第29章 貴客
來人話音一落,周圍讨論聲戛然而止,溫令兒聞聲一頓,看向站在她面前的女子,正了臉色道:“是我。”
那人看到溫令兒,面色微微露出些許驚訝之色,然而飛瞬即逝,此時一旁的管事連忙起身,朝着她恭敬地行了一禮道:“流霜姑娘,這位溫小姐是忠勇鎮國将軍府的客人,方才遞了木冊。”
流霜聞言颔首,朝着溫令兒行了一禮,繼而走到大夫人身邊,正要開口,便聽得人群中有個夫人說了句:“流霜姑娘,這宰相府如今是什麽人都能進了麽?”
這人将片刻寂靜打破,惹得衆人輕聲議論,議論的主題自然是關于溫令兒的,議論之言更多是嘲諷奚落這位從雁城來的少女。
溫令兒站在中間,掃視了周圍一圈人,她緊了緊拳頭,目光定定看向大夫人那處,她繞是想過會被取笑,然而身處其中時,心裏真是難受極了。
流霜聞聲看去,朝着那人行了一禮道:“奴婢見過李夫人,您所說的不知什麽人,奴婢不知是何解,奴婢只知這位溫姑娘是宰相府的貴客,手持木冊乃宰相夫人親筆,不知陳夫人可還有異議?”
溫令兒聽得流霜這番話,不由愣了一下,怪不得是用木冊,目的是為了将自己同他人區別開,今日人多,宰相夫人不可能時時兼顧,一旦有人持木冊拜訪,定然就會有人知曉。
衆人聞言,自然是大吃一驚,他們看向一旁的大夫人和霍珍若,兩人亦是面露震驚之色,此時原本還在嘲笑溫令兒的一些人人默默閉上了嘴,宰相府的貴客到底是何身份,他們如何有資格幹涉?
然而總有人不願放過溫令兒,方才那位李夫人冷笑一聲,陰着臉色道:“流霜姑娘此言差矣,宰相府的貴客我自然沒有異議,不過唯恐到時沖撞了別家夫人小姐,那可就難辦了。”
這是拐着彎子罵溫令兒出身不正,身份卑賤,不配同這些嫡系站在一處,到時候若不長眼得罪了貴人,還不是宰相府背鍋?
此時站在一旁的弄巧氣得小臉發紅,若非溫令兒一直拉着她的手,她勢必要上去好好理論一番,她手中本就有綢花,何以為懼?弄巧正要說話時,溫令兒卻轉過了頭,直直看向李夫人。
她自然不會落得下風,今日自己若被這人壓下去,明日怕是會有不少人看低自己,不就罵人麽?不帶髒字就行了。
這位李夫人原是武将女兒,家中寵妾滅妻,所以在閨中時吃了不少苦,嫁給陳尚書之後倒是過得順風順水,這一兩年又得皇恩眷顧,自然是趁此結識了不少人,就更加不喜歡妾室之女了,這也是為何她如此針對溫令兒的原因。
還有一個原因,便是這位李夫人同将軍府交好,定然是從大夫人口中知道了自己不少事情,想必也是有大夫人授意,所以才這般出頭。
她笑着看向李夫人,輕聲道:“原本今日是大家開心的日子,不必鬧得這般難看,夫人若不喜歡我,我原本應該離開,只是萬幸受宰相夫人邀請,若令兒不識好歹駁了宰相夫人的面子,那才是真的沖撞了宰相府的夫人小姐們呢。”
這番話的意思就是反諷李夫人故意在這個場合惹得衆人不快,而且對自己亦是咄咄逼人,不僅壞了尚書府的形象,也得罪了宰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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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真是好一張牙尖利齒的嘴。”李夫人從小|便沒識得多少字,論罵人她自然是罵不過溫令兒的,然而如今周圍都看着,自己一個婦人若得不饒人,唯恐落人話柄。
李夫人一說完話,人群裏便有人嗤笑一聲:“李夫人多慮了,宰相府有府兵把守,沒人會沖撞您去,倒是您自己可別沒事找事,只會欺負孩子,算什麽本事?若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那才是得不償失。”
那人話音剛落,人群當中便有人對着李夫人指指點點,仿佛方才奚落溫令兒的人是另一群人。
這廂的溫令兒透過并未說話,只是越過李夫人,看向後頭的大夫人,她朱唇未勾,朝着大夫人和李夫人行了一禮,畢竟來人是長輩,在宰相府門口鬧得太過難看,反而不好。
此時站在一旁的大夫人看着溫令兒氣定神閑的模樣,眼底露出深意,她到不知,溫令兒還留了這一手,還真是讓她意外,那個女人的賤種還真是讓人膈應啊。
霍珍若看着自家母親冷漠的目光,連忙出聲道:“母親,不必擔心,女兒不會讓她得意太久的。”
