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信寄相思
是夜,明月高懸。
周從凜在火堆前出神,微紅的火光照得他眉眼溫和了幾分。
他也不知在想什麽,面色幾變,最後終于忍不住,大踏步掀簾進了常晖的帳篷。
常晖正在研究路線,猛地被他吓了一大跳,他瞥他一眼,問:“做什麽?”
“紙筆給我來一套。”周從凜說。
“要寫信?”常晖走到案桌前給他找東西,一邊翻一邊說:“給誰啊?”
“晚霁。”聲音有些清淺。
常晖動作一頓,他将紙筆拿過來遞給他:“花裏胡哨。”
周從凜懶得搭理,但他接過東西沒開始寫,倒是似乎有些不知如何下筆,頗顯躊躇。
“不寫?”常晖睨他一眼,又說:“桌子都給您騰出來了,您請那邊坐。”
話音剛落,徐茂也進了帳內,他搓了搓手說道:“晚上竟是有些冷。”
這一擡眸便瞧見周從凜已經坐下,他有些奇怪,歪頭看向常晖,小聲問:“周家哥哥這是怎麽了?”
常晖趕快過來勾住他,語重深長地說:“大人的事兒,小孩子就別管了。”他笑了笑,有些看好戲的戲谑。
徐茂哦了一聲,愣愣地點頭。
倆人說着,一塊兒勾肩搭背走出去了。
帳內安靜了下來,只有火盆裏一些剩下的柴火燒的噼裏啪啦的聲音。周從凜盯着手中的白紙,恍惚間有些無從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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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終于提起了筆。
筆尖輕輕蘸過墨汁,染上了墨色。
“晚霁——”
周從凜抿唇笑了笑,又落下幾個字。
“也許該叫你窈窈。”
分開也沒有多久,但心底竟是挂念非常。擔心她受了委屈,卻又隐隐覺得有幾分說不出來的不甘心。
帳篷隔絕了夜晚的寒涼之氣,帳內暖和又平靜,燭火平穩地燃燒着,打在了他那含笑的眉眼上,透露出些許溫柔。
“一晃已過了幾近一月,齊國的天氣可還好?”
堪堪寫完,周從凜就不滿意了。
太做作。
他咬咬牙,将那紙團成團,一股腦地扔到一旁,又重新開始寫。
“你爹娘對你如何?若是不好,你只管告訴我。”
很好,又不滿意。
他左看右看,總覺得自個兒語氣十分嚣張欠扁,一點都不溫柔。于是索性又團成球丢到腦後,一本正經地落筆。
“分別一月,不知近況。自參軍起,雖行軍累極,但委實思卿。”
周從凜真覺得自己這一番話,簡明扼要,意思明确。且霸道中透露着一絲脆弱,關懷中透露着兩分溫柔。
他眼中止不住的得意,心想:我他娘的真是個平平無奇的可造之材。
終于寫好了信,也将信紙小心翼翼放進了信封裏。
周從凜眼中正盛滿了笑意,突然笑臉一僵。
誰給他送信?
他凝眉想了一瞬,他現在自個兒都只是個将士,又不是周家的公子哥兒,沒人給他跑腿。
遇到難題了。
周從凜本來起到一半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寫個信要這麽長時間?”常晖先行進了帳內,環抱着雙臂覺得有些好笑道:“沒看出來您周家公子也有這麽多話的一天。”
“咱們都快推進上虞州內了,到時候事情一結束,你自己去見見她不就行了。”常晖望天長嘆:“信哪能比得過人啊。”
周從凜回過神來,他冷笑一聲:“你沒有發言的權利。”
常晖:?
“行了,我先走了。”周從凜将信揣進自己懷裏,走到常晖身邊時還特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挑了挑眉說:“什麽時候能找個弟妹回來,我跟你嫂子等着。”
常晖無語,面無表情看着他走出去。
心道:這說的是人話?
這頭走出去的周從凜仰頭看去,天空布滿了星星,四面八方吹來的風,像是吹得星星一閃一閃地。
營地四下已經靜了下來,只有還在守夜的将士們不動如山。
周從凜收回視線,握了握拳。
***
晚霁收到信時是在半個月之後。
齊國的七八月并不熱,且永雎王府裏自有一派清涼怡然。
她自個兒坐在亭內,丫鬟在一旁給她打着扇,微風吹來,将她額前碎發輕輕揚起。
涼亭處在她院中的東南角,有一方池塘,荷花開得正好,往日便是在那院門口就能聞到一股子清香。
送信的人來的時候身邊還跟了盛炳。
他慢步走近,溫聲說:“還不回裏屋去,沒得曬傷了皮肉。”
哪有那麽嬌氣。
晚霁擡眸瞧他,眼裏帶着笑意,起身迎他道:“大哥怎的過來了?”
