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白南楠愛玩。

所以吃完飯後,有人提議去樓上的棋牌室玩撲克時,她立馬出聲附和。

陸憑側目,目光下落到對方殷切的小黑臉上,那表情活像食堂為防止浪費糧食而張貼的海報上的小女孩,他難得有些無奈。

陸憑擡手看了看表,正好八點半,他面不改色說道,“不早了,你明天還要上課。”

“就半個小時!”

白南楠保證完了,見他神情有些松動,在他開口前稍微靠近了些,輕輕扯住他的袖子晃啊晃,這招對付所有長輩屢試不爽。

她瞪大了眼睛,語氣誠懇地補充道,“我已經和我媽說晚點回去了,而且我不玩,就看看。真的。”

陸憑發現,這個小姑娘真的很會撒嬌。

雖然被曬得膚色深了點,但沒有土氣的感覺,她臉又圓又肉,眼睛大,一眨一眨非常有靈氣。說話的聲音也脆嫩,再加上幾個小動作,很容易讓人心軟。

就像之前規定看電視的時間一樣,陸憑不知不覺被她纏地松了态度,等意識到有些不妥時,已經坐電梯上了樓,再想拒絕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

棋牌室環境不錯,燈光暖黃,充滿懷舊感。進了個包間,付禹城他們帶着陸憑上了桌,熟練地倒出牌,看起來像個天天混桌子的老手。

而陸憑看着牌上的黑桃方塊,突然開口不鹹不淡說道,“我不會打撲克。”

氣氛陷入沉默,白南楠這才想起來,他之前一直在美國讀書,沒接觸過這類游戲。她內心忽然激動,一臉欣喜舉手,“我會!”

陸憑輕飄飄瞥了她一眼,語氣淡淡,“高中生不要賭博。”

白南楠語塞。

明明也比她大不了多少歲,咋說話比她爸還要一板一眼。果然三歲一代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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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奇怪,白南楠并不反感。

平時陸憑都是沒什麽情緒的,像脫離了煙火氣似的,冷淡沉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

只有這種時候白南楠才覺得離他近了一點,也覺得,他對自己和別人不一樣。

想到這,白南楠有些歡喜。

六個人分了兩桌玩兒,除了付禹城,他們這一桌還有一個膚色可以和她媲美的男生。

而白南楠被陸憑劃分為意志力薄弱的高中生,點了杯草莓牛奶,讓她從旁觀看。

打撲克規則簡單,付禹城講了一遍就開始摸牌。

陸憑坐在靠裏的位置裏,娛樂休閑的場合裏,大家一放松下來都懶懶散散。他卻和衆人不同,放松時刻看着十分冷漠,眉眼清淺,沒有一點情緒。

摸牌出牌不徐不疾,打撲克都打出了一種高級感。

帶着莫名的吸引力。

白南楠想,比起之前習慣性的溫和,現在面無表情,仿佛超脫世外的樣子,才是他最真實狀态吧。

高嶺之花總惹得人更加憧憬,帶着盲目,幻想着被采摘會是什麽模樣。

瞥見另一邊玩棋的女生瞄過來,白南楠抿了抿唇,手指晃動了一下,片刻後,身子不受思想控制地向前傾過去,擋住了他人的視線。

第二局,付禹城最後笑眯眯扔了個炸彈收尾,目光落在了陸憑身上,“承讓承讓。”

到了第三局,白南楠啜了口牛奶,感嘆道,“陸憑哥,你手氣也太差了吧。”

相比身旁雲淡風輕的參賽者,白南楠投入了更多感情,看見付禹城對陸憑笑得狡猾,頓時挺直了背,有些坐不住。

“不過還好我有個必勝口訣,來跟我一起念,嘛咪嘛咪轟。”白南楠一臉嚴肅,“口訣很好用,親身嘗試過。”

付禹城和另一個男生聽聞笑得不像話,“陸憑,你妹妹說的有點道理,快試試,小心咒語過期了。”

他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濃濃的興趣。

想想平日寡淡,靠實力說話的人念咒語的樣子,簡直是不能太好笑。

白南楠嘴裏也繼續勸着,眼見着對面兩人笑得胃抽筋,彎下腰對視,她手快速朝陸憑牌間探去,把對三和K合成一搓牌丢在了亂七八糟的牌中央。

她聲音中帶着得逞的笑意,“一個K。”

只看見一撮殘影的陸憑:“……”

劉海被氣流帶飄了一下的付禹城仰起頭:“???”一張牌聲音怎麽這麽響?

