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寧王之人

随着六月的到來,好些個達官貴人都甚少去聽曲兒了。況且朝廷裏這些日子也是忙得很,若問忙什麽?自然是聖祖皇帝的忌日了。

聖祖皇帝的忌日,那是大燕上上下下都得端着腦袋過的三天。當然,這國忌日的時候,朝廷裏乃至各方地方官都不用辦職。

只是也許這承安帝委實尊敬這位升天的皇祖父,下令要大辦。

這怎麽個大辦法兒,老百姓是不知道的,只聽說從前分撥到各地的王爺都要回來拜祭。

消息還沒下來,京城倒是也熱鬧了一番。

可有一個人,已經悄然到了城內。

這人,便是寧王。

此刻他負着雙手站在窗棂前,雙目眺望而去。遠遠地,越過無數樓瓦高臺,與天空晚霞交界的地方,能瞧見皇宮那金碧輝煌的角頂。

金光閃耀着,仿若同那火紅的太陽餘晖一般,帶着幾分肅穆與神秘。

樓下傳來行人的交談聲,馬車噠噠地一輛接一輛駛過。

他收回視線,垂眸不知盯着何處道:“王大人不滿意本王的條件?”

王海全慢悠悠飲了口茶,砸吧砸吧嘴說:“寧王爺,您這幹的可是掉腦袋的事兒。我這老大把年紀了,您說說,可不是惜命着呢。”

寧王轉過身來,他微微一笑:“王侍郎,本王是在和你商量,不是讨好。”

王海全擡眸瞥了眼,打着哈哈道:“我這位置,寧王爺也不是不知道。”

“周家那位把持着,我便是想為您瞻前馬後,也沒力氣使啊。”

“本王記得,王侍郎曾經是周老将軍部下。”寧王擡腳走過來,一撩衣袍坐下:“想來若是下次帶兵鎮壓,王侍郎還是會自請入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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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全确實是周老将軍部下,他們這些人都是從前跟随聖祖皇帝打過來的,從西北一直打到天鷹府,而後聖祖皇帝才改了帝都至京城。

他笑了笑道:“我人老了,後生可畏。周老将軍縱是要上戰場,挑的也不是我。”

“那可不一定。”寧王說。

傍晚時分的天空絢爛至極,斜斜灑過來的餘晖還帶着暖意。微微打在人臉上,便是一半隐在陰影下,一半又亮得晃眼。

王海全下意識眯了眯眼。

“本王找到王侍郎,只是想讓你行個方便,到時候做一下本王的眼睛與耳朵。”

寧王偏頭道:“況且王侍郎幹這事不是很得心應手麽?”

王侍郎臉色一僵,雙手兜在衣袖裏。他心尖兒顫了顫,沒想到多少年前的事兒了,還被拿出來說。

其實這事兒根本沒有人知道,便是連周老将軍都不知道。

那年聖祖皇帝他們在牛華山,若要攻入奉州,有兩條路可行,一條是過橋水路,一條是翻山坡路。

當時要攔截他們的是另一位起義的人,他們戰船十分厲害,聖祖皇帝沒少在他們手下吃虧。

可由于路線有兩條的原因,對方也是摸不着他們的計劃。

只是沒有人知道,那時候王海全被收買了。

他将聖祖皇帝執意要走水路的想法告訴了那人,那人派來精兵攔截。本來聖祖皇帝這邊水上作戰就不強,又遇上了他們埋伏,所有人都以為是必死無疑。

誰知道救兵來了。

那一戰血流成河,牛華山下屍橫遍野,戰火紛飛着,一艘又一艘的戰艦沉沒。

直到後來戰役結束,王海全才知道,那一戰,是聖祖皇帝故意透露的消息。

聖祖皇帝知道有奸細,但并不知道是誰,他将走水路的計劃說出來,引誘對方所有的兵力,然後自己再暗中找了救兵,一舉殲滅。

王海全那時候還想,得虧是對方人都死光了,不然自己也得暴露,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當天晚上他就找了一個替死鬼。

他後來就歇了那些個心思,安安心心跟着聖祖皇帝打天下。事實上自從那次以後,聖祖皇帝威名越來越盛,沒有哪一次不是大獲全勝的。

可到如今,王海全怎麽也想不通,這位寧王爺是如何知道這事兒的。

“這——”他猶疑着。

寧王起身,高大身影立在他面前,擋住了窗外照射進來的霞光。

他居高臨下,冷峻眉眼舒展:“王侍郎這是不相信本王?”

王海全小心翼翼瞄了他一眼,滿臉堆笑:“寧王爺的本事誰不知道。”

說着他連忙跪倒在地,額頭置于交疊的雙手上,恭敬喊到:“小的願誓死追随王爺。”

寧王移了移腳尖,擡手将他扶起來:“王侍郎不必多禮。”

兩人相視一笑,目光深處是幽幽的算計與打量。

***

王海全從後門走了,悄無聲息地。

姚五娘款款推門而進,她端着點心,素白的臉上未施粉黛,往日裏精明妖豔的臉色,現下全是一派尊敬。

“王爺可餓了?”她笑了笑,将糕點放到桌上:“您嘗嘗。”

寧王此刻還是站在窗前,他擡眸瞧她一眼:“之前小南燕的事為什麽不禀報?”

