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吐血

夜間下了大雨,陰沉沉的天好似倒着的海,雨一直未停,淅淅瀝瀝下了好幾日,原本繁榮的街道顯得無比蕭條,京都內商販早就收了攤,原本亮如白晝的街道暗了不少。

此時有兩人打馬而來,馬蹄噠噠聲在空曠的大道上顯得極為突兀,兩人直往将軍府而去,隐入夜色之中,兩人消失在拐角處,便有十幾個暗衛運着輕功悄然無聲跟在身後。

将軍府內燈火通明,暗衛守着前廳,大夫人則是帶人坐在廊間,她沒想到自家兒子真将死人放了這麽久,眉間覆了一層寒意,她沒想到溫令兒就算死了,也依舊給自己添堵。

李管家站在大夫人身邊,耀武揚威,溫令兒前段時間當衆拉他臉的事,他還記在心底,如今人死了,眼底露出幸災樂禍之意,冷聲道:“大夫人才是将軍府的主子,你們這些狗東西,趕緊讓開!”

他話音落了半晌,皆沒有人理會他,霍二冷冷盯着将軍府門口,等着自家主子回來,他的主子是霍祁年,而非大夫人,若自己真的讓了,那他等于将自己的命親手奉上,而且,霍家暗衛只忠于家主,其他人一概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你們是忘了,是将軍府供你們吃喝?你們的家人還看着将軍府過活,如今在我面前講究骨氣,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大夫人捧着茶水喝了一口,看着将前廳圍得水洩不通的暗衛,氣得心梗。

大夫人話音一落,便朝着李管家擺了擺手,此時将軍府的府兵将前廳圍了起來,約摸二十幾人,手中提着刀,來者不善。

“夫人,屬下無意違抗您的命令,若是您執意如此,請恕屬下等人冒犯了。”霍二提着長矛站在前廳門口,朝着大夫人恭敬道。

“哼,你不過是大公子的一條狗罷了,這個将軍真正做主之人是大夫人,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李管家言罷,得了大夫人眼神示意,朝着帶頭的府兵比了一個手勢。

帶頭的那人領會,便提刀朝着霍二刺去,霍二眉眼微冷,他倒是小瞧了大夫人的狠心,他伸出長矛,換了一個方向,輕巧躲過那人攻擊,手執長矛擋着大刀,一個手刀重重劈在帶頭之人的脖領間,一招致命。

“好啊,你殺了人,來人,将他拿下!”李管家下令,其他圍在一旁的府兵朝着霍二沖了過去。

就在此時,便聽得外頭傳來馬蹄聲,衆人聞聲看去,便看到霍祁年大步流星走進來,鳳目陰沉,身後還跟着一個少年。

霍二看見自家主子臉色陰沉,便退到一旁,如今是自家主子和大夫人的主場,自己做好分內之事便可。

霍祁年冷眼看向大夫人那處,并不理會,只帶着身後人進了前廳,少年看着廳內的棺材,還有跪在一旁泣不成聲的纖雲,心裏一緊,徹底冷了臉色,霍祁年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當下就驚得說不出話來。

“纖雲,你跪着做什麽?”少年走到纖雲跟前,手握成拳頭,冷聲問道。

纖雲問聲擡頭,擦幹淚水,看向來人,看了好一會兒,方才認出來是二公子,她一把抱住少年的腿道:“公子,姑娘她……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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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石破天驚,将雨聲都蓋了去,落在在場所有人耳中,少年整個人愣在原地,他如何能信妹妹真的死了?明明他曾來将軍府偷偷看過她的,她的妹妹天真爛漫,善良無比,怎麽可能會死?

他明明和妹妹是龍鳳雙胎,就算她死了,自己肯定能感受到,這不可能。

“你說什麽混賬話!”少年一把甩開纖雲的手,看也不看棺木,轉身就要離開,他的妹妹才沒有死,将軍府不過是随意找了一具屍體糊弄自己罷了。

霍祁年冷冷清清站在陰影裏,看着少年面色憤然走向門口,他下意識摩挲掌心佛珠,才發現早就斷了,猶如少女死去一般,消失在他掌心之中。

此時少年越過霍祁年身旁,看着男人冷漠至極的模樣,想起他對自己說過的話,心裏怒意翻湧,捏緊拳頭猛地朝着霍祁年撲了過去,他那麽信任霍祁年,他如今交給自己的就是一具屍體麽。

霍祁年并不躲閃,下颚生生地挨了少年一拳頭,此時一旁的霍二正要出手阻止,便被霍祁年眼神制止了,他如今也不知,自己以前對少女做過的事,是否真的是正确。

“霍祁年,你不是承諾過要好好照顧喃喃的嗎?你的心被狗吃了?她那麽喜歡你!”少年揪着霍祁年的衣襟大罵,氣得紅了眼眶,若不是霍祁年當着他的面承諾,他如何會像條狗一樣給他賣命?

