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唯獨有這點英勇

楚唯睜開眼睛的時候,胸口壓着一條胳膊。沿着胳膊看過去,□□着上身的容清晏側臉壓在枕頭上,睡得微微蹙眉。

他盯着面前這張臉看了一會兒。容大少爺命裏生得矜貴,連皮相都是萬裏挑一的俊美無俦。輪廓、眉目、鼻梁、唇齒,沒有一處不是造物主精雕細琢的完成品。唯有睡眠将他倆隔在夢鄉的時刻是休戰時間,不必劍拔弩張。于是楚唯才得以想起,自己曾深愛着他的飛揚跋扈,他眉宇間曾夾着楚唯整顆心的悲歡。

楚唯想得眼眶酸澀,轉過視線看着天花板。思路還沒來得及回溯到昨夜,已經堪堪停在自己肩膀的牙印上。容清晏在床上時就是一只慣于撕咬的獸類,不必期待他會疼惜到手的獵物。

胃部那條胳膊造成的壓迫感越來越重,楚唯有點想吐。

他決定暫時放棄思考,先拯救一下宿醉亂性渾身沒有一處安生的自己。剛活動了一下肩膀,慢騰騰撐起半邊身子,還沒來得及把胸口的手臂甩下去,容清晏已經睜開了眼睛。這眯眼皺眉的表情楚唯其實很熟悉,是容清晏起床氣還沒過的樣子。

楚唯剛想說你把胳膊挪開,容清晏先開了口,低沉的聲音含着即将發作的不悅。“你幹什麽。”

“上廁所。”

“別去。”容清晏長臂一伸,把人又撈進懷裏,重新閉上眼睛。

楚唯哪哪兒都難受,心情極差:“容清晏,ntm給我放開。”

容清晏心想真是稀奇,以前楚唯一年到頭也不爆一句粗口,這段時間怎麽每次見面都能聽到他罵人,別是個假的楚唯。這麽想着,容清晏就又看他一眼,氣氛在楚唯冷冽的目光中降下溫來。

“容清晏,等會兒我們談談。”他深吸了口氣,用力甩開容清晏的手。

容清晏平躺回枕上,用手掌蓋住眼睑。“楚唯。”聲音還不是很清醒,這樣的聲線總讓人錯覺帶有撩撥抑或撒嬌的意味。

楚唯四處探尋拖鞋的腳尖磕到了床頭櫃的支架。他心裏一陣不耐煩,索性放棄了拖鞋,赤腳踩在地板上。

“楚唯。”容清晏又叫了一聲。

他沒有回頭。

楚唯其實知道自己為什麽甩開容清晏的手:相識十年來飽經折磨的神經過于敏感,現在承受不起哪怕一點點似曾相識的溫存來熬煎。

他很服輸。

剎那間的疼激得他全身都繃了一緊。很久沒有這麽個疼法了,楚唯有想打了容清晏的沖動。疼是真疼,而這沖動怕還更要咬牙切齒地迫切幾分。

昨晚是怎麽個境況,楚唯記得多少他自己也說不清。可是這樣的關系就落了幾分不明不白的暧昧,楚唯不能接受。騎士是有原則的,跟已經分手的前任上床顯然不在原則允許的範圍內,即使起因是醉酒也不行。但是世界上哪有丁是丁卯是卯的感情,這東西又不能上秤計較得失——幸好不能。若當真計重算賬,他倆大約都是缺斤短兩的奸商路數,誰也沒有寬厚到自願退讓隐忍,來讓雙方能緊靠取暖而不被彼此的銳利刺傷。

等楚唯從浴室出去,容清晏已經穿好了褲子坐在床上抽煙,照例把煙灰磕在床頭櫃上。楚唯瞟他□□的上身一眼,問,“你上衣呢。”

容清晏笑了一聲。“問我?合着昨晚喝得爛醉吐了我一身的人不是您了。”

“好的,我知道了。”楚唯在客廳沙發上坐下,“多少錢,賠給你。”

容清晏從來不自己買衣服,都是管家拿他的尺寸去訂做或者直接從品牌店拿,什麽場合穿什麽衣服,一年四季都有設計師負責。容清晏本人雖然不在意這個,但能穿到他身上去的衣服價格都不低。

容清晏不說要他賠也不說不用賠,只是打量似的看着楚唯,良久才開口:“再說吧。”

跟楚唯好上的這段時間是他在外形象最邋遢的兩年。住在楚唯這裏,有時需要穿着前一天穿過的西裝一大早趕回公司,再叫人送當天的衣服來,或者從更衣室的衣櫃裏随便找一套沒穿過的。容家對繼承人的家教嚴格得很,着裝禮儀是很重的一項,容父沒少對他這兩年來的行止皺眉。但容清晏因為卡寧的事,幾乎是跟他爹對着幹長大的,這種小事就更渾不在意。

楚唯當然也知道容清晏不差這一件衣服。心裏盤算幾番,最終還是決定好好說話,真誠交流:“我之前提了分手,但是過于草率。現在想想,覺得我這樣做确實有點不對。”他頓了頓,“鑒于我們在一起的兩年産生的諸多問題并不能歸咎于你一個人,我也應該在結束這段感情前适當進行自我檢讨,雙方求同存異,取得共識,最終達到和平分手,好聚好散的共同目的。”

容清晏的表情瞬間變得猙獰。

“你說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結論就是在跟我玩兒完之前應該坐在一起,談笑風生地開個分鍋大會?”

