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給我機會

晚霁聽見自己心裏繃着的那根弦噌的一聲斷了,像是沖破了堤壩的洪流,奔湧難收。她繃緊了身子,微微躬着說:“公子,切不可胡言亂語。”

眸間酸澀,眼眶已然逐漸發熱。

關于周從凜,她從不敢逾矩奢想半分。

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晚霁還不是晚霁。

她流浪在鄉野,走過了山川,從遙遠的地方一路走到了京城。她的腳被磨起泡,渾身都是傷,白天黑夜,沒有哪一刻不在為活着而費盡心思。

風餐露宿,下着雨,她就只能蜷縮在破廟裏。破舊的殿堂只有生了灰的紗布,那些青燈古佛早在歲月中被侵蝕得沒有了原樣。

一把火,就是她的所有。

那時她就想,我也好想有一個家。

不用挨餓,不用騙人,也不用乞讨。

後來她有了歸宿,這個叫周府的地方。

周家上上下下都待她好,周夫人更是将她看作親閨女。

她想,這便很好了,我得一輩子侍奉着周公子,看着他娶妻,看着他生子,然後他垂垂老矣,我也鬓發斑白。

那時候的晚霁,還規規矩矩叫他一聲公子。

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就發現,有些事情,早就在數年陪伴中改變了。

或許是周從凜站在她身前,拳腳盡皆落在李禱身上的時候,又或許是他哄她的那一刻,也可能更早,早在周從凜都不曉得自己心思的時候。

她不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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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舊陪着他出門,陪着他游蕩,在他身邊站着,被京城的人說是周家公子最喜歡的奴才。

奴才。

晚霁覺得這兩個字眼是釘子釘在了她身上,她邁不開那一步,也無法邁開那一步。于是每一個日夜,她都端着三分笑意,平淡如水的眼眸,半分情緒都透不出來。

旁人如何說她不理,恪守着主仆之間的那根線,盡心盡責。

她原本以為,一切都這樣定下了。

只是沒有料到,失去的親人再次找到了她。

她無法權衡。

報恩與盡孝,留下與離開。

從盛炳和她相認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奴才,以後連奴才這個身份她也沒有了。

她要走。

必須要走。

周從凜還會是周府的少爺,是這京城裏桀骜明朗的公子哥兒,卻不是她晚霁的主子了。

她也未曾想過周從凜會說心裏有她。

可是這有什麽意義呢?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的心血來潮,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習慣作祟,或者他根本只是把這些年的陪伴當做了喜歡。而他和她之間,牽絆了太多。

這麽多年了,周從凜要什麽有什麽。

或許,他只是不甘心,只是占有欲。

時間過了太久,久到雙腿有些麻木。周從凜的面色灰敗,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是我想岔了。”他垂下眼皮道。

像是冬日裏的寒風,周從凜覺得,他沒有哪一刻覺得周身這樣寒涼過。

晚霁指甲嵌入肉中,似乎疼得她視線都模糊了,她沙啞着聲音說:“公子,咱們回去吧。”

周從凜雙目有些空洞,他無聲點着頭,牽過了缰繩。

兩人來時同騎一匹不覺有什麽,現下或許是因着方才的對峙,總仿佛是隔了薄薄的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

馬兒行進得很慢,周從凜仍舊坐在她身後,雙手像是把她擁入了懷中。

“晚霁。”他聲音比那風還輕,幾近呢喃。

他握緊了缰繩,似是低聲哀求:“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将軍府公子,只是一個有着心上人的毛頭小子。

晚霁僵硬着身子不敢動,她覺得好奇怪,明明風不大,為什麽吹得臉疼眼睛也疼。她眺望着遠方,京城的城門依稀可見。

“公子,到此為止吧。”她說。

***

餘安覺得周從凜和晚霁之間不太對勁兒。

他暗自琢磨着,本以為公子已經将事情說清楚,皆大歡喜,但看着兩人之間的氣氛,他隐隐覺得出了事。

“公子。”餘安輕聲說道:“都這個時辰了,該吃晚食了。”

殘霞從雲層透露出來,稀薄的光疏散開,像是一層霧,橘黃的光暈籠罩了大地。

周從凜坐在桌前,那一盒子玩具規規矩矩擺在他面前。

“到底怎麽了?”周夫人急匆匆進了屋來,她面上有些焦急,頓也不頓道:“怎的一個兩個都給我耷拉着臉。”

餘安敏銳地捕捉到一個字。

都。

他下意識擡腳想上前,看着周夫人興師問罪的神色,又悄然收了回去。

“你惹晚霁不高興了?”她又道。

周從凜緩緩擡眸,眉間不解:“娘,你說為什麽?”

