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身世
“令兒,你沒事吧?”長歌郡主看着溫令兒掌心皆是血跡,呆呆站着,像是被吓壞了一般,連忙出聲問道。
“沒事,就是被吓到了,方才有人說話,我還以為是刺客,就和巧兒走散了。”溫令兒将帕子飛快塞入袖中,扯着嘴角幹笑幾聲。
一旁的弄巧看着自家姑娘血肉模糊的掌心,忍不住紅了眼眶,之前心生的愧疚如今都轉化成了內疚,她竟懷疑姑娘不在意自己。
“姑娘,您的手心流血了,先去處理一下罷,不然容易留疤。”弄巧言罷,連忙拿出幹淨帕子,覆上自家姑娘的手。
溫令兒聞言,此時徹底回過神來,掌心處傳來一陣刺痛,她擡起手掌,觸及滿目鮮血,只覺得一片暈眩,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暈過去之前隐約能聽到長歌郡主呼喚自己的聲音,然而她只覺得眼皮極重,來不及回應便徹底沒了知覺。
此時溫令兒游蕩于一片黑暗之中,周圍一點光亮也無,她漫無目的在黑暗中走着,極為迷茫,就在這時,眼前突然閃過一道刺眼的光芒,溫令兒猛然閉上眼,等她睜開眼睛時,便身處一個寂靜的園子內。
一個不過五六歲的孩子孤獨地站着,手裏拿着小木劍,奶聲奶氣朝着坐在一旁的婦人道:“母親,父親什麽時候才回來?”
那婦人并未開口,自顧自繡着手中的荷包,背影冷冷清清,那孩童見母親不理自己,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拉了拉婦人的袖子,然而下一秒,婦人猛然用力将他推到在地,口中罵着:“要不是你,你爹也不會離開,都是你的錯!”
溫令兒看不清婦人的面容,然而聽着語氣,只覺得那婦人真是冷漠至極,她看着孩童哭得涕泗橫流,忍不住出聲喝止,跑過去扶起那個孩童。
男孩握着她的手,轉頭看着她笑,周圍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然而那孩童的面目卻極為清晰,正當她疑惑時,男孩充滿稚氣的臉突然變成了霍祁年的臉,鳳目陰沉,形如猛獸,朝着她撲來。
溫令兒被吓得大叫,一睜開眼才發現自己方才身處夢中,她看着頭頂華麗的帳子,長舒一口氣,繼而扶着床榻起身,她環視了一周,才發現自己如今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中。
紫檀木矮幾上的秋草莳繪香爐青煙袅袅,室內彌漫着一股子令人安心的香氣,溫令兒盯着青煙看了好一會兒,方才緩過來,那個夢裏的孩童和婦人是誰?為何那個孩童最後會變成霍祁年的臉?
溫令兒長嘆了一口氣,此時木門被人推開,弄巧捧着一碗湯藥走了進來,看着自家姑娘呆呆坐在榻上,連忙走過去道:“姑娘,您可醒了,身子可還有哪裏不舒坦?”
“我這是怎麽了?此處又是哪裏?”溫令兒想起今日種種,只覺得累極了。
“大夫說您有些貧血,奴婢方才去煮了藥,如今您躺在宰相婦人院內的廂房裏,你剛才突然暈倒,可把長歌郡主吓壞了,便馬不停蹄着人将您背到這裏,奴婢也吓得不行。”弄巧言罷,端着湯藥遞給溫令兒,想起剛才場景,心裏一陣後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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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也許是這幾日吃睡不好,所以身子弱了一些,今日你辛苦了。”溫令兒接過湯藥,看着黑糊糊的湯汁,中藥的苦氣撲面而來,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正當溫令兒看着苦藥汁唉聲嘆氣時,便聽得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長歌郡主一進門便看到溫令兒小臉蒼白地朝自己露出笑顏,心裏不由一軟道:“令兒,你可還好?”
溫令兒聞聲看向門口,不僅長歌郡主來了,宰相婦人也來了,她如釋重負,不顧弄巧的眼神,連忙将湯藥放在桌上,連忙就要起身,“民女方才多謝郡主和夫人相助,你們費心了。”
長歌郡主一把按住溫令兒,善解人意道:“不必多禮,你且好好歇着,左右如今還早,等會自會有人送你回将軍府。”
“确實如此,我已派人同霍大夫人說明情況,你別着急,安心躺着便是。”明氏接過話頭,坐在床沿處,柔柔安慰溫令兒道。
“民女謝過夫人體恤,今日原就得您照顧,不曾想又給您添麻煩了,民女心裏實在過意不去。”溫令兒看着明氏溫柔體貼的模樣,心裏一暖,越發愧疚起來,自己若沒有亂跑,何至于惹出如此動靜?
