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他太偏執
将近傍晚,夏日深長,空氣中彌漫着草木香,溫令兒看着園子裏的景致,此時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空氣中彌漫着清涼的水汽,夏日的燥熱感消了幾分,溫令兒聽着雨打樹葉聲,長舒了一口氣,心裏無比沉靜。
她拒絕了二夫人相助,既然大夫人要見自己,那就趁着這一次,正面對抗她,也算是為了過幾日的計劃做個初步準備,既然将軍府的人想讓她死,那她自然不能掉以輕心。
她剛到連接兩府的花門時,便看到大夫人身邊的乃嬷嬷領着幾個婆子站在門口,面色嚴肅,溫令兒心裏緊了緊,正要走上去,餘光瞥見白嬷嬷和霍易昱站在不遠處。
白嬷嬷臉上帶着笑意,和藹可親,手中提着一盞燈籠,看見溫令兒出來,連忙迎上去道:“姑娘,二夫人可安好?”
“嬷嬷,您怎麽來了?二夫人如今一切都好,不必擔心。”溫令兒鼻子微微一酸,除了母親,還從未有人這般擔心自己,白嬷嬷定然是因為擔心她才來此處,原本她不必因為自己淌入這趟渾水的。
“老奴念着這夜深天涼,您今日穿的單薄,唯恐寒氣入體。”言罷,白嬷嬷手中披風披在少女身上,滿是慈愛說道。
今日之事她已經聽得二夫人身邊的李嬷嬷如數告知,原本她還擔心溫令兒會惹火上身,不曾想她竟然救了二夫人一命,這放在整個京都之中,真正能将自己生命置身事外的人少之又少。
宮裏就更少見了,衆人皆是只管自家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白嬷嬷心裏震驚,卻又是心疼無比,溫令兒今日是當衆落了大夫人的臉面,大夫人不會善罷甘休的。
此時被溫令兒和白嬷嬷冷落在一旁的乃嬷嬷氣得臉色鐵青,原本今日溫令兒就當衆大房的人出醜,如今還不給她面子,這放眼整個将軍府,除了府裏的正經主子,其他人還不敢給她臉子瞧,哪裏輪得到一個破落戶在這裏擺譜?
“表姑娘,這又不是生離死別,別浪費時間了,大夫人正等着您呢。”乃嬷嬷雙手抱胸,眼底皆是不屑之意,朝着身後兩個婆子點了點頭,她們便齊齊走上來,将溫令兒沒在意中間。
溫令兒聞言,緊了緊披風,微微轉身,看着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溫柔笑道:“乃嬷嬷說的是,不過您帶着這些人,是打算将我綁了去見大夫人麽?将軍府中動私刑,這還真有趣,若是傳出去,衆人該疑惑一向信佛的大夫人為何有此舉動了。”
乃嬷嬷被溫令兒一番話梗的心口一窒,若非她擔心溫令兒像欺負玉嬷嬷一樣,她何至于帶着兩個婆子來?
然而溫令兒一番話卻點醒了她,自己若是今日真傷了溫令兒,明日壞的就是大夫人的名聲,畢竟如今正在二房和大房兩府連接的門口。
“表姑娘誤會了,老奴不過是怕不長眼的東西沖撞了您,這才帶了兩個婆子來。”乃嬷嬷尴尬滴咳了一聲,低聲說道。
溫令兒了然地點了點頭,便不理會她們,此時站在一旁的霍易昱稚聲道:“嬷嬷說的不長眼的東西是你自己嗎?”