周夫人也想知道為什麽,下午那會得了消息,說周家公子帶着晚霁姑娘出了城去。她心裏沒底兒,差人打聽了好幾遭,這才在傍晚說人已回了城來。

誰知道府門口一見,周從凜整個人跟靈魂出竅了一樣,雙眼空洞無物,晚霁也是瞧着臉色不太好。

周夫人也不知道晚霁和沈懷白聊了什麽,但看倆人不對勁,她心裏就一個咯噔。

周從凜一言不發下了馬,進了自個兒書房就再也沒出來過。晚霁說要陪着她制香,卻一直心神恍惚。

周夫人實在受不了,直接就找上了周從凜。

這麽多年了,什麽時候看見兩人這樣過。便是有什麽誤會,說開也就好了。

周夫人想到此處,聲音放柔了些:“你且給我說說,今兒發生什麽了?”

餘安眼觀鼻鼻觀心垂頭站着,大氣也不敢出。

周從凜伸手撫摸着小玩具,似乎是遇到了天大的難題,他道:“晚霁還會嫁給別人是不是?”

周夫人一聽這話便曉得了,晚霁是拒了沈懷白那邊,只是瞧着自個兒兒子的表情。

她抿了抿唇,沒直接回答,只是問道:“你同晚霁說了你的心思?”

周從凜沒接話。

“你是不是唬着人家了。”周夫人豎眉,罵罵咧咧:“早些年你就那德行,嘴裏放不出一句好話。”

“我看你就是自找的,又不懂憐香惜玉,鑽狗洞讓人家晚霁給你探路,彈弓都要人家給你做。”

越說就越氣憤,周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半晌都沒聽見周從凜出聲,她又悠悠嘆了一口氣。

說起來,周夫人其實是沒料到周從凜會喜歡上晚霁的。

晚霁她從小看着長大,心思藏得深,見誰都三分笑意,卻很少有什麽東西真正放在心上。她和周從凜,大約也算得上親梅竹馬,可她卻從不放肆,始終堅守着自己奴才的身份。

至于周從凜,他那性子,估計壓根就沒想過這些。

也許也是她疏忽了,一直想着把晚霁認成自己的孩子,讓她做周從凜的妹妹,倒是沒想到,他會生出些別的心思。

只是想到晚霁,周夫人卻也是不知道她的想法。

可看周從凜的模樣,晚霁對他——

“既然晚霁跟你說開了,你也別給我搞些有的沒的。”周夫人可不管是不是自己的親兒子,強扭的瓜不甜,她心裏清楚。

“等再過些時日,我再替晚霁好好相看。”周夫人撚了撚繡帕,心裏打着算盤道:“你就給我好好待着,也老大不小了,還是一事無成。趕明兒去跟着嚴将軍練練,若再有上元那邊的消息來,你直接去參軍,掙不到好名聲就別回來了。”

這麽些年來,周從凜是周府唯一的子孫血脈,從前怕他去了,刀光劍影,一身傷是少不了的。老将軍年歲大了,受不得那些打擊。

可其實她曉得,周從凜心裏,是想建功立業的。只是也清楚,他若是一去不回,這周府,就沒了後人。

曾經他們也想過讓周從凜入朝,可他沒有這個心思。一直以來都閑散過着,今天打鳥,每天釣魚,後天聽曲兒,沒幹過什麽正經事。

或許是他知道參不了軍,做不了那凱旋而歸的将軍,也當不了那大燕聲名鶴立的周家少爺。

于是一直都這樣散漫恣意過着,為了他們的寄托。

如今他心裏頭念着晚霁,也瞄不清究竟是真心喜愛,還是年少時的陪伴成了習慣,只把占有當成了喜歡。

若是能叫兩人分開分開,也是好的。

晚霁終究要嫁人,她沒有權利剝奪她得到幸福的一切可能。至于周從凜,他如今大了,有自個兒想法是好事,卻也不能因為這事就鬧得僵了。

晚霁說到底,也是他的恩人。

“若是兒子執意娶她呢?”周從凜聲音低沉,有些蠻橫的偏執。

周夫人啞然。

“可是晚霁——”她頓住,面色肅然“你這是在害她。”

周從凜笑了笑,關上了小玩具的盒子,偏頭望了眼窗外,眸光似劍:“兒子怎麽會害她。”

餘安聽到這些話,只覺得自己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誰能想到,晚霁姑娘居然拒絕了公子!

他暗自吸了口冷氣,努力憋着讓自己腦袋清醒一些。

晚霁姑娘要嫁給別人,然後公子愛而不得。這是什麽凄美的話本子故事?

想着想着他又覺得匪夷所思,晚霁姑娘怎麽會不喜歡公子呢?那豈不是意味着他們以後會有別的女主子。

餘安覺得真是可惜,多好的晚霁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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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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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覺得說青梅竹馬的感情很美好,但晚霁和周從凜怎麽說,始終還是有奴才這個身份在。晚霁喜歡他不假,但她拿什麽來賭這份真心?很多年前的那一份恩情,還是十來年的陪伴,姑娘家本來就敏感,再加上突然得知了身世,她肯定是要回去的,所以顧慮得太多了。

好吧,我承認我也不怎麽寫得出來這份糾結。卑微.jpg

然後我想說的是,肯定是要一場事來證明他們的感情,我覺得一定要那種我能看到你是真的需要我,喜歡我,兩個人才能長久在一起。

所以可能後面會有一場生死定情??

ps:不會虐,最多三四章就真正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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