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貪污之案
除夕夜一過,時間似乎就變得特別快了。這一轉眼,就到了初八這天。
尚還處在新年的喜樂中,老百姓們也帶着祝福走親訪友,互相祝賀。京城的街上也是熱鬧非凡,各種博成賭閑,舞棍踢球,俨然是個只管尋樂的天堂了。
可有一戶人家,仿佛隔絕在了另一個冰天雪地,寂靜蕭瑟。
這戶人家姓鄭,當家的主子乃是戶部侍郎鄭桐恺。這會子鄭府上上下下都膽戰心驚的,丫鬟小厮們收拾着銀兩已經準備跑路了。
鄭桐恺坐在正廳的椅子上出神,他本就蒼老的面龐顯得更加灰敗。姨娘們個個都哭得肝腸寸斷,鄭夫人也是紅着眼眶。
“老爺。”鄭夫人帕子都揉皺了,她聲音十分沙啞,幾次開口似乎都要落下淚來:“咱們——”
話還沒說完,鄭府大門一衆人魚貫而入。他們神情凜冽,個個手中緊緊摁着佩刀,飛魚服在空中劃過,帶來肅殺的寒氣。
為首的那人最為高大,譏诮與散漫從眸底流露,又劃過眼角眉梢。他逆着光,陰郁且淩厲。
鄭桐恺張了張嘴:“宿——”
宿馭勾唇一笑,漫不經心道:“鄭大人,來,您瞧瞧。”
後面的人聞言從手上遞過一疊東西,上頭詳詳細細羅列了鄭桐恺的罪證。宿馭擡了擡下巴,似乎是讓他仔仔細細确認一遍,別說污了他清白。
鄭桐恺哪裏敢接,他喉嚨幹澀,一個字也說不出,怔忪着像是塊木頭。
宿馭視線在大廳逡巡,那些姨娘小姐驀然觸及到他目光,險些抖成了篩子。他揮揮手,低喝道:“行了,帶走。”
“老爺——”
“爹——”
一聲聲叫喊傳來,宿馭蹙着眉頭,撓了撓耳朵說:“鄭桐恺帶回诏獄,其他人送到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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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戶部侍郎的府邸便被查了個幹淨,所謂樹倒猢狲散,那些個沒被抓的仆從們紛紛從側門或是後門偷跑,現在那鄭府陡然成了一個空殼子。
本來就還在過年,街上行人來來往往,一見到這陣仗,一群挨一群地湊在一起看。不一會那鄭府門口就圍了個水洩不通,叽叽喳喳的議論聲響起來。
“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抓起來了?”
“不知道啊,聽說錦衣衛直接破門而進,一家老小全給抓了。”
“哎喲,這得多大的罪啊!”
宿馭帶着人走到門口,微微掃了一眼,冷笑道:“再有圍觀者,直接跟錦衣衛走一趟。”
“快走快走,這宿指揮使不是好惹的。”
“娘,這個哥哥好兇啊。”
“哥你個頭,待會打得你老子都不認識。”
衆人推嚷着散去,道路清理了出來。宿馭翻身上馬,利落吩咐:“走。”
這人剛被帶走,京城裏就傳出了各種各樣的版本。有說戶部侍郎得罪了錦衣衛的,也有說他家挖出了好萬兩黃金,全是鄭桐恺貪的,現在要徹查他。
只是不管怎麽傳,宮裏頭承安帝算是舒心了。這位年輕帝王還在逗鹦鹉,看得出來十分悠閑。
李太傅躬身進來,下跪行了個禮,他瞄了一眼長身而立的人,中規中矩道:“陛下心情不錯。”
承安帝埋頭用手指去戳鹦鹉的嘴,他半張臉都隐在陰影下:“除了這貪官污吏,朕心甚悅啊。看他在朝中多待一天,朕都要吃不下飯,委實倒胃口。”
李太傅心想臣也是啊,随即他斟酌着開口:“陛下,這內安,外也需安啊。”
承安帝直起身,回頭瞧了他一眼。
殿裏燃着龍涎香,香氣因為暖郁而變得膩人缱绻起來。即使是在明亮的白天,在皇宮裏似乎總是蒙一層霧,灰蒙蒙的,晦暗得叫人看不清。
李太傅也看不清,他看不清陛下是什麽眼神,只能彎腰低頭回答他:“齊國那邊似乎要派公主來和親。”
承安帝挑眉,終于來了點興趣,他慢步走過來,聲音聽不出喜怒,清冷溫和道:“那,太傅以為呢?”
李太傅穩了穩心神:“陛下,您如今尚未選秀封妃,便是連皇後——”他頓了頓,剩下的話便不說了。
承安帝負着雙手,眼底有了些冰涼笑意。他登基兩年,事情太多,一直沒考慮過這事,現如今就連太傅都要替他考慮起人生大事了。
“是嗎,朕還以為太傅要給朕推薦個合适的人選呢。”
李太傅只想抹汗,他犯得着麽,要不是這和親是大事,陛下後宮又沒個人的,他才不作為代表來這一趟呢。
他咽了咽口水:“這朝廷上倒也不是沒合适的人選。”
承安帝好整以暇地坐在了龍椅上,單手撐着下巴,随意慵懶道:“那太傅說來聽聽。”
李太傅暗地摳了摳腦袋:“這徐國公的大公子倒是不錯。”
“還有铮德王家的二公子也尚可。”
他心裏的話還沒說完,承安帝笑着開口打斷他,神情有些認真:“朕記得,李太傅家倒是有位好兒郎。”
“就你那二孫兒,叫什麽來着,李禱?”
