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衍岐到來
衍道站在遠處,目光深遠。
“大師。”自從三日前解決了窦章的軍隊後,衍道總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樣。寧王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道:“可是會出什麽事?”
風越來越大,塵土飛揚間眼睛似乎都睜不開,白色僧袍随着風向獵獵作響,衍道微微笑了笑。
他問:“王爺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
寧王摁着劍,掃視着他的戰勝之地,輕聲說:“大師請講。”
“人生這一世。”衍道垂眸,雙手合十道:“總有些事,是算不住的。”
太陽太過熾熱,仰頭看去,近乎能看見一圈光暈,泛着七彩的光,像是神聖的枷鎖。
寧王眸色沉沉:“大師是何意思?莫不是那所謂天助有變?”
衍道迎上他視線,搖頭說:“貧僧不是指這個。”
既然不是指這個,寧王便沒有多少擔憂了。他眸光一閃,又問:“那是何?”
衍道笑了笑,越過他眺望遠方。遙遙望去,一望無際,漫天黃沙塵土,不見半點翠色。
他眨眨眼,恍惚間看見了青林山,看見了古淩寺,看見了那一片桃花林,又似乎沒有看見。
衍道兀自自嘲,這算不住的,是心魔。
“王爺若是得了這天下。”他語氣變得有些奇怪,帶着幾分執拗的嘆息:“便将古淩寺賜給貧僧吧。”
自古帝王家便是信奉神佛的,不說敬畏,但至少鮮少插手這種事。且寺廟住持一代傳一代,不涉及朝堂,不入俗世。
衍道的話,他不可能不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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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縱是他要修建寺廟,寧王也毫不含糊,大手一揮便是。可衍道要的是古淩寺,那不是一個普通寺廟。
“大師是寺中舊人?”寧王緊了緊力道。
舊人。
衍道仿佛是想到什麽好笑的事,他問:“何為舊人?”
“王爺生于皇室,自小便是鐘鳴鼎食,可能不太了解貧僧。”衍道眼神一變,驀然淩厲了起來:“貧僧四海為家,不是誰的舊人。”
“至于古淩寺——”
衍道退後一步,躬身稍稍行了個禮:“貧僧只是想要個名聲而已。”
“這一樣大師大可放心。”寧王頗為滿意,他擡手請起他,大笑道:“本王他日踏上了那個位置,身旁必有大師一席之地。”
衍道點點頭,手中撥轉着的佛珠悄然停了下來。
夕陽西下,天地綴上了暮色。
天邊處恍惚間似有一人緩步而來,他眉宇略帶倦意,雙目卻是堅定的。大風住了,橘紅的光芒映照在他身上,像是一尊聖佛。
他輕聲喊:“師弟。”
跨越了無數個春秋,情誼半點不減當年。
衍道站定,擡眸笑:“衍岐,許久不見。”
兩人對視着,面容都已經有些蒼老,歲月終究還是刻下了痕跡。衍道目光未轉,筆直落進他眼眸中。
“許久不見。”衍岐唇角有些幹裂,連聲音都有些沙啞。
他說:“來做什麽?”
理直氣壯地,像是那些年裏他耍賴着不想誦經,煞有介事地站在他面前梗着脖子拒絕。
神情那般相似,就連眼底的不喜都分毫不差。
衍岐看向衍道手腕處的佛珠,他笑了笑:“來見見你。”
其實有些話怎麽說呢,衍岐若不是衍岐,他們之間也許永遠不會有交集。衍岐這個人,衍道不是沒有真正交心過,只是有些情誼,到底比不上心中的欲念。
“現下見過了。”衍道忽然面無表情道:“你走吧。”
衍岐走近了一步,他說:“師弟,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又是這樣,總是這樣。
衍岐像是總能高高在上看透一切,勸他回頭。回頭?為什麽回頭,憑什麽回頭。
衍道咬緊了牙關,額角的青筋在這一刻若隐若現,他低吼道:“你什麽都不懂!”
“你未曾受過我受過的苦,你憑什麽勸我?就憑你那可憐的佛心,妄圖度化世人的大悲憫?”
衍道冷笑着,他死死盯着衍岐,仿若是從牙縫裏擠出來這一句話,他說:“衍岐我恨你,最恨你這副模樣。”
可是衍岐又做錯了什麽?
那一年裏衍岐不明白為什麽,這一年的相見,他仍舊不明白為什麽。
“你想要什麽?”衍岐平靜地問。
“只要我有,你開口,我都給。”
“我想要什麽?”衍道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流下來了。
“衍岐啊衍岐。”
“怪不得你這一輩子,就只能待在寺廟裏,當你那個所謂的得道高僧。”衍道漸漸收了笑,冷漠地看着他:“我想要的,你永遠不會懂。”
天色越來越暗,直到最後一抹殘霞也隐沒了下去。
“師弟。”衍岐定定地告訴他,語氣急迫:“你會死。”
“會死你明白嗎?”
