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喜歡她
清晨偶爾傳來幾聲鳥叫,周從凜雙手枕在腦後,安安靜靜在小榻上躺着。餘安半晌沒聽見他吩咐自個,以為他睡着了,偏頭一看,卻見周從凜睜着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來。”周從凜掀了掀眼皮。
餘安凜神,緩緩湊了過去。
“你說,晚霁她——”他頓住話頭,忽然沒了聲音。
餘安摸不準主子的心思,試探着問:“晚霁姑娘怎的了?”
周從凜嘴裏含着饴糖,甜味在嘴裏化開,從喉嚨間直至沁入心脾。
他吃完糖,似乎很是随口一提道:“你說我近來是不是要去看看大夫?”
方才不還要說晚霁姑娘麽,這會子怎的又說病了。餘安心疼一個咯噔,他趕快問:“您哪不舒服?可要奴才現在就要去請大夫?”
周從凜嘶了一聲,慢悠悠地,帶着幾分迷惘,又似乎有些不自然:“我覺得心火太旺,近來總是莫名其妙就來氣。”
餘安心頭石頭落地,那這病看來只有晚霁姑娘能治。他別過臉,自個偷笑兩聲,随即正色道:“您是怎的會來氣,可是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大事,就晚霁——”他又不說了。
餘安耐着性子:“那晚霁姑娘知道嗎?”
周從凜:“許是知道吧。”
餘安心道:您這自個都摸不清晚霁姑娘知不知道,奴才怎麽給您支招啊。
“奴才覺得……”他心一橫,嚴肅着一張臉,咬牙道:“您這不是生病,是,是太關心晚霁姑娘了。”
“就這?”周從凜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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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安深吸一口氣:“奴才的意思是說,您很在乎晚霁姑娘!”
在乎?
周從凜眉頭皺得更深了,這餘安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是嗎?”他眯了眯眼,懷疑的目光在餘安臉上掃來掃去。
餘安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壯着膽子說:“您喜歡晚霁姑娘!”
周從凜霎時冷笑一聲:“爺喜不喜歡你清楚?”
餘安硬着頭皮:“公子,您那是當局者迷。”
“依奴才看,您就是喜歡晚霁姑娘。”餘安瞟他一眼,小聲嘀咕。
“什麽吃的玩的都想着晚霁姑娘,不讓她幹髒活累活,去哪都帶着。”餘安越說越覺得是那麽回事,聲音帶了些底氣道:“左右您對晚霁姑娘就是不一樣。”
周從凜怔愣住。
“她打小就跟着我,我對她好怎麽了?”他幾乎是下意識就辯駁。
餘安搖頭嘆息:“公子,奴才也是打小跟着您,沒見您對奴才有多麽關心啊。”
“你少給我放臭屁。”周從凜嗤了一句。
餘安覺得人和人就是不一樣,那晚霁姑娘,就是天上的星星,那是半點都不能染塵的。
“公子,您想想。”餘安小步又挪近:“旁人多看一眼晚霁姑娘,您心裏是不是都想提刀砍了那人。”
???
我哪有這麽暴力。
周從凜剜他一眼,随即又忍不住想,盛炳摸晚霁頭的時候,他心裏咕嚕嚕冒着酸氣,還有直往迸的怒氣,恨不得頭都給他打爆。
“您再想,晚霁姑娘高興,您是不是也高興,她難受,您也是不是也難受?”
周從凜垂眸,睫毛輕顫着。
“還有啊,您就喜歡她時時刻刻在身邊,見不着心裏就會挂念。”
“最重要的是,您會覺得有時候眼裏只有她,哪怕她流鼻涕,灰頭土臉,您也覺得好看。”
餘安還在不遺餘力地找證據,可周從凜卻像是剎那間失聰,什麽也聽不見了。
唯有晚霁那雙眸子湧現在腦海中,她淡然溫和地看着他,音容笑貌在這一瞬間全都鮮活了起來。
從七歲到如今,每一個日夜,是晚霁陪着他上樹抓鳥,陪着他鑽洞胡鬧,是晚霁會在他挨打時偷偷給他送糖,會在他受傷時給他上藥。
除了晚霁,只有晚霁,再沒有人能像她那樣。
他這十來年的人生,通通與晚霁捆綁在一起。
他喜歡她。
他喜歡她,所以才會在乎關于她的一切。
周從凜蹭地一下起身,他眼裏亮光逼人,像是攢着一簇火,從星星點點,直至燎原。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他嘴角的笑遮都遮不住,自個在屋子裏轉來轉去,眼角眉梢都在飛揚。
餘安松了一口氣,他擡頭望向屋頂房梁,覺得自己真是不得了。
何等艱巨的任務啊。
周從凜忽然又剎住腳,有些煩躁地問:“那她如何?”
