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他的自白
男人聲音低沉溫柔,同以往冷漠疏離的模樣大不相同,宛若換了一人,然而溫令兒只覺得頭皮發麻,霍祁年讓她感到恐懼,她如今依舊記得他掐住自己脖子的恐懼感,一股寒意自尾椎攀上背脊,讓她不由心裏一跳。
她放平呼吸,極力隐藏着自己顫抖的聲音,咽了咽口水道:“你……你放開我。”
少女無助的模樣落在男人眼中,好似同被母親殺死的那只貓兒一般,在井裏哀哀叫着,他親眼目睹那只貓兒死去,他在井邊呆了一個晚上,祈求着有奇跡出現,然而并沒有。
可溫令兒并非那只貓兒,她不需要他拯救,她可以自我救贖,然而他卻非他不可,她那時候猶如一道光撕裂開他精心構造的黑暗,若她再次離開,他的下場,同那只貓兒,并無不同。
“喃喃,我有話對你說。”男人薄唇微抿,大手不輕不重掐着少女的腰肢,灼熱的目光在她的嬌靥上流連忘返,他已經許久未曾見過她了。
原以為自我放逐就能将以前的事抛之腦後,然而少女即将嫁給林紹學這一消息猶如石破天驚,将他砸了個頭破血流,心裏的嫉妒猶如瘋長的雜草,瞬間将他淹沒其中。
“霍将軍好好的大門不走,在此處出現就是為了說一些毫無意義的話麽?”溫令兒也不掙紮,她知道自己壓根無法掙脫男人的束縛,她冷冷對上霍祁年的目光,嘲諷笑道。
她和他已經許久未見了,看着曾經熟悉的男人,只覺得陌生至極,明明他們只要各有各的陽光道就好,可霍祁年的死纏爛打生生将兩人的關系變得複雜,她極為厭惡被人控制的感覺。
“明德王有令,不允許将軍府任何一人踏入此處,我知道你厭我,可有些話是必須要說的。”霍祁年極為耐心,眼底含着無盡的溫柔之意,好似溫熱的潮水一般,将溫令兒吞沒。
“你知道我有多讨厭你,且不論你說什麽,你應該知道就算你将心掏出來,我也覺得惡心,不過既然你想說,那就說完再滾吧。”溫令兒如今壓根沒心力同他糾纏,他越是排斥,他纏得越緊,與其這樣,不如讓他一次性說個夠。
少女的話語直白無比,頓時化為尖銳的利刃重重紮在他心上,明明已經徹底死了的心,如今又再次活了起來,他知道,只有在溫令兒身側,他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男人唇邊勾起一抹苦笑,鳳目幽深,他虛着雙臂,不敢靠得太近,唯恐溫令兒一心生厭惡,他沉聲道:“還記得以前我同你說的故事麽?不過那時,我并未說給你聽,如今時機到了。”
溫令兒并不言語,只低低垂着頭,霍祁年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他眼底露出幾分痛意,繼而将自己的故事緩緩到來。
他的父親是皇帝親封的鎮國将軍,長年鎮守雁城,他母親是尚書獨女,一次巧合之下兩人結識,他母親對父親一見鐘情,甚至說出非鎮國将軍不嫁的話,以死相逼。
老尚書疼愛女兒,自然是舍不得女兒受苦,便親自去求了陛下,賜了一道聖旨,兩人便喜結連理,不過兩年,便生下了他,原本父母相敬如賓,家庭美滿。
然而不知為何在他五歲那年,父親突然不歸家,任是誰去問,也只得一句“職業在身,不便歸家”應付,母親以死相逼,兩人發生矛盾,最後他母親同他父親越走越遠。
他母親的翹首以盼,最後盼來了他在雁城養了外室的消息,他那時不懂得外室為何物,只知那個消息,讓母親整日以淚洗面,整個人猶如一朵突然枯萎的花,徹底沒了生氣。
原本溫柔體貼的母親,一夜之間突然變了一人,稍有不順意,她會對他破口大罵,重則罰跪祠堂,一跪就是一兩日,他又冷又餓,有時只能偷偷從廚房偷吃的,若是被發現,便是一頓毒打。
那個時候他不懂母親為何如此,不過每次母親對他撒過氣之後便會後悔,一邊給他擦藥,一邊流眼淚,當着他面細說父親的錯。
他一直覺得是他的原因,才導致父母感情産生隔閡,所以無論母親如何打罵他,他選擇默默忍受,直到九歲那年,母親親手殺死他養的貓兒,他才知母親從未将他放在心上。
她将對父親的不滿,如數撒氣在自己身上,他的往事,全都是笑話和欺騙,皆是這個京都最肮髒的東西,爹不疼娘不愛,他的生活,全都因為一個陌生女人的存在,變得黑暗。
十歲那年,父親從雁城歸家,理由并非是為了看望他們,而是為了救人,聽聞那個女子生了小女兒,需要補身子,所以特地回來取藥材,母親氣得早産,生下了霍珍若,失血過多,差點撒手人寰。
