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正值三伏天。
夏季陽光炙熱刺眼,瀝青路上冒出的陣陣熱氣,而正行駛着的大巴車裏安靜又惬意。
車內。帶隊老師坐在第一排靠進過道的座位上,仰着脖子朝後看,啞然失笑。
大巴車上的深藍色折疊窗簾合得緊緊的,光線暗淡,空氣裏全是二氧化碳。在空調的涼風和舒緩的音樂聲中,同學們歪着頭張着嘴睡得正香,還有人在發出細小的呓語。
和去的時候鬧騰騰的樣子大相徑庭。
等了好一會兒,她才拿起了麥克風站了起來。
溫婉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來,“醒一醒哦,馬上就要到家了,檢查一下自己的物品齊全了沒有。”
帶隊老師正挨個提醒,走到第五排時,隊裏最個子最高的兩個女生分享着一個耳機,手裏拿着iPad大眼瞪小眼。
看樣子還挺精神。
老師笑了笑,微微彎腰問道,“你們沒睡嗎?”
話剛落,靠近過道的白南楠轉過身朝她點頭,那張小臉黑乎乎如同剛烤熟的紅薯一樣,眼睛卻像剛化開的湖水般清澈透亮。
哪怕和她已經相處了将近一個月,帶隊老師還是被雷了一瞬,嘴角一僵笑容頓時變得不自然起來。
——這去的時候多麽水靈靈的個小姑娘啊。
她依稀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小姑娘時,自己還誇她是喝羊奶長大的,皮膚又白又細膩。
而現在,她十分擔心之後的幾天這孩子的家長會過來投訴他們,影響下一次夏令營的報名人數。
白南楠看懂了老師複雜擔憂的眼神,笑得堪比非洲熱烈的陽光,配着這膚色透露出一股子淳樸憨厚的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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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師放心,回家我一定會讓爸媽給好評的!"
目送走了一臉欣慰的老師,白南楠眯了眯眼,捂嘴打了個呵欠。她關掉ipad,伸手拉開窗簾。
“唰”地一聲,陽光撲撒進來,給空調的涼風中添了一絲暖意,車內也亮堂了不少。
白南楠從兜裏拿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白紙,慢騰騰打開,龍飛鳳舞的大字映入眼中。
"美黑,完成。"她用黑色簽字筆在"美黑"後劃了個對勾。雖然她總覺得自己曬得像沒煎均勻的牛排,好歹完成了"黑"這個目标,也算是一大飛躍。
"下一個目标是紋身。"白南楠掃着長串的目标清單。
身旁趙溫香聽到了"美黑"二字,看了她一眼笑得身子直發顫,緩了口氣問道,"你準備紋什麽?"
白南楠思考了幾秒,"還沒想好,到時候讓他們給我推薦推薦?"
"你當是理發呢!"趙溫香說完又換了個問題,"準備紋哪啊?"
後座女生聽到她們的對話後,起身趴在趙雯萱座椅背上出謀劃策,"楠子,胸前紋一朵玫瑰,肯定驚豔。"
"我上次見隔壁職高有個女生紋了,她胸太大,玫瑰看着像栓了繩的蔥花大餅。"她低頭觀察了一眼,搖了搖頭,“那我肯定也不行啊。”
白南楠剛否決完,後面傳來一聲冷笑,聲音從嗓子眼裏硬生生擠出來帶着幾分不屑。
她轉身手臂搭在椅背上,挑眉朝後看,"嗓子不舒服就去治,這不是訓練營沒有教官慣着你這朵嬌花。"
見帶隊老師看了過來,白南楠不再理那人,掏出手機,打開了相機功能,找了幾個角度還是不滿意,于是又“呼”地一聲拉上了窗簾。
趙溫香看向她不解,“拉窗簾幹嘛?”
白南楠還在找角度,“這樣拍照顯得我更黑一點兒。”
“……”
拍完後,她選了張滿意的照片給白侑發了過去,陰陽怪氣地痛斥他的所作所為,最後在消息欄打下了一行字:
別以為你去了國外就能逍遙法外,你的資金鏈還在國內呢!