霍易昱冷冷看着乃嬷嬷,拳頭捏的緊緊的,乃嬷嬷看着男孩眼底露出的厭惡之意,心裏一堵,卻不好開口,畢竟是二房的主子,打狗都得看主人,就算霍易昱不受寵,也輪不到她來說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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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童言無忌,惹得一旁人忍不住笑出聲,溫令兒極力忍着笑意,看向男孩,溫和道:“這種話以後莫在當着人面說了,今日還有事,便不和你多說,好好讀書,好好聽話。”
霍易昱看着溫令兒溫柔體貼地叮囑自己,好似親姐姐一般,然而她的處境明明更加艱難,思于此,他心裏一陣挫敗感油然而生,恨自己為何如此沒用。
“令兒姐姐,對不起,我沒能幫到你。”他嘆了口氣,極為低落應道,方才他才知道,溫令兒今日為了救陳氏,只身一人冒險,若他足夠強大,就可以成為她的後盾了。
溫令兒自然不會在意,不過心裏卻是吃驚,她沒想到霍易昱竟然會将自己放在心上,她心裏一陣感動,伸手揉了揉男孩的腦袋道:“既然你想幫我,那就好好努力,讓我看到你的成功吧,今日你做的很好,沒有貿然行事,也沒有因為被恩怨蒙蔽雙目。”
原本她還擔心霍易昱心裏埋怨陳氏,唯恐他以怨報怨,不曾想他今日竟會來告訴自己,陳氏涉險之事,她果然沒看錯他。
言罷,溫令兒便和白嬷嬷轉身離開,朝着大夫人的院子而去,霍易昱看着少女瘦削的背影,忍不住沉了臉色,眉眼稚氣,卻又多了幾分堅定之意。
已是黃昏時分,将軍府裏已經點了燈,府內燈火通明,正直用膳時間,丫鬟婆子捧着膳食來來往往,溫令兒順着長廊走去,看着夜色和暖黃的燭光交融,有了片刻出神。
還不待她回神,便直直撞在了一個堅硬冰涼的物什之上,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聲響,疼的她不由驚呼出聲,她一邊揉着額頭一邊擡眼,便看到男人高大雄厚的身影,穿着铠甲,更顯得高壯不少,撲面而來的壓迫感,讓人不由心裏一窒。
溫令兒暗道不好,來人正是霍祁年,她自從那日在飯桌上倉促離開之後,便再也沒見過他,誰知如今竟碰到一處了,還真是冤家路窄。
男人轉過身,低頭看向眼前嬌小的少女,燭光昏黃,看不清她的面容,稠密如蝶翼的睫毛微微顫動,将眸子裏的流光遮掩其中,鵝頸細長白膩,肌膚勝雪,燈下看她,竟生生讓他心底湧出幾分燥熱感。
霍祁年握着頭盔的骨節分明的手動了動,佛珠手串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沉聲道:“去何處?”
“老奴見過大公子,大夫人和二姑娘正等着表姑娘一同用膳呢。”一旁的乃嬷嬷唯恐溫令兒會向霍祁年告狀,連忙出聲道。
溫令兒聞言冷哼一聲,大夫人請她過去哪裏是用膳,鴻門宴還差不多,不過相比于和霍祁年糾纏不休,還不如大夫人的鴻門宴來得自在。
她退了一步,冷着眉眼朝着霍祁年行了一禮,看也不看眼前男人,便越過他往前走去,乃嬷嬷在一旁看着,自然是膽戰心驚,這府裏誰都知大公子性情陰晴不定,暴戾恣睢,如今溫令兒這般無禮,唯恐會惹怒他。
霍祁年鳳目陰沉,深不見底,旁人壓根瞧不出他心中所想,少女餘香殘餘,絲絲縷縷,牽動着他的思緒,他沉聲笑道:“既如此,那我也與表妹一同前去用膳。”
溫令兒自然是聽見了男人的笑聲,陰恻恻地宛若索命修羅一般,她不由背後冒出冷意,連忙加快了腳步,然而男人一步頂她兩三步,輕輕松松就追上了她,幾乎同她并肩而行。
“表妹為何躲我?做賊心虛麽?”霍祁年慢條斯理把玩着手中的佛珠,看着少女緊張的模樣,想起狩獵時鹿兒躲閃不及的場景,忍不住勾唇問道。
“将軍多慮。”溫令兒壓根不想同霍祁年有任何牽扯,她沉着眉眼,朱唇微抿,冷聲敷衍道。
如今大夫人本就針對自己,若到時候因霍祁年的緣故突發狀況耽擱自己的計劃,那才是得不償失,如今能忍則忍吧。
“表妹怕我?”霍祁年看着少女微微顫動的睫毛,猶如輕飄飄的羽毛一般,劃過他的心尖,頓生一陣癢意。
溫令兒聞言,微微側頭,看向園子外頭,沉默了許久,方才道:“你想問什麽?”
“今日之事,為何貿然插手?”男人沉了眉眼,今日溫令兒冒險去了二房之事他全都知曉,他倒是小瞧了少女的膽量。
霍祁年今日的态度極為和善,讓溫令兒生了幾分錯覺,好似又回到一年前兩人在雁城相處的模樣,她微微撇嘴,将回憶抛在腦後,繼而笑道:“自然是因為我樂意,這同你無關吧?”
