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寺廟拜佛

古淩寺位于青林山山頂,離京城非常近,又因為名氣頗大,常年來參拜之人數不勝數。

這裏滿山都是茂密的林木,到了深秋季節,黃葉落滿地,紅葉挂枝頭。不僅如此,青林山山腰處還有一處久富盛名的桃花林,三四月的時候實在是好看得緊。

到了這冬末春初,萬物複蘇冰雪消化之際,結伴而行前來觀賞或是拜佛的人十分之多。

寬闊平坦的路上,一輛馬車正悠悠行駛着。馬車整體呈墨黑色,繡金玄簾微微抖動,卻又緊緊閉着,叫人難以窺探,而車身處處深深刻了一個周字,上頭仿若有雄鷹翺翔。

這便是周夫人帶着晚霁前來參拜了。

其實周夫人從前是沒有這個習慣的,大約是晚霁來了之後的那一年開始,每年正月十五過後,她都會來拜拜。

“想什麽呢?”周笑着拍了拍晚霁交疊的雙手,臉上是怎麽看怎麽滿意的笑。

“難得那臭小子肯放你一天,不然我還真是将你帶不出來。”

晚霁盯着足尖,垂眸跟着笑。

周從凜哪裏有什麽放不放人的,他今日正好跟徐茂他們一塊去聽曲兒,左右她跟不跟是無所謂的。

周夫人望着她,嘆了口氣:“不知道我怎麽就生了個混賬。”想了想又道:“從前還是能跟着我來拜上一拜的,現下倒忘了親娘,只知道尋歡作樂了。”

周夫人幾乎是要罵罵咧咧了。

“你說我那年就不該——”她忽然頓住,神情忽然變得有些奇怪。

晚霁蹙眉,擡眼問道:“您怎麽了?”

周夫人回神笑了笑,岔開了話題說:“晚霁,你來周府這麽多年,也算是我看着長大的。”她視線落在她眉眼處,誠心誠意道:“你想過以後嗎?”

晚霁抿唇答:“奴婢既然當年是夫人救下的,一輩子就都是周家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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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也是初春,傍晚的風涼意滲透進骨子裏,她穿着破舊不堪的衣服在街邊發抖,膝蓋上隐隐有着血跡,臉上帶着克制的怒意。

周夫人瞧見她,猶疑着問:“小姑娘,你叫什麽?”

她警惕地看着她,一言不發。

周夫人見她不說話,便指了指站在一邊的小周從凜,臉上是歉意卻又歡欣的笑:“他搶了你的饅頭是不是?”

晚霁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子有些別樣情緒。

她慢慢點頭。

手裏的石子悄無聲息間硌得生疼。

周從凜還在吃着饅頭,一副遺世獨立,完全不理俗世的沉浸于自己世界的模樣。

周夫人蹲下身子,輕柔又商量着問:“那我賠給你好嗎?”

晚霁并不覺得天上有什麽掉餡餅的事,她雖然才七歲,但她已經見過太多肮髒了。

她冷漠着,咬着牙關,後退了一步。

周夫人神色一滞,連忙擺手說:“我不是壞人,只是見你這樣實在難受,想帶你回府,你願意嗎?”

晚霁已經風餐露宿很久了,經歷過無數苦楚的人,一點甜就能滿足。

可她太害怕了。

“他叫從凜,你們以後可以一起玩,好不好?”周夫人拉過嘴巴不停的周從凜,保證道:“我沒有惡意,你相信我。”

風依舊刮着,晚霁的頭發被吹亂,像是她的心情,複雜難解。

“這些銀子給你。”周夫人又從下人那裏拿了一袋銀錢給她:“你随時可以走的。”

或許是那袋子銀錢,又或許是周夫人那時候眼底的溫柔憐惜。

晚霁做了大概是半年多來最沖動的一個決定。

她眼眸裏漆黑一片,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個溫柔的婦女。

“好。”她張了張嘴,聲音幹澀刺耳。

周夫人高興極了,又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她垂下眼皮,眼睫毛在風中微微顫抖。

“不知道。”她想到那塊藏起來的玉佩,低聲說。

周夫人眼裏閃過心疼,咬着唇笑了笑:“沒關系,我給你取一個。”

天越發地黑,傍晚因為這一場即将到來的風雨顯得更加陰暗。

周夫人伸出手來,她的手心十分白皙,就連聲音也是像蜜糖灌過的一樣,溫柔耐心:“晚霁。”

“你以後就叫晚霁,好不好?”

好。

她在心裏默默點頭。

從此,我叫晚霁,有了歸處。

這會子周夫人也是想到從前的事,她眼角濕了濕:“你就是個傻丫頭,哪能一輩子給周家做奴才。”

晚霁不在意的笑:“您別這麽說,沒有您就沒有現在的我,別說一輩子做奴才,下下輩子當牛做馬我也是願意的。”

周夫人破涕為笑,點了點她額頭,沒好氣道:“誰要你這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奴才,去去去,別來我周家。”

晚霁眼裏溫軟一片,像是黑寶石浸染了水光,清淩淩地發亮。

“夫人,到了。”外頭馬車夫提醒,周夫人整理了一番下了車去。

***

“衍岐大師不在嗎?”周夫人由着高僧引進大殿,有些訝異。

那僧人雙手合十在胸前,平靜道:“衍岐師叔雲游去了。”

周夫人有些失落,竟是突然就走了,倒沒來得及送上一送。她很快斂了心思,朝着高僧彎了彎腰:“多謝師父提醒。”