以至于溫令兒想見他時,他都狠心拒絕了,明明知道妹妹在找自己,他滿心都是霍祁年那番話,只能偷偷去了當鋪,将銅牌當了出去,告訴自家妹妹自己是安全的,他那個時候如何能想到她的處境如此艱難呢?

少年想到此處,不由淚流滿面,他松開手,一步一步走向棺木,明明不過四五步的距離,可他卻覺得好像隔了一條河。

霍祁年面色平靜,好似并不在意少年如何罵自己,好像并不在意死的人是誰,他此時猶如一尊雕像一般,矜貴自持,沒有七情六欲,這幅模樣落在少年眼裏,便是石頭做的心,冷漠無情。

一旁的纖雲看着自家失魂落魄的公子,忍不住哭出聲,若非因為霍祁年,自家姑娘怎麽可能會死呢?

左右她也要随着姑娘去了,如今還懼怕霍祁年麽?纖雲扶着棺木,指着霍祁年罵道:“姑娘明明說要離開将軍府,明明你放她走便是,可……可都怪你,你逼得姑娘無路可走,你明明婚約在身,你為何抓着我家姑娘不放呢?

她為了讨好你,該做的都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過得卑微無比,被你親妹欺負,被你母親敵對,你那個時候在哪?你就是懦夫!”

纖雲聲嘶力竭,罵完之後,便握着少女的手裏的匕首,要脖子割去,此時一旁少年手疾眼快,伸手将匕首彈開,纖雲摔倒在地,看着二公子眼底的深意,她痛哭流涕。

少年俯身抱着棺材裏少女轉身,赤紅着眼看着霍祁年,冷冷道:“我要帶我妹妹離開,你之前救她一命,如今這條命還給你了,恩情抵消,只剩仇恨,你且記着,總有一日,我會讓你血債血償。”

“就算是我死,你也別妄想帶她離開,她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人。”霍祁年鳳目幽深,站在陰影裏,猶如地獄爬上來的魔鬼一般。

少年不由冷笑,他還是低估了霍祁年的不要臉,他嘲諷道:“你當我妹妹是什麽人?她就算是被你們看不上,可卻是我的掌上明珠,你們将軍府算什麽東西?仗着權勢在手,如此輕視一條人命麽?”

“你算什麽東西在這裏亂吠,這裏是京都将軍府,不是你們窮親戚打秋風的地方,溫姑娘本就是高攀了将軍府,如今英年早逝那是沒辦法的事,你一個小孩子哪裏懂得大夫人的苦心。”一旁的李管家看了一眼大夫人,見她并未阻止,便出聲反駁道。

然而下一秒,一把長矛穿破他的胸膛,鮮血四濺,李管家掙紮幾下,就徹底咽了氣,一旁的丫鬟婆子驚叫出聲,四處逃竄。

大夫人看着躺在一旁的李管家,手背上還染着他溫熱的血跡,她出了神,便聽得自家兒子陰恻恻道:“母親,以後可要看緊自己的狗。”

男人話音剛落,此時霍一匆匆跑來,低聲道:“公子,秋楠院起火了。”

霍祁年身子一頓,吩咐霍二守好前廳,便運着輕功往秋楠院飛去,霍祁年離開不久之後,少年抱着少女的屍體就要出府。

霍二看着少年,嘆了口氣道:“如今溫姑娘已經死了,你就算抱着她離開,又能去哪呢?不如由将軍府厚葬,也算是給溫姑娘最後送一次行。”

“呸,霍祁年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枉我信任他,将親妹托付給他,活生生的人如今沒了呼吸,你們如今裝什麽好人?”少年只覺得這裏就像是冰冷的墳墓一般,視生命如同草芥,他如今腸子都悔青了,竟然同意讓霍祁年照顧自家妹妹。

他話音剛落,此時便聽得屋頂傳來一陣動靜,便有十幾個黑衣人飛身而下,提着大刀,進了将軍府,其中兩個黑衣人直直朝着大夫人刺去,此時霍二無暇顧及少年,往大夫人的方向飛去,暗衛和黑衣人混戰,前廳亂作一團。

那十幾個黑衣人壓根沒理會少年和白嬷嬷等人,像是有目的沖着将軍府的人去的,此時丫鬟婆子尖叫着,四處亂竄,無比混亂。

少年抱着懷裏少女,連忙退到白嬷嬷身旁,看着前廳裏刀光劍影,低聲道:“你們趕緊離開,刀劍無眼,到時候可別傷了自己。”