“表妹不必生分,你的事便是我的事”男人頓了頓,繼而俯身,嗓音低沉道:“表妹的命,亦是我的命。”
一旁的乃嬷嬷站的不遠,自然是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她心裏一顫,微微擡頭,便看到霍祁年低頭看向少女時眼底露出的溫柔,細微,卻又真實。
這種眼神她只在夫人望着老爺時看過,若她猜的沒錯,霍祁年怕是真的對溫令兒上心了,旁人也許察覺不出,可她看着霍祁年從牙牙學語的孩子到如今執掌軍權的将軍,多少是了解他的。
霍祁年喜歡一件東西,就會表現出恐怖的占有欲,極為偏執,除非他自己不要那件東西,不然,誰也奪不走。
不待乃嬷嬷深想,便看到霍祁年俯身湊在溫令兒身邊低語幾句,少女眉眼微驚,繼而又染了笑意,對男人冷漠疏離的态度緩了幾分,笑着點了點頭。
霍祁年目光沉沉,将少女笑顏盡收眼底,少女小臉嫩白,一雙眸子清澈見底,他能看到她瞳孔倒影中的自己,心裏愉悅,摩挲着佛珠的手緩了幾分,薄唇微勾。
乃嬷嬷嘆了一聲,她雖然不喜溫令兒,可她擔心霍祁年,他從小到大就從未對身邊女性顯露過任何親昵感,除了大夫人之外,便是連二姑娘也不得大公子喜歡。
如今大公子呢老大不小了,他這個年紀的公子有的已經娶妻生子了,就算未成親的,身邊也有幾個貼心的紅袖添香,唯獨他,身邊沒個貼心人,如今若是真對溫令兒生了男女之意,也未嘗不是一件壞事。
她這般想着,心底有了算計,既然正頭娘子當不成,可還有旁的用途啊。
溫令兒壓根不知自己的後半生已經被乃嬷嬷定下來了,不過就算知道,她也不會給她們機會,無論是正室亦或是其他,她皆看不上。
方才霍祁年提到了兄長,她如今并無兄長消息,但是霍祁年知道兄長在哪,他為了牽制自己,以兄長性命威脅,可到底是真是假,自己卻從未求證,既然如此,到時派人跟蹤,也未嘗不可。
不過一會兒,一行人便到了主屋,溫令兒聽着裏頭傳來的笑聲,心裏沉了沉,便跟在霍祁年身後走了進去。
此時主屋內大夫人正同自家女兒說着話,見了人來,定睛看去,就看到自家兒子和溫令兒一同走了進來,她瞬間冷了眉眼,一旁的乃嬷嬷飛快走到大夫人身側,朝着她耳語幾句,大夫人身子微頓,緊緊握着手中帕子,看向溫令兒的目光更是不善。
“你怎麽來了?”大夫人收回目光,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并未機會溫令兒,而是徑直看着自家兒子說道。
自家兒子連衣服都不換就來急急來了,這還真是頭一回為了一個女子如此,若是換做旁人,就算是一個身份卑微的丫鬟她都能妥協,可唯獨溫令兒不行,只有溫令兒不行。
霍祁年沒看大夫人,自顧自坐在一旁,将頭盔扔在桌上,桌上茶盞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響,繼而沉聲應道:“用膳。”
“是來用膳,還是來給他人撐腰?”大夫人被自家兒子落了面子,雖然習以為常,但是在溫令兒面前還是頭一次,不由冷哼道。
霍祁年冷淡的掃了自家母親一眼,又看了一眼乖巧站在一旁的溫令兒,漫不經心道:“母親要懲罰誰?您一向信佛,如今又要開殺戒了麽?”
溫令兒低着頭站在一旁,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畢竟今日她的确是惹了大夫人生氣,然而如今好像這兩母子對上了,既然如此,她還是沉默應對吧。
此時坐在一旁的霍珍若看着溫令兒低眉順目,可憐巴巴的模樣,實則是會咬人的狗,她急聲道:“哥哥說的是什麽話,明明是溫令兒故意惹得母親生氣,當衆打了母親的臉,你怎麽能如此偏袒她呢?”
溫令兒聞言有些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霍珍若果真是處處都恨不得壓自己一頭,她可不想淌進兩母子對峙的局面中。
霍祁年鳳目微動,并未理會霍珍若,而是看向自家母親,冷聲道:“今日之事我聽二叔說了,她沒錯,若二房出事,母親也會受牽連,您懂我的意思?”
他話音剛落,大夫人就變了臉色,手中的帕子險些抓不住,她心裏大駭,難不成自家兒子知道了那件事?
一旁的乃嬷嬷見狀,連忙出聲咳了一聲道:“夫人,老奴去看一看晚膳準備得如何了。”
大夫人聽得乃嬷嬷提醒,連忙正了臉色,喝了口茶道:“安兒,你此話何意?”
霍祁年看着自家母親眼底露出的警告之意,薄唇微勾,繼而懶懶道:“母親心知肚明。天色晚了,母親傳膳罷。”
大夫人看着自家兒子不容置喙的神色,心裏堵得發慌,如今他為了溫令兒坐到如此地步,以後溫令兒若真進了将軍府的門,豈不是要鬧得家宅不寧?