不待衆人反應,她轉過身,朝着流霜笑道:“實在抱歉,給宰相夫人添了麻煩,話不多說,勞煩姑娘引路。”
流霜看着少女規矩禮儀皆懂,自然是心生滿意,好在不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她笑着點了點頭,朝着一旁管事點了點頭,便引着溫令兒進了府門。
此時衆人只聽得一聲:“恭迎貴客。”
雖然心裏對溫令兒依舊是看不上眼,然而在這宰相府內,衆人也不好輕易得罪了去,畢竟是人家貴客,若故意刁難溫令兒,便是不給宰相府面子。
溫令兒跟着流霜進了宰相府,這才徹底松了一口氣,這京都裏的人個個不好惹,她不過是想賺了錢罷了,也不至于被如此對待啊。
弄巧看着溫令兒的背影,又低頭看了一眼綢花,如今反而若給姑娘,反而容易惹事端,思于此,她便将綢花塞入懷裏,快步跟了上去。
走在前頭的流霜聽得溫令兒嘆氣,不由笑着搖了搖頭,到底還是個孩子,她柔聲道:“溫小姐不必理會那些話,在這裏不會有人欺負您。”
“多謝流霜姐姐指點。”溫令兒連忙斂了心事,笑着應了一聲,她緊了緊心神,方才是自己大意了,如今這裏是一個陌生之地,若不小心應對,怕是連骨頭都不剩。
畢竟,這一秒對你笑的人,下一秒就能親自要了你的命,這個世道,從來都不是容易的。
溫令兒亦步亦趨跟在流霜身後,雖然是目視前方,然而卻是将宰相府裏頭的景致盡收眼底,此處飛閣直下,流丹豔麗,雕梁飛檐,畫棟丹楹,看着大氣磅礴,美輪美奂。
園內奇花異草,種類繁多,樹枝上挂滿了轎馬彩帶,猶如亂蕊芬芳,還能聽得遠處傳來潺潺流水聲,清涼感撲面而來,溫令兒沿着抄手長廊一路走,便到了一處垂花影壁,牆上刻了福祿壽喜四個草子,又用盆栽飾之,極為引人注目,過了垂花門便進了一個小中庭,此時丫鬟婆子皆是井然有序地各司其職。
“此處便是夫人住的順安院。”流霜将溫令兒領到門口,此時鄧嬷嬷已經等候多時,見了溫令兒來,臉上染了幾分笑意。
“可是來了,夫人和小姐已經等在屋內,溫小姐跟着老奴進來吧。”
溫令兒朝着流霜道了聲謝,便跟着鄧嬷嬷進了主屋,隐約能聽見裏頭傳來說話聲,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雜音,仆人丫鬟皆是悄聲走動。
鄧嬷嬷一邊掀開門簾,一邊笑着說道:“夫人,小姐,溫姑娘到了。”
溫令兒進了屋內,便看到一個容貌明豔的夫人坐在軟榻上,便是宰相夫人明氏了,旁邊還有個約摸十四五歲的少女依偎在她身旁,以面紗遮掩,應當就是鄧嬷嬷口中的小姐。
那個少女緊緊盯着自己,而且還笑着同自己打了一個招呼,溫令兒微頓,也報以笑之,繼而斂了眉眼,朝着坐上的明氏行了一禮,軟聲道:“民女溫令兒見過夫人。”
明氏自打溫令兒一進屋便愣了神,她緊緊握着茶盞,唯恐心事洩露半分,這眼前少女為何同她長得如何相似,倒像是,倒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般。
站在一旁的鄧嬷嬷看着出神的夫人,微微嘆了口氣,咳了一聲道:“夫人,老奴先去準備些許茶點。”
明氏聞聲,身子一頓,連忙回了神,她點了點頭,繼而朝着溫令兒溫柔道:“你且坐着喝茶,歇一歇,不必客氣。”
溫令兒笑着道謝,便挨着最近的椅子坐了下去,她總覺得宰相夫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異,然而卻又說不上來何處怪異,也許是自己最近思慮過度了。
“我喚你令兒可好?不知你今年幾歲了?”明氏看着有些拘謹的溫令兒,眉眼之間的羞怯之意真是同那個人像極了,她極力壓抑着顫抖的聲音問道。
“自然是好的,民女今年十四,是雁城人士,一年前來了京都,這是第一次參宴,唯恐出醜,還請夫人海涵。”溫令兒自然是心裏緊張的,畢竟是此處是京都頂尊貴之地。
“不必緊張,也不必在意那些繁文缛節,左右你不過是個孩子,以後嫁人多的是時間講究,在我這裏便放開了說話、放開了玩便是。”明氏看着小姑娘戰戰兢兢的模樣,眸子清亮無比,像是林間深處的鹿兒一般,心裏甚是喜歡,更何況,她還是對自己有恩之人。
溫令兒聞言,微微松了一口氣,那拿着帕子擦了擦手心,軟軟道:“令兒謝過夫人,此次前來,想問問您民女那日送來的藥膏效果如何?不知可還好用?”