他出了一個紅桃二,緊接着白南楠把陸憑手中的牌全都丢了出去,一個炸彈,一對五。

“你輸了小哥哥,”白南楠音調上揚,細細的,笑得像個小狐貍。

付禹城看了她一眼,杏核般圓溜溜的眼,迫有些嬌俏的意味,慌忙移開,打死不承認自己被一個高中黑妹的笑容撩了一下。

他毫不在意笑道,“風水輪流轉嘛。”

“我就說咒語有效吧,”白南楠仰頭看向陸憑,眨了眨眼睛。

陸憑忽地勾了嘴角,他微微俯身,拖長了氣息道,“歪門邪道。”口中似在訓斥,而他鳳眼舒展,并沒有責怪的意味。

白南楠嘟哝,“會的成語還不少。”

果然風水輪流轉,之後幾局牌運好了許多。白南楠途中去了趟洗手間,回來時牌局已經結束。

一堆人拿着手機,另一桌也圍了過來低頭不知道在看什麽,白南楠好奇地放輕腳步走近。

原來是在加微信。那場面,不知情還以為在聚衆做什麽不法交易呢。

付禹城注意到她悄悄靠近,一雙眼睛烏溜溜在他們身上轉着,不由挑眉調侃,“小妹妹,要不要加個微信,之後賣藝哥哥過去給你捧場。”

話畢,陸憑也看了過來。

白南楠莫名一絲心虛,朝他靠近了點,“我已經有大客戶了,不要亂說話。”

其實她知道對方只是在逗她,并不是真的想加一個高中生的微信。

不過,白南楠還挺想加他的。

付禹城性格外向玩得開,還有些自來熟。雖然沒相處多久,但直覺人還不錯。

白南楠大膽推測,照這個趨勢下去,說不定他還會和陸憑哥成為朋友。所以加了他,是不是代表着已經打入了他的朋友圈。

她真是過于成熟聰慧。

陸憑正帶着她出了商場,突然聽見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怎麽了?”陸憑眉角微揚,問她, “沒玩夠嗎?”

“不是。”

“想加微信?”陸憑語氣很平淡。

“你怎麽知道!”白南楠瞪大眼,震驚于他的聯想能力。但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這句話簡直不要太明顯。

她反駁,“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陸憑深深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開着車把她送到家門口。

下了車,陸憑幫着把後座的大塊頭古筝拿了出來,“回去吧。”

夜幕深重,月色明亮,男人的影子斜斜打在因路燈而亮黃的地面上,高大清瘦。白南楠很自然地接過古筝,抿唇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點了點頭。

聽聞有人回來,沙發上程英的視線卻沒離開電視。她敷衍地打了聲招呼,下巴朝桌上一揚,“給你留的水果沙拉,多吃點草莓,可以美白。”

自從上次被王嘉說醜後,白南楠受到了深深的打擊,回去就讓程英給她打聽美白的方法,勢要在寒假後白回來。

她端着盤子回到房間裏,坐在書桌前,吃得頗有些心不在焉。

吃完将盤子放在一邊,微微出神。

其實剛才還想問問他等下還回不回學校,猶豫了半天,還是沒說出口。

這要是在以前,她得覺得自己矯情死,又沒有什麽心虛的地方,想問就問呗。

但現在,似乎,好像是有那麽點心虛,仿佛問多了會暴露出什麽一樣。

白南楠又想起了方才吃飯時的場景。

其實進入包廂後,她就開始用餘光打量着那個長相漂亮的姐姐,那時她只是在想,自己什麽時候能擺脫掉黑臉,向她一樣白白嫩嫩的。

而後突然見她擡頭朝付禹城使眼色。

付禹城斟酌半晌,問陸憑——你有女朋友嗎。

這個小插曲還挺耐人尋味的。白南楠當時糾結了一會兒,思考着到底是哪個人喜歡陸憑?那個男的還是女的?

直到她看見那個女生在棋牌室不斷飄過來的眼神。

頓時明白了。

是那個女的。

白南楠這一晚在亂七八糟的思緒中睡去,睡得不踏實,還做了個夢,醒來時已記不住夢的什麽,但卻仍然能感知到夢裏的情緒。

非常糟糕又難受的感覺。

白南楠今日起得比平時晚了些,忙着收書包吃早餐,到學校被課程和作業纏住,很快忘掉了那個插曲。

轉眼間,國慶假期到來。假期第一天是她爺爺生日,白南楠早早和程英白從聞去了爺爺家。

白南楠的爺爺是中文系的教授,現在已經退休,在家每天唱唱小曲寫寫詩。他有三個孩子,都是兒子,白從聞是兄弟裏最小的。

白南楠兩個伯伯早早結婚後,不知為何生的全是兒子。所以程英第一胎時,白爺爺萬分期待得到一個孫女。

結果,還是個帶把的。

當護士笑着告訴和白從聞一起守在手術室外的白爺爺,說是個男嬰時。他嘴唇一顫,臉色十分難看,胡子一吹嘴裏微不可聞嘟囔着,“我們白家被詛咒了!”