溫令兒極為吃驚地看着男人,他今日是吃錯藥了麽?竟然為自己說話,還不待她細想,便聽得大夫人道:“将軍府的規矩并非擺設,你罔顧家規,在外頭跪着一個時辰,可有異議?”
大夫人原本并不想追究太多,可今日乃嬷嬷一番話讓她改變了主意,自家兒子是個呆的,如今又被溫令兒迷了眼,她若是坐視不理,怕是不久庶子都要有了。
那個女人奪走自己的丈夫,如今她的女兒又要來奪走她的兒子,憑什麽?既然如此,那她們就都該死。
溫令兒聞言一頓,對上大夫人的目光,語氣平平道:“令兒有錯,但今日迫不得已,若因為救了人就該被罰,那以後見死不救就是對的麽?”
“好一張伶牙俐齒的嘴,二房之事本就同大房無關,你心裏想什麽,當我不知道?”大夫人原就被自家兒子氣的心裏發堵,如今又被溫令兒一刺,自然是忍不住心裏怒意了。
“不知大夫人所言何意?令兒心裏想什麽,大夫人如何得知?”溫令兒不用猜也知道,大夫人以為自己是為了嫁入将軍府拉攏人脈,她原不在意這些,可她不想被誤解。
“你裝什麽天真無邪呢,你不就是為了嫁給我哥哥嗎?妄想當上将軍少夫人,不僅厚顏無|恥巴結二房,還偷偷摸摸和宰相府搭上關系,還真是清清白白啊。”霍珍若最見不得溫令兒明明什麽都做了卻假裝無辜的模樣,而且還奪走了兄長,她憑什麽?
霍珍若聲音極為尖銳,在屋內更是突兀,好似一把無形利刃刺向溫令兒心裏,她冷了眉眼,定定看向霍珍若,朱唇微勾,不屑道:“我就算是鉸了頭發當尼姑,也不想嫁入将軍府,珍若妹妹不必多慮。”
“這種話誰不會說,也不見得你離開将軍府啊?若非兄長,你如今早就不知在何處了,裝什麽裝?”霍珍若冷笑出聲,看着溫令兒的目光皆是嘲諷之意。
霍珍若這番話的确是戳到了溫令兒的痛處,她說的沒錯,将軍府于自己的确有恩,她定定看向霍祁年道:“将軍府于我有恩,我自是不敢忘,我今晚就能離開,不過表哥,可否将兄長的消息告訴我?”
少女聲音軟糯,卻擲地有聲,對于大夫人像是定心丸,然而落在霍祁年耳中,就是另當別論了,他自收到消息便從軍營打馬而歸,對于自家母親的為難,他竟唯恐她吃虧。
她喜歡自己,給小姑娘一點甜頭也未嘗不可,但這必須在他的耐度之內,可溫令兒越界了,她不該将罔顧他的心意,她不該心心念念着要離開,更不該想着他人。
男人倏然收緊掌心的佛珠手钏,鳳目陰沉看向少女,陰恻恻道:“滾。”
男人話音一落,室內一片寂靜,溫令兒聞瞳孔微張,片刻滞神之後,扯了扯嘴角,霍祁年陰晴不定,她寧願得罪他,也不願和他有半分牽扯。
室內衆人自然是吃驚,特別是大夫人,她從未見過自家兒子如此生氣,她心裏大驚,意識到自家兒子和溫令兒如今是鬧了矛盾,心裏頓時又驚又喜。
“這裏也沒你什麽事了,這幾日你回去好好待在院子裏反省反省,後日寺廟祈福,你別給我搞什麽幺蛾子。”大夫人斂了心裏喜悅,冷冷看向溫令兒,眼底皆是厭惡之意道。
溫令兒低垂着頭,緊緊握住手中指環,緩了緩心裏怒意,這正如她所願,溫令兒看也不曾看霍祁年一眼,轉身離開,這裏沒有值得她在意的人和事,只要寺廟之行順利,那她就能離開将軍府。
霍祁年陰沉着臉,方才那句話不假思索就脫口而出,他竟然心裏生了悔意,男人以為少女會介意,可她自始至終也從未正眼瞧自己,原本跟在自己身後,緊緊挨着自己的少女,已經消失了。
大夫人看着自家兒子面若寒冰,料想着應當是溫令兒惹了他生氣,她的兒子絕對不能愛上溫令兒,思于此,她語重心長笑道:“安兒,我知道你對她存了些許心思,可你別忘了,你如今是婚約在身的人,切記不可犯渾。”
霍祁年聞言,鳳目微動,屈着手指敲了敲一旁的茶盞,沉聲道:“娶妻是母親的主意,同我無關,母親若要逼我,那就做好心理準備罷。”
作者有話要說:女主快離開将軍府啦→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