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屍體

黑雲壓城,風雨欲來,不過半刻的功夫,京便下起了傾盆大雨,街上行人急急匆匆跑着,一隊人馬入了城,駿馬嘶鳴,泥水飛濺,直往将軍府飛奔而去。

此時霍祁年正在書房內,面色陰沉,鳳目幽暗,手中把玩着少女的木頭人偶,不發一言,此時外頭傳來動靜,男人微微擡眸,霍一顯于門口,急急道:“主子,霍二他們回來了,人已找到了,但是不能确定,那人到底是不是溫姑娘。”

霍一的聲音和雨聲融為一體,然而卻又顯得極為突兀,便是嘩嘩大雨,也蓋不住那句話。

霍祁年聞言,心裏一空,手中動作微頓,冷冽俊美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裂縫,男人冷聲道:“人在何處。”

“在前廳。”霍一不敢擡頭看自家主子的臉色,亦是不敢告訴他霍二帶回來的人又是何種模樣,他方才看了一眼,繞是見慣大場面的他,也被吓得不輕。

霍祁年将手中木偶收入懷裏,起身朝着前廳而去,霍一看着自家主子高大的身影融入雨簾之中,心裏滋味極是不好受,這番場景,同主子九歲時被大夫人抛在雁城的場景,一模一樣。

他嘆了一口氣,他原以為主子遇見溫姑娘,性子會有所變化,溫姑娘喜歡主子,一顆心捧到主子跟前,可主子卻硬生生将人推開了,還往人家姑娘的心上插了幾刀,殊不知,是往自己心裏插了刀啊。

霍一看着密集的雨簾,搖了搖頭跟着上去,這段時間,将軍府怕是不得安寧了。

此時霍祁年到前廳時,看到一個棺材置于廳中,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他鳳目陰冷,手中佛珠驟然收緊,站在旁邊的霍二走上來道:“主子,屬下是在一個山洞中發現她的,身上衣衫褴褛,手中緊緊握住一把匕首,屬下用了全力,也取不下來。”

霍二至今都還記得初次見到那具屍體的場景,生前像是遭遇了猛獸極為瘋狂的撕咬,亦或是其他遭遇,總之慘不忍睹,就算是人活着,怕是也難熬過去。

男人薄唇緊抿,雨水打濕男人的衣袍,一滴一滴,泅濕地面,他身上無形散發着一股怒意,緊握着手中佛珠,邁着極為緩慢的步伐朝着棺材走去。

每走近一步,溫令兒的笑顏便浮現在他眼前,少女或嗔怒或撒嬌,猶如走馬燈似的回放着,他走到棺材旁,腦海中閃現出少女最後推開自己的場景,眼底皆是厭惡和疏離,那是她和他最後一面。

他想起溫令兒臨出府時說的那句話:我寧願死,寧願下十八層地獄,也不願和你在一起。

他微微低頭,一具渾身是血、面目全非的屍體赫然在目,身上穿着衣裙早就看不出來,裙擺處隐約可見是他最厭惡的黃色,原本靈動澄澈的眸子緊閉着,死氣沉沉躺在棺中,好像從未來過。

少女手裏緊緊握着那邊曾捅入他心口的匕首,刀刃極為鋒利,染了血跡,便是死了也未曾松開,他無法想象,少女生前遭遇了何事,她靜靜躺在那處,明明前幾日還氣勢洶洶同他争吵,然而如今徹底安靜了下來。

男人原本如古井無波的心劇烈痛了起來,心髒緊縮,好似那把利刃一刀一刀刺入他的心裏,然後整顆血跡淋漓的心被扔進巨濃的鹽水中泡着,痛不欲生,卻又真實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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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祁年緊握着佛珠手钏,指尖泛白,只聽得一聲響亮的聲音,手钏突然斷開,滾圓的佛珠掉落在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四處濺開,有些碰撞在棺木上,發出沉悶的聲音,一顆一顆,敲在霍祁年的心上。

霍二看着四處飛濺的佛珠,心裏一頓,連忙示意一旁的暗衛去收拾,這佛珠是般若寺大師開過光,又在寺廟中養了三年,為了壓住主子的嗜血之性,他看着主子平靜如水的臉,知道他心裏如今是極不好受。

此時廳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是白嬷嬷等人來了,然而顧忌霍祁年在場,并未上前,可纖雲和弄巧皆是哭紅了眼,畢竟無論是宰相府還是将軍府都未曾找到自家姑娘的蹤跡。