直到白南楠的出生,全家都沸騰了,白爺爺高興壞了,親自賜名“南楠”。她在長輩面前,雖然有時驕縱,但耐不住人巧嘴甜,一家人都把他當親閨女疼。

到了地方,白南楠剛進門,隔着遠遠的距離就朝着白爺爺揮手打招呼。

白爺爺剛被家裏的貓撓掉了蓄了多年胡子,手沒兜住尴尬停在了半空中。

他“哎”了聲,歡歡喜喜朝孫女走過去,順便踢了腳沙發上的老大,“把我給南楠買的東西拖出來。”

白南楠好奇地打開箱子,眼睛一亮,“哇,爺爺您怎麽知道我想吃這個?”

“前幾天看你朋友圈發的,我在網上搜了下圖就出來了,沒買錯就好!”

這年國慶小長假,白南楠整個假期都呆在家裏,偶爾看看綜藝節目,無聊時也學會了去寫作業。

遇到了不會的題,她下意識點出手機中的求助熱線,選了張清晰的照片給陸憑發了過去。

對方應該很忙,白南楠等了半天也沒有回複,便出門去了趟超市,在零食區扔了薯片和果幹在小推車中。

一邊吃零食一邊看動漫的時間過得飛快,天色變沉,房間裏光線暗地屏幕刺眼時她也懶得去開燈。

直到手機的電話聲響起。

白南楠走到書桌前拿了手機,看見上面兩個字時心神一動,接通後連嘴唇連帶着聲音都上揚了幾分,“陸憑哥,good evening。”

“good evening。”

房間安靜,他發音壓得很低,圓潤綿延,兩個單詞順着微弱的電流聲傳來,低沉悅耳,似乎帶着剛起床時的喑啞和慵懶。

白南楠覺得自己好像被電了一下,整個人輕飄飄的,直到陸憑再次出聲才把她拉回了現實。

“作業在身邊嗎?”

“在的。”

幾道題講完,陸憑低聲問她,“明白了嗎?”

“懂了,謝謝哥哥,”白南楠記下筆記,問完所有的題,恍然松了口氣。

“你真是讓人嫉妒,”白南楠說,“智商多少錢一斤,我媽怎麽小時候沒給我買點。”

陸憑忽然扯了扯嘴角,帶着涼薄的笑意。

這小姑娘怕是自己還不知道。

有多少人會羨慕她。

這個年紀,這樣的家庭。

一天中最煩惱的問題,也不過是中午吃什麽罷了。

過了一會兒,白南楠又問,“哥哥在家嗎?爺爺給我買了一箱紅毛丹,我給你和陸伯伯送些過去吧。”

“我在M國。”

白南楠內心失望地“啊”了聲,還沒開口,陸憑道,“謝謝。”

電話另一邊傳來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因為白侑也是去M國留學,白南楠研究過兩國的時差,算起來M國現在才早上六點多。

“陸憑哥你起得好早啊。”

“嗯。”

“哦。”白南楠拖長了語調。

“……”

沒了話題,她磨磨蹭蹭不是很想挂電話,電話那頭似乎在看書。一時間兩邊都沉默着,誰也沒有先挂掉電話。

安靜中意外地沒有局促。

白南楠能數到時間一分一秒的流動,胸口蕩漾着奇異的波瀾。

她起身走到窗邊,看着沉沉暮色,餘輝勾勒着房屋的輪廓,思緒卻飄到了大洋彼岸,恍然間能看見男人坐在沙發上,修長的手指摩挲書頁,目光認真而專注。

微風帶着涼意,吹動着額前的碎發。

“陸憑哥,你得是沒吃早飯?”

陸憑手一頓,這次,不需要白南楠要求他就自動問出了這句話,“你怎麽知道?”

白南楠:可能是因為我想找個話題吧。

她想着想着喉嚨裏發出了細細的笑聲,“因為我聰明。”

陸憑“嗯”了聲,語氣中含着一絲笑意。

考慮到他早上可能會很忙,白南楠沒再拖着時間,挂電話前,糾結了半晌還是開了口,“陸憑哥,不吃飯對胃不好。”

說到一半白南楠突然覺得話語有些蒼白。

小時候她也曾勸說白從聞戒煙,家裏到處都貼上了“抽煙有害健康,死後老婆改嫁”的标語,然而他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白南楠還沒郁悶多久,一個“嗯”字輕飄飄從電話中穿來。

“馬上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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