“什麽如何?”餘安下意識問。
周從凜耳尖通紅:“就那什麽我。”
餘安回過味來,只是想到晚霁那雙漆黑眸子,從來都是半分情緒都瞧不出來。他有些猶豫,咳了一聲道:“公子不如去問問姑娘?”
周從凜瞪他一眼,這話怎麽問?
難不成他上去就摁住人,吊兒郎當問她:喂,你對我有什麽想法嗎?
然後再一通橫眉冷眼地威脅:必須對我有想法,我就是看上你了,沒得跑。
***
尚且還在曬槐花瓣的晚霁是不知道他所想的,她在廊下繡着荷包,那荷包是藏藍色,上頭用白金線勾勒着祥雲。
周從凜平日裏不喜歡那些個挂飾,便是連塊玉佩也沒有。公子哥兒些哪個不弄些名堂在身上,他卻是閑着累贅。
晚霁垂眸看着線,冷不丁面前罩下一團黑影。
“姑娘這是要給公子的?”餘安移開腳,細細瞅了一眼。
她動作一滞,笑了笑沒接話。
餘安無聲偷笑,又故作遺憾道:“這麽些年,倒沒見過公子戴這些玩意。”
“只是瞧那槐花開得好,一時興起。”晚霁放下東西,擡眸瞧他:“可是有什麽事?”
餘安心道:我就随便來探探口風,也不是什麽大事。
他見沒杌子,自個往那廊下石欄上一坐,也不管幹不幹淨了,神神秘秘道:“方才不知道那個丫頭說的,說是夫人瞧着約莫是要給主子相看了。”
晚霁面色不變,只略微訝異道:“是嗎?”
怎麽可能是,都我瞎編的。
餘安心裏打着算盤,又是好一通胡扯:“好似是說咱主子心性不定,趁早給他定一戶人家,叫他收收心。”
槐花曬在太陽下頭,陣陣微風吹來清香,小小的竹片篩子上頭,金黃一片。往旁邊一點,是一顆大得仿佛能遮天的槐花樹,落下的花瓣在風中連地打着旋兒。
晚霁視線轉過去,又轉回來,漆黑眸子落在餘安身上。分明是溫和帶笑的,餘安卻不知怎的覺得有點緊張起來。
“是該收收心。”她略帶了些戲谑。
餘安覺得有點尴尬,他別開臉,打着哈哈道:“是啊是啊。”
“只是你同我說什麽?”晚霁又問。
餘安正義凜然:“姑娘你就別捉弄我了,誰都知道若是爺有什麽心思,你便是第一個知道的。”
“您瞧瞧,若是公子真要那什麽,他會同意嗎?”餘安壓低了聲音。
晚霁重新拿起針線,眼皮下垂着,叫人瞧不見裏頭的情緒,淡淡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餘安一時之間沒摸清楚這話的意思,他擰着眉,心想是不是還得再說清楚一點兒。
“幹什麽呢?”周從凜晃着步子走進廊下。
冷不丁地聽到他聲音,二人俱是一怔。
“公子,您不是要出去麽?”餘安迅速端正站好,心道這位主兒怎麽不按劇本走。
周從凜飛快地看了眼晚霁,漫不經心開口:“你管我出不出去。”
餘安悄然嘆氣,我就是一個工具人。
“給我繡荷包呢?”周從凜大咧咧湊到她臉邊,伸長脖子瞧了一眼。晚霁繡的也是槐花樣式,她心細,一針一線都恰到好處。
周從凜心裏都快樂開了花了,面上卻裝作淡然自若。他将她手裏的繡繃拿掉,随意往木籃裏一擱,昂着下巴道:“走,出去。”
晚霁那東西才繡了一半不到,她起身,疑惑地問:“去哪?”