盛炳側了側身子,“周家那位公子給你來信了。”
那人來時在永雎王府門口站着,通報了消息傳來,他正好路過,便領着人進來了。
一晃竟也是幾近兩月,盛炳兀自笑了笑,轉眼去看晚霁。
她今兒穿了月白色滾雪細紗,上頭用紫金銀線繪了花樣,雖簡單素雅,但也大方矜貴。頭上只簪了一根紫玉梅花簪,三千青絲悉數散落在肩膀上,在她腰間微微飄動着。
其實她不愛那些金貴東西。
從大燕來了齊國,王府上下都将她捧成一塊兒寶,她卻也是絲毫沒有驕縱之氣。
想到此處盛炳無聲嘆了口氣,他走到桌前坐下,提起茶壺斟了茶說:“周公子如今可是小有名氣。”
十日前他就派人去打探了消息,說是周家周從凜參軍去了上虞。
上虞反賊奮起反抗,周從凜以一人之力對抗近千餘人,而後單人單騎追殺那首領,最後得勝歸來。
如今反賊大半已被剿滅,想來不日就會班師回朝。
他話音剛落,送信的人就連連笑着點頭:“周公子厲害極了。”
他是上虞知州府衙內的一名下屬官,之前知州府被攻陷,他們都被關到了大牢裏。後來常晖他們進入州內,這才将他們解救出來。
說起來這事也是好笑,知州被攻陷,知府的人倒是跑得比誰都快,跑去了代王那裏,說要商讨對策,誰知道代王直接被押送西南看管,反賊又大舉攻了過去。
晚霁看着信,耳尖微微一熱。只是又顧及到尚有外人在此,她小心将信折好,看向送信的人輕聲道:“多謝。”
她生得是有英氣的,上挑的眼尾在不笑時會有淩厲感,此刻面容帶笑溫和,平白生出來幾分绮麗。
那人一愣,趕快弓腰行禮:“郡主多禮了。”
盛炳也不多坐,他喝完一杯茶,便領着人出了院門。
丫鬟站在一旁,這會已經是收了團扇,規規矩矩垂着頭。她叫漆玉,是從盛炳手下挑出來的,旁人其實不知道,她是會武功的。
“走吧。”晚霁頓了頓,眼神溫柔。
漆玉跟在她身後,見她腳步輕快,于是難得的有些疑惑。
早先時候不是沒聽說過這盛家還有一位小郡主,但大家都傳言說她已經不在了。盛炳将她調過來時,她委實是有些震驚的。
而且晚霁和她見過的很多世家小姐都不一樣。
她抿了抿唇,快步跟了上去。
二人往晚霁的屋裏去,她将信放在桌上,忍不住又伸手輕輕打開。
信中短短幾句話,卻像是把她的心都給燙着了。她垂眸凝視着,小心翼翼地在參軍二字上來回摩挲。
參軍。
她知道,周從凜看起來随意不羁,但其實骨子裏還是淌着那一份将門之血。從前周老将軍與周夫人不讓他去,如今又是為了什麽,她不可能不在意。
一年之約。
不過是為了讓他能掙得功名,能堂堂正正,坦坦蕩蕩來接她。
晚霁眼眶霎時通紅,只覺得五髒六腑都被他的溫柔占據了。想到那時周從凜同她表明心意,她竟然還猶猶豫豫,懷疑過他的真心。
若是他沒有再次追來,天涯海角,這一輩子,只怕是永遠再無相見之日。
啪嗒。
一滴熱淚落下,徑直砸向了信紙,頃刻間就浸透了過去。
晚霁手忙腳亂将紙拿起,眼中尚且還含着淚,她卻跟個傻子一樣的吹了吹那塊沾濕的地方,像是對待什麽易碎的珍寶。
漆玉沒忍住飛快地看了一眼,她是不知道晚霁的事的,不知道什麽人的來信能讓她這般。
她從晚霁來了這裏就開始伺候她,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
這頭晚霁已經将信紙放好,從窗外折射進來的陽光照在了信紙上,暈黃一片。
她深吸一口氣,平鋪好另一張紙,挽起袖口開始提筆。
七八月的日子,連風都是熱的,似乎熱得她手心都出了汗。她神色認真,透着幾分不自知的缱绻思念,長長睫毛輕顫着,露出來兩分姑娘家的明媚嬌羞。
漆玉安安靜靜站在了遠處,等着她結束。
或許是有太多話想說,臨到頭了,又不知從何下筆。
惦念着他的身子,又關心着戰事,想同他說說近況,又想問問他可還好。
晚霁頭一回覺得寫信是這般費神的,她端正坐着,竟是有些出神,她又該稱呼他為什麽?
“從凜——”墨跡泛着點點水光。
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她一下子就覺得臉龐開始發熱。
努力穩了穩心神,她又開始提筆。只是到底是少年少女,濃情蜜意擋也擋不住。
等終于寫好了信,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時辰。
晚霁再三确認無誤,這才輕柔地裝進了信封。她下意識偏頭望了眼窗外,碧空如洗,是一個晴朗的好日子。
她微微揚唇,眼神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