李太傅愣了愣,這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跟個呆頭鵝一樣。
“這,他——”
承安帝擺擺手:“行了,朕有主意,太傅還是退下吧。”
李太傅摸不着頭腦,但還是趕快退拜了出去。這一出殿門口就瞧見何公公,何公公抿唇笑:“太傅大人這是怎麽了?”
他可不敢說實話,只摸了摸胡須嘆氣:“何公公,你說這天怎麽這麽冷呢。”
何公公捂着嘴,眼睛彎着:“那太傅早些回去,您若是給凍着了,那可不得了喲。”
李太傅搖頭晃腦地走了,确實是冷啊。
大雪停了一會兒,狂風刮得呼啦呼啦地,李太傅裹緊了衣裳,邊琢磨着承安帝的意思,邊心中盤算着。
他是早一輩在聖祖皇帝手下做事的,本來以為登基的是昭宏太子,只可惜他患疾而去,而這位從前的皇太孫輕輕松松就得了天子的位置。
他戰戰兢兢地,生怕這位陛下看他們這些老臣哪裏不順眼,直接給弄個罪名給砍了腦袋。所幸承安帝倒也沒什麽動作,雖然他性子委實陰晴不定,但至少還不是濫殺暴虐的。
只不過這次戶部侍郎的事給李太傅提了個醒,上頭坐着的是大燕的陛下,是這江山的主子,你要有一點不順他的意,有一點事沒辦好,他立馬能滅你九族,氣兒都不帶喘一下。
況且只要沒有人推翻——
李太傅猛地打了個寒顫,他這是想什麽呢!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又開始考慮起齊國公主來和親的事。
他并不是故意不提自個家那孫兒,只是那兔崽子根本就是個花天酒地的,承安帝還來一句好兒郎?就他那一副不是東西的模樣,李太傅自己都看不下去。
承安帝啥意思?逗他呢。
李太傅這頭還沒想明白,那頭正巧在宮門口碰見了徐國公,他心頭瞬間一顫。
他趕快收回視線,假裝沒看到。可徐國公已經發現了他,那人隔得老遠,大聲喊道:“太傅大人。”
寒風把聲音吹了過來,太傅大人覺得把心都給他吹冷了。他揚起個笑,客氣寒暄道:“哦,呵呵,是徐國公啊,您進宮來是有什麽事嗎?”
徐國公一向直言直語,他說:“不知道,陛下突然就召我入宮了。”
李太傅露出驚訝神情來:“這樣啊。”
徐國公點點頭,又問:“不知太傅大人是所為何事?”
李太傅心道:和你是同一件事,不過沒準你是喜事,你可能馬上就會有一位公主孫媳婦兒了,哎呀,恭喜,恭喜啊。
他眼睑下垂,連忙遮住心思,嘆氣說:“哎,還不就那些事。”
李太傅說得模棱兩可,徐國公以為是今天戶部侍郎的事,他也跟着嘆氣:“确實沒料到。”
徐國公平常便是最見不得這些個腌臜事,他性子耿直豪爽,年少時更是輕狂得很。随着越發年老,意氣風發不再,臨到頭也只得嘆息一句沒料到。
李太傅雙手兜在袖口裏,晲眼瞧他。沒料到,你沒料到什麽?
這天寒地凍的,也不便多聊,徐國公客氣兩句就轉而朝宮裏去了。
剛進了大殿,承安帝便招手說:“國公快來瞧。”
徐國公摸不着承安帝的心思,小步到了他跟前。入眼便是承安帝寫的一個喜字,他的字筆鋒淩厲,一撇一捺都剛勁分明。
“如何?”承安帝提着筆,笑問他。
徐國公有些晃神,承安帝生得像昭宏太子,就連他的字也很像。
他也不懂什麽字不字的,只跟着笑:“陛下的字越發精進了。”
承安帝擱下筆,拿起紙端詳,瞥他一眼說:“沒了?”
徐國公頓了頓,看了半天也就是個喜字,他猶疑道:“不知陛下是為何要寫個喜字?”
承安帝說:“朕覺得今日有喜事,實在是情不自禁就寫了這個字。”他放下紙,背着雙手走到了鹦鹉前。
戶部侍郎的事?這勉強算得上喜事吧,徐國公想了想,可這跟召他進宮有什麽關系。
“不知陛下指的是何喜事?”
年輕帝王笑了笑,尚且還沒說話,鹦鹉倒是陡然開口:“喜事喜事!”他笑意更深,聲音輕柔地問:“阿寶,什麽喜事?”
那鹦鹉撲棱着翅膀,小腦袋歪過來歪過去,張嘴就是:“大喜大喜!”
承安帝收回視線,似乎沒了耐心:“朕忘了,畜生哪知道什麽是喜事。”
徐國公真受不了陛下這般,他向來直性子,自認為就粗人一個,現在只覺得煎熬得很。
“也沒什麽,就是想着徐侍郎是時候該成婚了,國公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