“無需見外,容兒如今不便出門,她讓我告訴你,好好照顧自己,不必太過憂慮。”明氏拍了拍溫令兒的手,心裏卻是有幾分心疼的,如今将軍府裏除了她自己,并無其他人能夠幫她。
便是連今日昏迷,将軍府那處也并未遣人來看,溫令兒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孩子,本該被父母兄弟呵護着長大才是。
溫令兒笑着道謝,不知為何,她看着明氏,總覺得極為親近,即便理智告訴她,防人之心不可無,但是就這短短的一刻,她還是忍不住心生渴望。
“令兒,你該喝藥了,等下我讓結夏給你送些東西到将軍府,給你好好補補身子,也許是今日你和日阿亦瑪下了雙陸棋,耗費了你不少精力。”長歌郡主心裏自然是有些愧疚的,畢竟下雙陸的确要耗費腦子,左右她府裏的補藥極多。
她的兄弟姐妹雖然不需要她照顧,但是如今溫令兒需要,也許是溫令兒看着傻乎乎的,還聽她的話,而且就算是被人欺負也不還嘴,她心底保護欲呼之欲出。
溫令兒聞言愣了愣,看着那碗黑糊糊的藥汁,好看的眉頭又緊緊皺成一團,此時站在一旁的弄巧端着湯藥遞給溫令兒,輕聲哄道:“姑娘,奴婢今日帶了青梅果子,您一鼓作氣就把藥喝了吧,吃了果子就不苦了。”
弄巧話音剛落,明氏當即變了臉色,一旁的鄧嬷嬷不動聲色碰了碰她,她方才恢複了正常臉色。
明氏定定看着溫令兒一口氣喝了藥,繼而皺着一張小臉,接過弄巧遞來的荷包,取出一枚置于口中,然而不知為何手一抖,青梅果子掉落在粉白色被褥上,極為惹眼。
明氏看着顆顆青黃色的梅子,緊緊抓着手中的帕子,極力壓抑心裏激動之意,溫令兒見狀,連忙将被褥上的果子拾起遞給弄巧,滿眼歉意道:“實在對不住,今日也許是太累了,總是容易出錯。”
此時坐在一旁的長歌郡主看着青梅果子,只覺得唇齒生津,她從小到大,從未吃過這般的果子,便好奇問道:“令兒,這青梅果子可好吃?甜麽?”
溫令兒看着長歌郡主好奇的目光,笑着從荷包中取出一枚果子塞入長歌郡主口中,笑眯眯道:“是甜鹹味兒,我母親說青梅果子甜的太膩了,所以在裏頭加了細鹽,吃起來極為開胃,而且也能解苦,她還說,人生就要千滋百味,方能不算虛度。”
此時明氏已然壓不住心中激動之意,她緩了緩,溫柔笑道:“不知你母親可是南方人,這些話以前倒是聽過一個故人說過,這些青梅果子,也極為眼熟。”
溫令兒聞言微頓,并未多想,順着話頭道:“令兒并不知,母親說她嫁給父親時便什麽都記不住了,只知道她是被人販子拐走的,當時就穿着令兒身上的這件衣裙。”
明氏聽着溫令兒這番話,緊緊握着帕子的手松了幾分,飛快別過頭擦了擦眼角,心裏難過之意翻湧,她咳了咳,轉移話題道:“這青梅果子,能否給我嘗一顆?”
溫令兒笑着點頭,将手中荷包遞給明氏,笑道:“夫人不必客氣。”
明氏從荷包中取出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青梅果子透着一股甜絲絲的味道,而且還裹雜着鹹味的清新以及蜂蜜獨有的甜蜜感,讓人回味無窮。
這樣的味道着實熟悉,幾乎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回到了十幾年歲的閨中時代,明氏眼眶微紅,借着吐核,以袖掩面,将眼中濕潤之意強壓了下去。
此時長歌郡主嚼着果肉,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笑道:“你母親真厲害,這果子真是美味,你還有嗎?”
“諾,最後一顆給你。”溫令兒将最後一枚果子遞給長歌郡主,雖是笑着,可心裏卻苦的發澀,這是母親給她留的果子,她從溫府離開時,帶了一罐子,一天一顆,果子越來越少,思念卻越來越多。
“可是想她了?”明氏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開口道,若她記得沒錯,溫令兒的母親已經去世了。
“想的,特別是受了委屈的時候,總想着為何母親不在我身旁,不過總有一天會習慣的。”溫令兒低着頭,飛快将眼角淚珠拭去,帶着鼻音說道。
長歌郡主看着溫令兒笑着哭的模樣,心裏不由一陣揪心,她沉吟一番,伸手握住溫令兒的手道:“以後我會經常去将軍府看你的,你別傷心。”
不待溫令兒開口,坐在一旁的明氏溫柔笑道:“原本打算過段時間同你提這件事,然而如今覺得有必要提前了,令兒,我認識有個專門制作香露的嬷嬷,她如今閑在家中,我便想着介紹給你們認識,也算是能助容兒一臂之力,不知你可願意帶她回将軍府?”
溫令兒聞言一頓,明氏的意思讓她帶着嬷嬷回将軍府麽?明氏的心思應當是想讓嬷嬷協助她制作香露,然而如今她都自身難保,如何能夠顧全他人?