周從凜沒說,拉着她手腕就走。
以前不覺得,現下拉着那截子手腕,竟感覺會輕易折斷似的。
他走在前面,悄悄勾唇。
後頭的餘安目送着兩人離去,覺得這溫暖舒适的春日,莫名生出來一股子秋風蕭瑟的錯覺。
“汪。”大黑叫了一聲。
餘安埋頭去瞧,不知什麽時候兩只狗已經一左一右坐到了他旁邊。
他心有感應,将兩只狗扒拉到自己臉旁邊:“只有我們仨相依為命了。”
這頭周從凜卻是帶着晚霁去了阿月家。
“邵铎在人家店外蹲了好幾天。”周從凜遠遠望去,啧了一聲笑說:“你瞧他,跟個哈巴狗一樣。”
邵铎這會正給阿月打着扇子,他滿臉笑意,而阿月惬意地眯着眼,嘴裏有一搭沒一搭地嘟囔着什麽。
“阿月。”晚霁抿唇笑着喚她。
“晚晚。”
阿月霎時睜開眼睛,她喜笑顏開,連忙朝她招手,“我方才還念叨你,你便咻的一下就出現了,真是神了。”
阿月父親最近身子不大好,這店鋪只有阿月看着。見晚霁來了,她索性也直接關了門,将人迎到了裏院去。
“來來來,喝茶。”阿月招呼着人,邵铎也跟着進進出出。
四人落座,晚霁也确實有些口渴了,她端起茶盞将那一杯喝了個底兒朝天。
阿月見狀正要給她添茶,卻見周從凜仿佛是生了三個眼睛一般,手一伸便在阿月之前提起茶壺給晚霁倒上了。
他眉眼不同于以往淩厲中帶着桀骜,倒茶時側着臉,下颚骨仍舊流暢鋒利,卻罕見地唇角帶着柔和笑意。
晚霁握着茶盞,忍不住眼底流露出無奈來。
阿月怔愣住,眼珠子幾乎釘在了他倆身上,這倆人,看起來有情況啊。
她也沒少聽說坊間的傳言,可看着兩人相處的方式,心底到底沒多想。只是幾人相識這麽多年,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周從凜給晚霁斟茶。
想着想着,阿月恍惚了一瞬。
确實也是這麽多年了。
她第一次見晚霁其實是很早了,那時候她應該才六歲。
她幼時一直都貪玩沒定性,喜歡在坊間瞎逛,那天毫無預兆地将晚霁撞倒在地,她似乎磕破了膝蓋,卻還是一言不發地起身,連一個蹙眉的表情都沒有。
阿月走街串巷,見過許多人,但沒有一個人像晚霁那樣。
小小的姑娘,流血了都不喊一聲疼。
她那時候也小,下意識胖乎乎的手就拉住人,問她叫什麽,她卻冷淡又警惕地看她一眼。
“放開。”聲音根本不像幾歲的孩童清脆,有些沙啞。
阿月被她說的一愣,下意識就松開了人。
她性子烈,從來沒有小孩子敢這樣跟她說話。
阿月兩步追上去,打量着她的身上,穿得很破爛,像是乞讨的乞丐,可她沒有一個碗。
她戳了戳自個的小指頭,忍不住開口:“喂,你要不跟我回去吧,我家裏有好多藥,給你敷一些。”
衣衫褴褛的姑娘轉過身來,緊緊盯着她:“有饅頭嗎?”
幽深漆黑的雙眸終于有了情緒,那是一種叫迫切與渴望的情緒。
阿月不明白有傷在身不是應該先治傷嗎,她忍着沒問,鄭重地給了她兩個饅頭。
然後晚霁走了。
京城裏不是沒有小乞兒,可沒有晚霁那樣的。
她看着她走遠,夕陽下小小的身影被拉得老長。
再後來,她又見到了她。
而那時候,她叫晚霁,是周府的奴才。
“你手那麽快給人家倒茶,是不是有什麽鬼心思。”邵铎瞟了一眼,冷笑道。
一句話說得屋子裏陡然一靜,阿月連忙在桌地下掐了邵铎一把。
她臉上繃着笑:“別理他,失心瘋呢。”
“來來來,吃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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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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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芽加莴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