他曾經問過父親,那是一個怎樣的人,他記得父親說那是一個不同于這個世間女子一般的人。
少年時,他跟着父親去了一趟雁城,并未見到那個女子,倒是遠遠看了溫令兒一眼,那時小姑娘不過七八歲,穿着一身紅白相間的衫裙,邁着小短腿,小臉蛋肉嘟嘟地軟的不像話,像是糯米團子一般,纏着兄姐給她買糖吃,笑容無憂無慮,天真無邪。
他那時就想,這樣的笑不該存在,憑什麽他活在黑暗中,而她卻踩着自己的痛苦,活在陽光底下?他想看着她慢慢失去笑意,讓她經歷如同自己兒時那樣的痛苦,甚至加倍奉上,他想親手摧毀她。
他一直處心積慮謀劃,躲在暗處看着她慢慢成長,終于在她即将說親的那一年等到了機會,溫府家主意外死亡,少女的母親也去世了,他知道,他一直等待的機會終于來了。
他找到了溫府主母,同她做了交易,讓她伸出絕境中,而自己猶如從天而降的神明将她從水火之中拯救出來,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少女對他生了喜歡之情。
霍祁年說到此處便止了聲音,看了一眼溫令兒,少女眉眼動了未動,他心底一片苦澀,又沉聲道:“喃喃,是我錯了,你母親同我父親本就沒有男女之情,只不過是我父親一廂情願罷了,而我……”
“而你卻不顧真相如何,親手将我逼上絕路,若非我走投無路時遇到我父親,如今我怕是早就成了地下亡魂,那你會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麽?”溫令兒打斷男人的話,冷笑道。
“喃喃,我後悔了。若我早日醒悟,便不會如此,一切都是我的錯,我還能彌補麽?”霍祁年聽着少女的質問,他如今說再多也沒用,畢竟,是他做錯了。
“你放過我,就是彌補。”她雖然心裏生氣,可霍祁年整個童年幾乎處于黑暗之中,她若是咄咄逼人,無異于傷口撒鹽。
這個世間,不是所有人都能順利成長,不是所有人都能擁有美好的童年,有些人以童年治愈一切,而有些人卻只能以一聲來修補殘缺的孩提時光。
事情到此處就應該徹底畫上一個句號,她不想繼續和霍祁年再次陷入僵局之中,他們都是需要救贖的人,兩個互相傷害的人,如何能互相救贖呢?
霍祁年察覺到少女毫無波瀾的語氣,她依舊低着頭,他壓根看不清她心裏所想,他心裏微微一緊,下意識一把掐住了少女的下巴,迫使她對上自己的目光。
“喃喃,要不這條命,你拿去如何?”男人原本平穩的聲線終于染了幾分焦急之意,相對于溫令兒讨厭他,他更害怕和溫令兒之間徹底沒了聯系。
溫令兒看着男人猶如孩子一般,心裏有些吃驚,在她的印象裏,霍祁年從來不會讓別人讀出他的心思。
她冷着眉眼道:“霍祁年,我們之間已經兩清了,我如今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你別逼我。”
霍祁年聞言,徹底黑了臉色,溫令兒察覺到男人周身突然散發出寒氣,她心裏緊了緊,便聽得男人冷冷道:“是林紹學?”
“不管是誰,已經同你無關了不是嗎?你有心思管我喜歡的人是誰,不如好好去查一查程家小姐,看看頭上是不是頂着一片森林呢,霍祁年,是誰給你的錯覺,讓你覺得我是那種心慈手軟的人呢?”溫令兒氣得口不擇言,她真想撬開霍祁年的腦子看看,裏頭都是些什麽東西。
“我和她解除婚約了,喃喃,從此至終,我想娶的人,只有你一個,也只能是你。”霍祁年緩了語氣,伸出手掌溫柔撫上少女的眉眼,目光溫柔專注,灼熱非常。
溫令兒聞言微頓,她看了一眼男人,跌落在男人溫柔的目光中,她心裏猛然一頓,連忙低下頭,硬着頭皮道:“你閉嘴,這種話以後莫再說了。”
“喃喃,能否給我一次機會?這一次換我來追你好不好?”霍祁年單膝下跪,近乎哀求的語氣,姿态卑微無比,将一顆傷痕累累的心捧到少女跟前,如同她以前對自己那般。
溫令兒看着曾經昂着頭顱的驕傲的男子,如今甘願跪伏在自己面前,她只覺得一陣恍惚,猛然間突然想起一年前被男人救出來時,也是這般仰望着他。
少女沉默不語,任由男人跪着,霍祁年鳳目幽深,眼底情意翻湧,他看似平靜,實則整顆心都懸在了針尖之上。
有風吹過,吹的枝葉發出一陣陣如潮水湧來的聲響,将兩人的呼吸聲裹在其中,不知過了多久,好似天地幾乎遺忘了兩人一般,溫令兒終于開了口。
“将軍自重,我已同別家公子定了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