衍道一頓,他撇開眼睛,扯了扯嘴角:“怎麽,又是我那師父告訴你的?”
衍岐苦笑,往日裏慈悲玄妙的笑容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長長的嘆息。
空氣仿佛都凝滞了,橫亘着數年的僵持與恨意,誰也踏不過那一步。
“衍岐,我們之間已經隔了太多太多。”衍道深吸一口氣,“你是古淩寺的高僧,我是寧王身邊的謀士。你要做的是解救世人之苦厄,而我要做的是踏着千萬人骨血前進,将我選擇的人推上至尊之位。”
他目眦欲裂,幾乎是瘋狂地喊:“縱使你今日是死在這裏,你也別想攔住我!”
“就算我會死。”他笑了笑,繼續道:“那又怎麽樣?”
“我自己選了這條路,會怕死?”
恍若是衍岐在今日,在這個吹來微風的夜裏,他才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師弟是怎麽樣的人。
他啞然,半晌說不出話。
“我在今日能推算到你的到來,在此處見你,已經是你我最後的情誼。”衍道說罷不再看他,轉身就往營帳的地方走去。
衍岐凝望着他背影,那單薄的身影在這夜色中顯得有些孤傲決絕。
他抿唇,大聲說:“那日在寺中,我也見了慶王一面。”
衍道猛然頓住腳,他扭過頭來,眼裏滿是憎惡。
那日寧王假意被刺殺,他約了慶王古淩寺一見。彼時衍道行至半山腰桃花林時,衍岐叫住了他。
“師弟。”單是他喊出這兩個字,衍道就已經冷下了臉。
“許久不見。”那日衍岐也是這樣說的,他溫和笑着,問他:“可要坐坐?”
那日衍道說了什麽呢?
他說:“我有時候覺得這輩子都擺脫不了你,衍岐,我覺得你很惡心。”
時間撥回到當下,衍道依舊是怒看着他。
衍岐撥轉着佛珠,光華的珠面帶着體溫。他摩挲着,輕聲說:“我已經告訴過慶王了,他不會相助寧王的。”
“趁早收手,還來得及。”
“你說他不會就不會?”衍道冷冷一笑,“你知不知道,有些東西不是你那卦象能看出來的。”
“師弟。”衍岐目光深邃溫和,他道:“你不必激我,便是寧王,又何曾不是你看了卦象才找上他的?”
“他這一生确實是貴不可言,但他并不是紫微星,也沒有做紫微星的命。”
“沒有?”衍道說:“沒有我就給他一個。”
“那一年你替周家周從凜測了命數。”衍岐掀起眼皮,十分不屑:“不也是你窺了天機,給了他那一命?”
“周從凜現在也已經參軍,是否也是如你所願了?”衍道笑了笑:“那一年你知道了大燕的未來,苦于毫無辦法挽救這一切,卻因為周家那位夫人求上山來,你驚然發現,原來周從凜才是那個轉機。”
“于是你給了他那一命,不惜自毀壽命也要替大燕朝争一個妥善的護衛之人。”
“滿意了?”衍道連連追問:“便是沒幾年可活,你也滿意了?”
所有的故事與人似乎早就命中注定了,沒有無緣無故的因果,早在許久以前,這一切就已經有跡可尋。
周從凜,在那一年本是氣數已盡。
晚霁的到來,與其說是緣分到了,終究會相遇。不如說是天意的安排,亦或是他衍岐的安排。
晚霁也是死裏求生的命。
這世間,他們本就是最般配。
“可惜啊。”衍道說:“周家那位公子,太重兒女情長了。”
“估計他為了他的心上人,也顧不上你這大燕朝亡不亡了。”
“哦也是。”衍道忽然笑出聲:“屆時我同王爺說說,讓他将這國號留下,畢竟他身上也躺着聖祖皇帝的血,也是這大燕的後人。”
衍岐凝眸問:“你就篤定寧王會勝?”
“衍岐。”衍道笑意更深:“既然你都能洩露天機,逆轉周從凜的未來,我憑什麽就不能同你一樣?”
“想我也是師父的高徒。”他雙手合十,虔誠無比。
“罷了。”衍道搖搖頭:“多說無益,就此別過。”
他不再多說,這一次徑直往前走,不再回頭。
衍岐輕嘆一聲,他望了望天,天空群星荟萃,閃爍不定。
天意,不可違。
周從凜的事,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想着他收回視線,注視着衍道遠去,直至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他緩緩轉身,朝着齊國的方向而去,一步一步,沉重堅定。
師弟,再見之時,即是戰場。
你我之間,終究要有個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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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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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從凜:嘻嘻,起死回生,沒想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