“老奴見過将軍,不知可否讓老奴看姑娘最後一眼。”白嬷嬷顫着聲音,若是按照原計劃,這個時候溫令兒應該好好待在宰相府裏,然而誰知半道上出現刺客,便是事先知道計劃的她,如今也難以确定了。

她話音一落,纖雲和弄巧哭得更是傷心,兩人又怕被霍祁年斥責,拼命忍着哭聲。

霍祁年沉默了許久,目光未曾從少女身上移開,男人面色陰冷,不悲不喜,過了許久,他方才移開目光,繼而道:“守好此處。”

言罷,男人轉身離開,暗衛齊齊将前廳圍得水洩不通,白嬷嬷和兩個丫鬟松了一口氣,急忙圍了上去,然而兩個丫鬟只堪堪看了一眼,驚叫出聲,捂嘴癱倒地上,放聲大哭。

白嬷嬷看着面目全非的少女,心裏猛然一緊,幾乎快要站不住,她上一次看到這般場景時,還是在宮裏的時候。

她定了定心神,細細打量少女,不放過任何一處,然而從頭發絲到裙衫,皆是溫令兒的服飾,而且手裏還握着那把匕首,她曾在溫令兒那處見過。

她伸手碰了碰,匕首握得極緊,壓根取不下來,就在此時,白嬷嬷餘光瞥見少女的指間,她若沒記錯,溫令兒一直戴着一枚指環,便是連沐浴和睡覺都不會摘下來,難不成被賊人取了去?

然而她手裏又緊握着那把匕首,若要取下指環,必然是要拿開匕首才行,而且少女頭上和頸間的珠寶首飾皆在,賊人不可能只單單拿走指環。

所以她可以初步确定,躺在棺木中的少女,也許并非是自家姑娘,白嬷嬷心裏大定,然而又怕被人看出,連忙垂了眼,滿臉悲意,低聲安慰着兩個丫鬟。

此時前廳不遠處閃過一個人影,往後院的正屋而去,大夫人和老太太正等在屋中,兩人一顆心懸着,她們倒不是擔心溫令兒,而是想知道真相罷了。

那人正是大夫人身邊的秋嬷嬷,她進了屋裏,朝着兩位主子行了一禮道:“老奴老太太,太太,如今溫令兒的屍體正在前廳,不過大公子出府了,離開前特地說了,不允許任何人靠近那處。”

闵氏聞言,心裏大定,她等這一刻等了十幾年,心中耿耿于懷之結終于有了結果,然而意料之內的喜悅卻并未如期而至,只有一陣悵然若失感。

霍老太太看了自家兒媳一眼,到底是嘆了口氣,她幽幽|道:“你做的這些事,安兒心裏都知道,你為了私怨,如今是徹底和他離了心了。”

闵氏聞言,心裏一刺,她自嘲地笑了笑,淡淡道:“兒媳不悔。”

霍老太太雖不喜溫令兒,可起碼自打溫令兒出現,霍祁年的情緒終于有了變化,誰知如今,她這個好兒媳為了陳年舊恨,又再次出了手。

然而到底悔還是不悔,也只有闵氏知道。霍祁年出生,她除了必要時,從未抱過他,在他九歲時借着他的手殺了他心愛的貓兒,好像從那個時候起他就再也不會表露自己的情緒。

可那又如何,若非因為他,自己何至于一輩子只能守寡?

她悔嗎?她不悔。

此時出了府的霍祁年策馬直往京郊軍營而去,他知道這是母親的手筆,他只是以為,她會為他收手,可到底是他算錯了。

如今他想的,不過是少女能活着,親情血緣,他一開始就不曾擁有,為何将少女強硬留在身邊,是因為從未有人像她那樣對自己袒露內心,然而為何一而再再而三推開她,一切都是因為他覺得他不配。

可如今他悔了,霍祁年心裏還抱着最後一絲希望,他不想她死,他想她留在他身邊,就算是死,也應他允了才行。

雨下得越發大了,猶如傾盆一般澆落人間,幾乎要将這世間所有肮髒的東西都如數沖去,街道上早就沒了行人,坐在茶樓悠哉喝茶的人看着有人淋着大雨打馬而過,也只當做笑談。

而被衆人記挂在心裏的溫令兒,如今正靠在榻上同伏夢下雙陸棋,外頭雨打芭蕉,彌漫着清涼的水汽,放眼看去,便能見到濃的猶如牛乳一般的霧氣漂浮在山林間,她心裏一陣安然。

“如今那具屍體已經被運回将軍府了,那個死去的少女同你年紀身高相仿,而且又換了你的衣裙收拾,臉部也毀得不成樣子,将軍府的人不會認出來的。

而且方才暗衛遞了信來,不出明日,你就能見到你的兄長了。”伏夢看着少女往向窗外的目光,帶着無助和迷茫,她笑着安慰道。

溫令兒看向伏夢,一時說不清心裏何種滋味兒,她笑道:“霍祁年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人,我總怕哥哥同我一樣,在他手中讨不得好,而且王爺此次出手,到時又因我這個不相幹的人和将軍府勢不兩立,我心裏有愧。”