而在聊天框的照片中,一張圖全被黑黝黝的臉龐占據,但能辨得出端正的五官。
她臉很小,但昨天晚上偷偷和夏令營的朋友□□出去慶祝太晚,喝了很多飲料,此時稚嫩的臉有些發腫,圓圓肉肉的。
發完信息後,白南楠将手機扔到座位邊伸了個懶腰,被偷偷溜進來的光線一照,腰間的皮膚白嫩地發光。
白南楠并不是單純想美黑,她還想借機報複她哥。
事情還得追溯到才放暑假的時候。
那時,白南楠她哥白侑高中畢業,申請上了M國的大學,馬上就要出國讀書。
白南楠遲到了十年的兄妹情終于爆發了出來,就像一個小尾巴一樣,整天跟在他後面。
最開始白侑還挺感動,時不時想起白南楠還是個可愛的小粉團的時候,沒有現在一樣野蠻,把他當成神仙一樣崇拜,成天到晚都粘着他一起到處耍,嘴裏哥哥、哥哥地叫着。
他不禁感嘆,小時候沒白幫她背那麽多鍋。
然而事情演變到後來,他連上廁所都要報備一聲,和男朋友打電話也被聽牆角。兩個男人混在一起,嘴裏都是些亂七八糟的話,她一個女孩子家家能聽嘛!
忍無可忍之下,白侑從箱底找出了高中時買的八百字議論文,勉強拼湊出了一篇小短文講清利弊,慫恿着爸媽偷偷給白南楠報了個高中生特種兵夏令營。
等她媽給她打包東西,眼神慈愛又不舍,看着她活像要送她出國讀大學時,白南楠才知道自己被賣了。
但父母已經給她報了名,鬧騰無效,無奈之下,只好拉了自己的難兄難弟趙溫香共赴前線。
和白南楠想象中有些出入的是,這個特種兵夏令營并不搞些花調調,而是實打實的站軍姿,滾泥潭,爬鐵絲網,跟培養女特務一樣。
每天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訓練量更是大到驚人,夜晚白南楠躺在床上,還沒罵她哥幾秒,就睡死過去了,白天醒來時肌肉酸痛得不行。
活了十六年的運動量加起來都趕不上這一個月。
要是她早知道是這種hard模式,白南楠覺得自己當時可能會選擇離家出走。
所以,她美黑更多是為了向父母買慘,而後光明正大報複白侑。
……
大巴車會将每個同學都安全地送到家門口。
此時已經有幾個同學下了車,白南楠看着窗外飛快掠過的熟悉建築,預計大概五六分鐘就能到地方,連忙從車座地下拖出了一個鼓鼓當當的麻袋。
趙溫香感嘆:“……你買起慘來,你媽都不一定認識你。”
她甚至都沒注意到,對方什麽時候把麻袋放在車座低下的。
白南楠向她挑了挑眉。
在訓練第一天,白南楠就扔掉了她媽給她塞的兩支防曬霜,每天頂着暴曬眉頭都不皺一下。
離開時,還拿着老師發的迷彩包,和門口撿垃圾的大爺換了個幹淨點的麻袋,把帶的從沒翻過的暑假作業,還有雜七雜八的一些生活用品統統扔到了裏面。
白南楠精心策劃了一個月,終于等到了這一刻,想到馬上要見到爸媽,聲淚俱下地控訴白侑,不禁露出笑容,心情有些激動。
大巴車穩穩停在了路旁,白南楠和發小玩伴打了招呼就興奮地下了車。
透過幹淨的車窗,趙溫香看見自家好友在灼熱刺眼的陽光下,拖着灰撲撲的麻袋艱難地往前行走,農民伯伯般黝黑的小手為抓緊袋口有些費力。
因為方才在車上的打鬧,頭發有些淩亂,額前腦後散出了幾縷碎發,慢慢被汗凝固在皮膚上。
面對這幅心酸的場景,趙溫香不由蹦出了一句髒話。
——真他她媽的讓人聲淚俱下。
雖然是白南楠自己設計的,但是趙溫香還是很開心她也能有這麽一天。
正想拍張照紀念一下,手機恰好進了條消息。
賀朗:【你們夏令營結束了?】
趙溫香:【消息挺靈的啊。】
對面幾乎秒回消息。
賀朗:【把白南楠約出來一起玩呗,我請客。】
趙溫香“啧”了聲。
這傻白甜被白南楠當衆毫不留情地拒絕了那麽多次,看不出來意志還挺堅定啊,自信到有些欠扁了。
她十分期待賀朗見了白南楠現在的樣子會是什麽表情。斟酌了一下,趙溫香對着窗外的背影一個“咔擦”,發給他一張照片。
賀朗:【??】
趙溫香:【我瞧着她應該沒有時間,忙着撿垃圾維持生活呢。】
……
下車後,白南楠先是走到了一塊陰涼處,靠着牆休息。要回家還得走個五分鐘。
她翻了翻手機,見白侑還沒有回信息,思索了一下時差,心裏有些不痛快。這個時候M國應該是晚上十點,他熬夜冠軍怎麽可能睡着。
秒回下有那麽困難嗎?