僧人點點頭,轉身出了門去。

晚霁站在一旁等候,只見周夫人跪在蒲團上,閉着雙眼誠心禱告。

大殿裏檀香混合着燭香,微弱的光照亮在四周,正中間高大的佛陀像微微俯瞰着,臉上是慈祥又玄妙的笑容。

靜靜等了好一會周夫人才睜眼,晚霁連忙過去扶她。

“走吧。”周夫人舒出一口氣。

兩人沿着廊下慢慢走着,冷不丁周夫人一怔,開口道:“阿玉。”

晚霁順着她視線看去,拐角處正有一婦人出現。那夫人臉上也露出詫異神情來,而後快步往這邊過來。

這位倒是沒見過。

她眼裏帶着亮光:“是若華姐姐。”

周夫人,姓傅,名若華。

周夫人也是驚喜萬分,連忙拉住她手道:“什麽時候回來的?”

那位夫人答她:“前兩日剛回,姐姐怎的來這裏了?”

周夫人下意識看了晚霁一眼,收回視線笑着說:“正是初春,想着來拜拜,給府上祈個福。”

那夫人點點頭:“聽說這裏極為靈驗,姐姐來一趟也是好的。”

周夫人又問:“你怎的自己一個人來?”她欲言又止:“你身子一貫不大好,他倒是也放心。”

晚霁越發莫名了,看周夫人和這位夫人熟稔的程度,自己不應該不認識,可自己竟然沒見過。

那位夫人搖搖頭,朝周夫人眨眨眼:“懷白同我一道來的。”

“那也好,我許久沒見過他了。”周夫人挽着她臂彎,笑意盈盈:“叫我這個姨也去瞧瞧。”

“走。”

二人霎時笑作一片。

晚霁跟在後頭,心頭掠過考量。懷白,京城裏叫懷白的,又讓周夫人自稱為姨的。

難不成是沈懷白?

沈懷白是左吏部侍郎沈焱的兒子,現任吏部文選清吏司郎中,正五品,倒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兒。

幾人走了沒多遠,便在不遠處亭子裏瞧見一個人的身影。

“懷白,快來瞧瞧這是誰。”那夫人高興地叫他名字。

晚霁擡眸瞧去,那人背對着她們,身穿素白衣衫,身材纖長清瘦,卻又挺拔非常。他聽見聲音轉過身來,微微一笑:“母親。”

待看到周夫人,稍擡手行了個禮:“見過周夫人。”

周夫人不樂意,打趣道:“幼時尿了我一身,現在竟叫我周夫人,到底是長大了,同我都生分了許多。”

晚霁心下确認,果然是他了,那那位就是沈夫人了。

京城裏傳言說沈夫人身子不大好,去了江南修養,這大概過了有□□年,沒想到她竟然回來了。晚霁打量一瞬,想來這位沈夫人身子已經好多了,面色紅潤,氣色也不錯。

沈夫人嗔了沈懷白一眼,兩人往亭子裏一坐,她道:“這是你若華姨。”

沈懷白改口,聲音溫和:“若華姨。”

“果然是大了。”周夫人上上下下看他:“都生得如此俊朗了,險些認不出來。”

晚霁站在周夫人身後不免迅速看了一眼,沈懷白生得俊秀,溫潤斯文,眉眼也是清霁含笑,倒是一個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公子。

随即她一轉眼,瞧見其他丫鬟個個悄然紅了耳尖。

她兀自笑了笑,覺得這位沈公子太像一幅水墨畫,看看就行。

“若華姨說笑了。”沈懷白搖搖頭。

周夫人看着沈懷白不免又想到周從凜,嘆了口氣道:“若是從凜那臭小子能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沈夫人接過話頭道:“從凜哪裏不好了,我瞧着就很好。”

“他書也不好好念,成天到處閑逛,不像懷白,現在都入朝廷了。”周夫人是看着別人家的孩子,怎麽看怎麽好。

她煩惱道:“白頭發都給我愁出來了。”

沈夫人捂嘴笑了笑:“從凜那是還小,再長長就知道收心了。”

算起來,沈懷白大上周從凜一歲多,由沈夫人說出口,确實算得上小。

周夫人簡直不想繼續說了,她對着沈夫人使了個顏色,沈夫人看着沈懷白道:“你自個去轉轉,我有體己話要同你若華姨講。”

沈懷白颔首,腳尖一轉出了石亭。

周夫人掃了周圍一眼,丫鬟們自覺地退到了亭子外,晚霁也跟着退了出去。

山裏的風似乎比外面更涼一些,晚霁縮了縮脖子,瞧見周夫人和沈夫人貼得很緊,似乎在耳語。

她慢悠悠垂下眼皮,自動神游起來。

不一會兩人就說完了,周夫人起身,拉着沈夫人的手依依不舍道:“等得了空我就來你府上坐坐,你可不準推。”

沈夫人哪裏會推,不過是姐妹倆玩笑話罷了:“一定恭候姐姐大駕。”

周夫人松開手,這才算結束了談話。

下山後周夫人在馬車裏有些出神。

晚霁頓了頓,問:“您怎麽了?”

周夫人動了動唇,看着晚霁眼裏一片擔憂,她便說不出口了,只搖搖頭道:“沒事,就是有些累了。”

晚霁趕快取過一塊薄毯替她搭上雙腿,柔聲說:“那您歇會。”

周夫人合上雙眼,心裏不是滋味兒地想:多好的晚霁啊,要是嫁了人,她上哪再找一個去。

且再留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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