她不擅長同長輩打交道,以往在家裏時,都是兄姐頂在她前頭,她只需顧着吃喝玩樂便是,哪裏同這般顯貴之人打過交道,只覺得莫名心累。
“說到這個,我一定要好好謝謝你,若不是你的藥膏,容兒的臉怕是沒有恢複的可能了。”明氏自然看出溫令兒生硬轉移話題的心思,她忍不住眼底露出笑意,自然而然地接過話頭。
小姑娘沒有他人庇佑,一個人周旋于吃人不吐骨頭的高宅大院,原本就不容易,如今還要自己應酬各家夫人,那就更難了。
“那就好,不知……不知容兒小姐可否讓我看看您的臉,您別誤會,我并非有其他心思,而是想看看用藥情況。”溫令兒一口氣将這大段話說完,唯恐惹得林容不快,畢竟在如今這個世道,容貌女孩最重要的東西。
明氏聞言嘆了口氣,她看向自家女兒,眼底皆是詢問之意,此時林容沉吟片刻,最後笑着點了點頭,伸手摘掉了面紗。
溫令兒定睛看去,這才知道為何鄧嬷嬷會如此急切,林容臉上的疤痕從耳朵一直延伸之嘴唇處,傷口極深,整個小巧的下巴又像是被燃燒過,疤痕恢複後,又生了新肉,瞧着甚是可怖。
“是不是看着很可怕?這還是用了你給的藥露才恢複成這般模樣,以前更是可怕,家裏弟妹看到我的臉,會泣不成聲。”林容看着溫令兒呆呆的模樣,笑着摸着自己的疤痕說道。
溫令兒看着林容眼底的哀意,心裏一緊,起身走到她跟前,輕聲道:“不可怕,有的人心比疤痕還恐怖百倍,您不必擔心,我會助您如願。”
林容看着溫令兒篤定的目光,笑着點了點頭,不知為何緣由,她總覺得眼前的少女莫名讓她心生親近之意,她看了一眼母親,繼而伸手握住溫令兒的手,柔聲道:“謝謝你,以後你若有要事幫忙,我也一定助你!”
溫令兒只覺得手掌一暖,低頭一看,便見到自己的手被林容握在手心裏,她心裏微微一暖。笑着點了點頭。
“我此次帶了三罐香露,兩紅一粉,結合使用,效果倍增,在此期間,莫用其他藥物,在此過程你且安心,不必憂慮。”言罷,她從飾袋裏掏出三罐香露遞給林容,鄧嬷嬷說林容要嫁給貴人,然而面容卻又受損,如今她不僅要助她恢複如初,也要幫她變得更美。
若此次幫了宰相府這個大忙,自己以後何愁沒大樹乘涼?而且,只要借着宰相府的勢力,尋找兄姐就更加方便了。
“好孩子,此次真的多虧你了,這份恩情我記在心裏,以後你便是我們宰相府的貴客。”明氏笑着拍了拍溫令兒的手,眼底皆是慈愛之意,且不論其他,便是溫令兒這張臉,也讓自己忽視不得。
林容聽得溫令兒如此一說,心裏的懸了這麽多年的大石頭算是找到了落地點,自從那件事之後,她便再也不曾顯于外人眼前,她受盡了白眼和嘲笑,如今只要恢複如初,她将所受委屈加倍奉還!
就在幾人正和樂融融笑着說話時,此時流霜敲了敲門道:“夫人,賓客已經來齊,宴會時辰也快到了。”
此時宰相府的某處閣樓處,有個身形高大的男子站在窗前,将方才發生的事情盡收眼底,這個位置,剛好能看到溫令兒走向後院的身影,男人薄唇未勾,他還真是小看了她。
“褚凝,綢花可送去了?”方才溫令兒因為沒帶綢花,便被那些碎嘴婦人如此诋毀,讓他看着,心裏總覺得不舒坦。
男人話音剛落,便有個女子從暗處走出來,一身紅裙,赤着蓮足,腰肢曼妙,姿态婀娜,一雙纖纖玉手撫上男人的後背,柔柔道:“自然送去了,只是褚凝疑惑,您對那個小姑娘上心了麽?”
男人笑着搖了搖頭,然而眼神卻是一直盯着溫令兒消失的方向,鳳目當中閃過一絲深意,他身後的女子朱唇微勾,腕間隐約可見綁着一枚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