得是有了男朋友忘了妹妹,沉迷于資本主義的享樂生活裏。
白南楠撇完嘴就熄滅了手機屏幕,暗自腦補了一下待會自己進門得裝得疲憊點,爸媽肯定心疼得不得了,自己再煽風點火說幾句。
思索完,白南楠露出了個欣慰的笑容。
雖然躲在陰涼處,氣溫仍逼得人汗珠子直直往下落,沒多久她的前額就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頭發濕成了一縷一縷的。
正想離開,亮得刺眼的陽光下,突然窺見不遠處的高大挺拔的人影。身材身高都極為顯眼,白南楠下意識眯着眼望過去。
那人應該是在打電話,她沒太看清對方的相貌。不過耳朵靈光,先聽到了一口流利又地道的英語。
是個外國人嗎?
男人越走越近,白南楠也看清了他的模樣,心裏地某根弦像是被撥動了一下,怔怔呆在了原地。
陽光下,男人白得發光,鳳眼狹長略顯冷漠,唇型飽滿,紅得潤澤明麗,下唇微微偏厚,卻又恰到好處,不顯豔靡。
好像不那麽熱了。
白南楠不知為何想到了去年東滿冬天的第一場雪,帶着觸人的冷意,卻又顯柔和。
東滿很少下雪,那刻所有人都駐足觀望。
注意到了旁邊直勾勾的目光,男人擡起眼眸,淺淺的雙眼皮褶子也深了些,視線似帶着詢問落在她身上。
撞進他眼中那刻,白南楠回過神有些被抓包的尴尬局促。她手繃緊,倏地感受到了麻袋粗糙的表面。
像是找到了什麽出路般,指向他手裏空空的礦泉水瓶,絞盡腦汁組織語言。
“You…bottle, need”
男人動作一頓,随即便慢條斯理把手裏的空瓶遞給她。
“Thank you very much,”白南楠接過,面無表情把它扔進麻袋中。
……
看着男人走遠後,白南楠在牆上靠着思索了會兒。這片別墅區住的人她并不是都認識,但至少能混個臉熟。
而這人她從來沒見過,想來應該是來探親的。
短暫的驚豔後還是要面對發燙的地面和炙熱的陽光,白南楠便沒再多想,兩手一個用勁把麻袋甩到肩上抖了抖,扛着往家那邊走。
一口氣走到了家門口沒帶休息。門微微敞開,露出一道縫隙,白南楠是給自己留的門,便沒有多想,懷着激動的心情推開了門,想給他們一個驚喜。
客廳很大,和走的時候沒什麽區別,一樣幹淨整潔,花瓶裏插着新鮮的小百合,落地窗兩邊的鵝黃色紗簾被整齊地系起來,室內柔和又明亮。
熟悉的環境中,
白南楠又隐隐感覺哪裏有些不同。
慢慢走近,耳間突然傳來話語聲,夾雜着不太熟悉的笑聲,越來越清晰。
白南楠出現的那一刻,就像按了什麽按鈕一樣,話語聲瞬間沉寂,她自然而然地成為了視線的焦點。
她腳步頓住,順手把麻袋放在地上,發出了沉悶的響聲。皺着臉,下意識往落地窗旁的沙發上掃視了一圈。
——多了兩個沒有見過的陌生人。
她只能看清坐在外面的中年人,大概四五十歲,面孔堅毅,眼睛特別有神,渾身充滿了中年大叔特有的威嚴感。
沙發靠裏處還坐了一個人,被擋住了身影,看得不太真切。
氣氛沉默得有些詭異。
沉默了幾秒,外側年紀偏大的中年男人打破了沉默,出聲問道,“老白,這個地方還有收垃圾的啊。”
“……?”白南楠一臉問號,雖然從某種方面顯示出了自己的成功。
但這也太誇張了吧??
“以前沒有啊,”白從聞食指扶了扶眼鏡,頓了頓。一眼看過去,感覺非常熟悉,但又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是誰。
白南楠:“……”
就在這時,坐在身邊的妻子程英唰地站起身,一臉驚愕朝她走過去,語氣卻毫不遲疑,“南楠!”
白從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