“公子,如今姑娘不在,我也沒有留在将軍府的必要,不如我跟着你一同離開吧,我在京都剛好有了落腳之地。”白嬷嬷看着雙目赤紅的少年,如今自然不便将真相告訴他,姑娘念着自家兄長,她務必要将人帶走。

少年看着白嬷嬷堅定的目光,點了點頭,左右如今他孑然一身,沒什麽好怕的,不如先将自家妹妹的後事處理,到時候在商量對策。

此時一旁的纖雲連忙拉着白嬷嬷衣袖,哽咽道:“嬷嬷,我想跟着你一起走,我想陪姑娘最後一程。”

白嬷嬷嘆了口氣,摸了摸纖雲的頭,她轉頭正要開口問弄巧,身後早就空空如也,她搖了搖頭,如今這番境況,誰都有自己的選擇,而且弄巧的賣身契還握在将軍府手裏。

幾人躲開前廳的混亂,往将軍府的門口而去,然而還未走出前廳,就被霍祁年手下的暗衛攔住了去路,冷聲道:“不想死就別動。”

然而下一秒,只聽得利劍刺破長空的聲音,沒入暗衛的胸膛,溫熱的鮮血濺在少年臉上,他定睛看去,便見到兩個黑衣人急急飛來,還不待他閃躲,只覺得頸間刺痛便暈了過去。

兩個黑衣人看了白嬷嬷和纖雲一眼,其中一個黑衣人朝着白嬷嬷比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們趕緊離開,繼而便一把托起少年和屍體,運着輕功出将軍府,此時剩餘的黑衣人見狀,并不戀戰,飛快撤離将軍府。

白嬷嬷想起方才黑衣人的手勢,原本的猜測得到證實,她心裏長舒一口氣,看着血流成河的前廳,扶着吓得腿腳發軟的纖雲出了将軍府,此時所有人都圍在已經暈了大夫人身旁,壓根沒人注意到她們。

黑衣人離開不久之後,霍祁年便匆匆回到前廳,此時前廳一片慘狀,暗衛死傷一片,他緩步走到棺木旁,裏面空空如也,只餘暗紅的血跡。

秋楠院裏頭的東西也全部燒沒了,一切都化為灰燼,少女好像從未來過,只停留在他的夢中,皆是泡影。

“主子,屬下已經派人追上去了,那群黑衣人下手極狠,而且功夫刁鑽,應該是江湖中人,帶走了溫姑娘的屍體和她兄長。”霍二扶着受傷的肩膀走了上來,方才他為大夫人擋了一刀,失血過多,白着一張臉。

霍祁年目光陰沉,冷冷清清站在陰影中,盯着如水夜色,沉默許久,繼而嘶啞着聲音道:“不必追。”

言罷,他轉身離開,朝着書房的方向而去,前路無光,暗色浮沉,他突然記起,以前少女會提着燈籠在角門處等着自己,手裏提着宵夜,冬日寒冷的空氣中會彌漫着濃郁的食物香氣,一夜又一夜,從春夏之季到秋冬寒時。

他以為自己并不在意,然而卻發現不過是習以為常,猶如空氣,稀松平常,卻離開不得,有關于溫令兒的一幕幕閃過心頭,最終定格在少女面目全非的屍體之上。

他擡手扶額,只覺得前路漫漫,像是永遠走不到盡頭一般,然而走了不過兩三步,一股錐心刺骨之痛湧上心頭,男人生生噴出一口鮮血,他下意識摸向掌心的佛珠手钏,一片空空,他的整顆心也好似被剜去血肉,只剩空洞。

霍一和霍二面面相觑,連忙跟了上去,他們還從未見過自家主子如此模樣,還不待他們靠近,便被霍祁年揮手制止了,他并未運內力療傷,而是生生挨着心裏的痛,越是念着溫令兒的名字,心中的痛感便強上一分。

男人唇齒之間皆是血腥氣,然而卻讓他眉目越發清明,他從未想過,溫令兒已經猶如烙鐵一般銘刻在心上,只會越來越深,徹底刻入血肉之中。

霍一看着自家主子的身影再次從亮光中隐入黑暗,心裏一沉,嘆了一聲,主子如今怕是又陷入怪圈中了。

主子不知如何愛人,不知如何學會愛人,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傷人傷己,不得休止,原本溫姑娘的出現,已經慢慢改變了主子,可如今溫姑娘死了,一切又恢複如初。

這一切怪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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