“如果你想的話,可以這麽理解。”

“行,你想好好聊,那我就跟你聊。”容清晏突然放松下來,擺出了平日談生意的架勢。“但是提醒你注意,你的前提就是錯誤的。我們之間不存在一個共同目的——你想分手,我可一點都不想。”

“你想的。”楚唯說。“我們先不提直接導致這次談分手的導火索事件。就來好好來數算一下,我們從兩年多前确定關系,有維持過超過一個月不打架的和平狀态嗎?”

“沒有。”容清晏很爽快,“但是我認為相對于其他方式,這樣解決問題更加直接。在雙方都能夠承受的前提下,這種交流狀态無傷大雅。”

“某種程度上來說可能是這樣,但是我們之間的關系是戀人。沒有戀人能夠打着架過一輩子的。”

“我覺得沒什麽不行的。”容清晏聳肩,“一切真理都是從實踐中來。你不能在一個全新領域的項目下海之前否定它的經濟價值。”

“你覺得沒問題,我不這麽覺得。所以說我們不是一類人。”楚唯加重了語氣,“維系戀人關系的不應該是暴力或者金錢等等你慣用的手段,而是愛。”

“愛?”容清晏哼笑着重複了一遍。

“對,愛。”楚唯不為所動,接着說下去,“我今天跟你說這個,就是為了讓你知道你與我有什麽不同。在我的認知裏,人世間實現所有長久關系的保障,都是這種聽上去玄之又玄的東西。照理來講,我對這種情感的理解不會比你更深刻,因為你擁有的遠比我多。我少年時父母雙亡,被收養幾年後老師也去世了。我這種命途多舛的人,現在能坐在這裏跟你讨論情感,已經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正因為我生涯坎坷,我覺得為了對得起我自己,我有義務把餘生按照老師期待的那樣,幸福地過完,才不枉來這混賬人世走一遭。”

楚唯的神情很鄭重了,容清晏看着他的眼睛這樣想。楚唯那雙眼睛其實和初遇時比沒什麽變化,沒有紅血絲沒有玻璃體混濁,仍然亮如堂前雪,仍然擁有直率坦蕩的目光,看着哪個方向就像要一往無前地走下去。

容清晏沉思了一會兒。“你的意思是,你願意跟我發展為戀人關系,是因為你當時已經......”他頓了頓,仿佛那個字有多麽拗口一樣。“在愛我?”

“是的。我曾深愛着你,容清晏。”楚唯甚至笑了一下,“那麽你呢?”

容清晏摩挲着下巴,沒有說話。

楚唯的剖白是一個示弱。兩人無盡的交鋒中,雙方都未露過怯。這些令人心動的軟話,楚唯從沒提起過。但是今天他攤開心思,這種事況在容清晏料想之外。然而如今楚唯跟他談的已經不是戀愛,而是分手——情境的不同讓這種示弱又仿佛成為了某種談判籌碼,用以佐證兩人着實不該走到一起。錯誤最好及時糾正,一切似乎都應該像楚唯所說的,回到原來的軌道。

“其實不用想這麽久。承認你不愛我,不會有那麽難。”楚唯說。

但是容清晏又想到昨晚。昨晚他連拖帶抱地把幾乎失去意識的楚唯弄到車上,囑咐司機往哪哪條路走,去哪哪個小區。楚唯突然攀着他的脖子坐起來,挂在他身上,貼着他耳邊問,肚子還疼嗎?容清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之前打出脾破裂的那一拳。知道他還在惦念這個容清晏就已經有些心軟了,剛想說不疼了,但轉念又反問:如果我說還疼呢?

楚唯用氣音說,疼的話就再補一拳,最好讓你疼一輩子。

容清晏當時笑了一聲。他說,是啊,所以......

所以什麽呢?他沒說完,楚唯就睡着了。

就那一刻,容清晏真的很相信,他能跟楚唯把日子好好過下去。不怕說句酸的,生生世世也行。

他昨晚剛剛這麽相信了,現在楚唯神志清醒端端正正地坐在他面前,卻要和他談分手。

“我知道我倆一直不怎麽對付。”容清晏說,“但是這也是一種相處模式。你說你愛我,可是曾經一口一個□□地叫我的也是你。你既然愛我,你的騎士道又從來不願意放下,善惡陣營怎麽在一個屋檐下共處?”

“是我。”楚唯說,“那你記不記得,有回你在家裏看魂斷藍橋。我跟你一起看,困得神志不清,劇情也記得斷斷續續。最後迷糊得厲害了,每見一個出場人物就問你,這個是好人還是壞人?你就笑我怎麽跟五六歲的小孩似的,看電影還非要分個好人壞人。”楚唯輕輕叩着自己的掌心,移開目光。“你我其實都知道,電影裏面的人沒法單純用好和壞來區分。愛情電影更是。真實的世界又比電影要複雜多了,誰又敢說誰是惡人啊?”

“......你話是這樣講,可心裏還是認為我已經作惡多端了。”

“可能是有的。畢竟我心裏委屈嘛。”楚唯又笑了一聲。“其實我有的時候會覺得,你我在現世相遇真是生不逢時。應該有個異世界背景來給我們大展拳腳,你拿錘子,我就拿劍好了。咱倆就該是天生對手,旗鼓相當,見天兒的殊死搏殺,全宇宙也鬥遍。”楚唯看着容清晏,無悲無喜,“最後死在你手下,也勉強能算......殉我的道。”

也勉強能算——殉我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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