姚五娘動作一滞,搖搖頭道:“五娘也未曾想到他竟會做到那步境地。”

她知道小南燕不是斷袖,也知道他心思十分龌龊,但她确實不知道他竟然将人玩兒死了。

寧王冷笑一聲:“該辦的辦不好,不該辦的倒是盡惹了一身騷。”

讓小南燕污了昶樂公主的身子,再趁機嫁禍,他可不信齊國那邊會沒有動作。可誰知那蠢貨不僅沒辦好,還把自個兒給搭了進去。

“王爺,可要五娘——”姚五娘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神色淩厲。

寧王擡手制止,淡聲開口:“不必。”

昶樂公主早幾日便已經歡歡喜喜嫁進了國公府,徐開運也從原先的右吏部侍郎直接升到了吏部尚書。

要是問從前那位吏部尚書去哪兒了?早在齊國那邊說要派人來和親,昶樂要入京前便辭官回家了。

“戶部那邊的人可安插上去了?”寧王又問。

之前戶部侍郎鄭桐恺貪污的案子一出時他便想到了這個計劃,左右戶部被徹底清查了一次,他便順水推舟安插自己的人手便是了。

至于王妃的表兄,寧王心底笑了笑,都是一家人,為了自己的偉業,犧牲一下也沒什麽。況且,本也就是他自己找死的。

姚五娘抿唇答道:“已經安排好了。”

“動作不要鬧得太大。”寧王吩咐着:“本王那侄兒可是疑心病很重的人。”

“是。”她福了福身子。

他要跟這位有手段的帝王抗衡,那點兵馬委實是不夠的。可招兵買馬,蓄養軍隊,沒有哪一樣不花銀子。

只有源源不斷的錢輸送給他,他才有實質上的保障。

他在西北那塊兒地方,要銀子沒銀子,只有一嘴的沙。而承安帝在京城安逸地享受着,大把大把的金子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正如衍道所說,憑什麽?

他一個乳臭未幹的孩子,就憑那張臉便登上了帝位。那這天下千百年來的能者上位的道理豈不是喂了狗吃?

寧王陰鸷地扯了扯嘴角,衍道既說他的命格是殺伐天下的九五至尊,那他便殺給這世人看。

連京城都沒踏出過的皇帝知道什麽是戰争?

寧王絲毫不懷疑,論行軍打仗,承安帝根本比不過他。論治理天下,他有自信可以使國泰民安,他不好色,不修道,他可以比承安帝做得好一萬倍。

他曾經也是一一心一意守護着這個大燕。

可他的父皇,太讓他失望了。

“那您可是要盡快離開?”姚五娘的聲音打斷了寧王的思緒,他緩步走到雕花木椅前坐下。

“自然。”

外頭的天漸漸黑了,晚霞也是消失不見,最後一縷殘紅被陰雲所吞噬。

寧王端起茶盞,細細摩挲着:“先帝的忌日約莫還有一個月。”

聖祖皇帝的忌日,他們幾個都要回京城來拜祭。可這一次,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鴻門宴。

“您今晚走?”姚五娘蹙眉道。

寧王沒應話,他揭起杯蓋飲了一口,茶水溫涼,透着點點清香。

“五娘,你同我一道走吧。”

姚五娘驀然擡首,她有些不可置信,喃喃道:“王爺。”

她其實很早就在為寧王做事了,早在聖祖皇帝駕崩前一年,那時候聖祖皇帝身子便不行了,遠在西北的寧王為了獲取京城的消息,便派了姚五娘一手打造了這樂樓。

這種地方魚龍混雜,各道消息穿插其中,又方便避人耳目。

也就是那時候才發現了小南燕這個人,他那時還叫竹遠。

姚五娘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這個人眼底是無盡的瘋狂與陰郁。他那張皮相足以颠倒衆生,也足以吸引達官貴人的視線。

可那時候只是訓練他收集情報,并沒有想過讓他做采花賊那事兒的。

也許是命運使然,小南燕被她相中,也被寧王相中。

在好幾年前的那個夜晚裏,她親眼看見他顫抖着捏緊了拳頭,怒目而視他面前的人,那人揮舞着刀要朝他脖子砍去,那時候如果她不出手,他必死無疑。

誰知道最後的最後,他還是被砍了頭。

凄凄然死在了刀下。

姚五娘有些發怔,莫名想起來自己和寧王。很久以前,她也是被寧王救下的。

在一群乞丐中,她被人壓着,殘暴地撕扯掉衣服。而那一天寧王路過,他從馬車裏掀起車簾,朝着她微微一笑:“帶回去。”

從那一眼起,她便知道。

她要為這個人死去。

“是。”姚五娘回過神來,眉眼彎了彎,聲音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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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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猕猴桃酸奶真的奈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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