“別怕,王爺看中的人,就算是陛下也會給幾分面子,如今将軍府有位娘娘在宮裏,一定不會和明德王府硬碰硬的。”伏夢揉了揉溫令兒的腦袋,小姑娘軟軟糯糯的,真是可愛極了。

“王爺對我如此照顧,我如何能報答他這份恩情呢?”溫令兒發現自己好像再次欠了別人的人情,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明德王讓她不由心安,有一種父親給她的安全感。

以前在溫府時,父親雖然待自己冷淡,可出事時會将自己護在身後,如今明德王給她的這種感覺更甚。

伏夢看着少女眼底的愧疚之意,想起了王爺的打算,握着溫令兒的手,溫柔道:“你若是愧疚,不如趁着這段時間多和王爺說說話,他一個人孤獨太久了,如今有個閨女一般的孩子陪着他,他心裏是開心的。”

溫令兒聞言微頓,想起明德王哄着自己吃藥時笨拙的模樣,心裏微微一暖,朝着伏夢點了點頭。

趴在一旁的白狐也極有靈性地伸出小爪子拍了拍溫令兒的手,撒嬌一般在她懷裏打滾,溫令兒被白狐引去了注意力,看着可愛的白團,忍不住笑出了聲。

此時別莊前院,明德王正在搗鼓着手裏的玩意,這幾日溫令兒悶悶不樂,也只有在和白狐玩在一塊時才顯露笑意,讓他不禁有些擔憂。

他特地查閱書籍,聽聞小姑娘最是喜歡漂亮的東西,左右他就是一個閑散王爺,時間多的是,說不定自己的方法就有用了。

“王爺,您怎麽在搗鼓這東西?”一個白衣青年走了進來,看着明德王捏着繡花針,有些嫌棄說道。

“去去去,小姑娘最喜歡這種玩意兒,你一個大老爺們懂啥?”明德王瞪了一眼旁邊的青年,又埋頭繼續縫制着手裏的東西。

白衣青年聞言愣了愣,知道明德王口中的小姑娘是誰,畢竟這幾日他為了那孩子忙前忙後,白衣青年笑眯眯道:“你這個人就非常小氣了,養了閨女不告訴我?好歹也讓我看看閨女長什麽模樣?”

明德王聽着“閨女”二字不由身心舒暢。他看着滿臉羨慕之意的好友,心裏極為驕傲,雖然溫令兒并非他女兒,可他也有認幹女兒的打算,也算是彌補自己虧欠明秀的遺憾,他不想眉眼同秀秀相似的孩子,最後落得和秀秀一樣的結局。

他冷哼一聲道:“閨女自然是養在深閨,你這種大老粗吓到她怎麽辦,不過你要見我閨女也沒問題,先準備見面禮吧。”

明德王擺了擺手,又繼續搗鼓手裏的東西,白衣青年無奈聳了聳肩,應道:“你這老匹夫還真是計較,人家小姑娘認不認你這爹還難說呢。”

“那又如何,千金難買我樂意。”明德王并不在意溫令兒是不是會答應,他想寵着一個孩子,不是非得人家答應才行。

兩人正說着話,此時便有暗衛冒雨匆匆而來,恭敬道:“主子,溫姑娘的兄長在京郊軍營,如今跟着霍祁年在去往将軍府的路上。”

“做好準備,今晚就動手。”明德王停了動作,看着密集的雨簾,眼底閃過一絲冷意。

坐在一旁的白衣青年看着好友鄭重其事的模樣,知道他此次是真上心了,繼而懶懶道:“既然你都插手了,那我這個做幹爹的也不能不管。”

他話音一落,便消失在窗邊,留着明德王捏着繡花針吹胡子瞪眼罵道:“你做夢吧,我閨女可不會認賊作“父”!”

站在門口的暗衛聞言,頭低了幾分,心裏暗暗思忖道:“王爺好像也把自己罵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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