她嘆了口氣道:“夫人,恕令兒不能答應,令兒感激您的心意,只是如今将軍府裏令兒舉步維艱,若嬷嬷跟了我回将軍府,勢必會受累的。”
明氏聽得溫令兒一言,心裏自然是心疼的,溫令兒拒絕自己的好意并非是因為害怕麻煩,而是覺得無法保護別人。
她笑着摸了摸溫令兒的頭,溫柔道:“這個你無須擔心,我已經派人同霍夫人說了,也算是我的謝禮,你一人在京都孤苦無依,如今又無人教導,這個嬷嬷明着是為了教授你制作香露,實則是你的教導嬷嬷,至于其他,你且聽嬷嬷的便是。”
“卻是如此,你再過一兩年便要開始将婚事提上日程,若沒有教引嬷嬷教導,以後多多少少都會吃虧的,令兒,你不必太過擔心,将軍府的人若是太過分,我一定不放過他們。”長歌郡主性子大大咧咧的,成親之事在她看來并無任何顧忌,左右旁人沒資格管她,而且她的親事掌握在父母手中,一切都輪不到她做主。
她唯一能做主的,只有自己這張說話的嘴了,所以在某種程度上,她挺羨慕溫令兒的,她的命運無法更改,可她不願見到溫令兒成為将軍府同別人聯姻的棋子。
溫令兒看着明氏和長歌郡主,扶着弄巧的手起身下榻,朝着兩人行了一禮道:“多謝郡主和夫人相助,令兒一定謹記于心,今日之恩定當湧泉相報。”
“你這孩子不必同我客氣,若沒有你,容兒一輩子就只能深藏閨中了。”明氏笑着握住溫令兒的手,示意一旁的鄧嬷嬷扶着她起身。
“這個嬷嬷已經等在偏房了,你們且見見面。”明氏朝着鄧嬷嬷點了點頭,鄧嬷嬷看着自家夫人眼底的如釋重負之意,到底是出門去請那個嬷嬷去了。
溫令兒并未注意到明氏眼底的深意,她剛喝完藥,只覺得渾身懶洋洋的,此時鄧嬷嬷領了一個嬷嬷走了進來,朝着明氏行禮道:“老奴見過郡主,見過夫人。”
明氏笑着擺了擺手,繼而道:“嬷嬷無需多禮,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為容兒醫治的令兒姑娘。”
白嬷嬷聞言看去,便看到溫令兒朝着自己看來,少女軟軟笑道:“嬷嬷好。”
她愣了半日,看着眼前熟悉的眉眼,愣了許久方才回神,有一剎那,她幾乎以為自己回到了十五年前,白嬷嬷頓了許久,直到一旁的鄧嬷嬷碰了碰她,她方才回了神。
“老奴見過姑娘。”白嬷嬷斂了眼底驚詫又激動之意,朝着溫令兒笑道,她說的是“姑娘”而非“令兒姑娘”,同其他人不同,言語中透着幾分親切之意。
“你們如今也算是見過,那我便安心了,令兒,以後若有什麽需要宰相府相助之事,可同白嬷嬷開口,她自有辦法聯系我。”明氏收回目光,笑着拍了拍溫令兒的的手,親切說道。
“令兒謝過夫人,感激之情無以言表。”溫令兒眼眶微微發澀,握住了宰相夫人的手,哽咽說道。
“夫人,如今時辰不早了,您該去見管事了,令兒姑娘這處,老奴會看着辦的。”白嬷嬷出聲提醒道。
明氏溫柔颔首,囑咐了溫令兒幾句,便帶着人離開了,她出了院子,望着天邊的浮雲,腦海裏浮現那個人的身影,長嘆道:“嬷嬷,我此番安排,可對?”
“夫人,這也算是了了她一個心願罷,斯人已逝,您總得向前看,若真相真是如此,三姑娘也算是給您留了一個念想。”
鄧嬷嬷口中的三姑娘是明氏嫡妹明秀,原本是應嫁入寧德王府的,然而在她十五歲那年,明秀失蹤了,宰相府和寧德王府皆派了人找,然而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般,壓根沒找到。
這一轉眼便過了十四年,所有人都忘了明秀,唯獨看着她長大的白嬷嬷卻心心念念記着她的嫡妹,明氏嘆了一聲,她也不知将白嬷嬷送到同嫡妹的眉眼有六七分像的溫令兒身邊,到底是對是錯,可如今種種跡象證明,溫令兒同明秀是有聯系的。
她原本是打算查明溫令兒身份之後,在決定是否将白嬷嬷介紹給溫令兒,然而她忘了溫令兒一人在将軍府舉步維艱,如今也算是自己給她的謝禮罷。
“罷了,罷了……既然令兒出現,也代表着……”也代表被衆人刻意遺忘的那個人,其實并未真正消失。
明氏并未繼續說下去,只吩咐院裏的丫鬟細細照看,便扶着鄧嬷嬷的手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