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都不理
曾允還沒走進容家大宅,就遠遠聽見了瓷器摔碎的脆響。但是他老大在電話裏叫他半小時內出現,曾允只好硬着頭皮敲門進去。來開門的是容家的保姆,态度滿分的親切和藹,笑眯眯地說少爺現在有點忙,你站玄關這裏稍等他一下,要不要吃水果?——看樣子是早就習慣了容家父子倆雞飛狗跳的場面,相當不以為意。
曾允心裏想了想容父發起火來那個吓人勁兒,整個狗都慫得直縮,連聲說不了不了。
阿姨說也行,那我去告訴他一聲,你等等啊。不一會兒又折回來,說容清晏叫他進去。
老大一聲令下,曾允只好往刀山油鍋裏鑽。一腳踏進客廳,容父一聲中氣十足的低喝就戳在耳朵邊:“你翅膀真是硬了,看看你結交的都是些什麽三教九流!”
容清晏隔着大半個客廳倚在樓梯口旁邊的牆上,吊兒郎當地說,“是啊,我朋友是不入流,但我覺得還是比出去找金發洋妞兒亂搞要強吧。”
“你!”容父剛摔了手裏的茶杯,眼下竟然沒有稱手的東西好砸,一氣之下拎了桌上兩尺高的花瓶,掼在地上。“不孝子!”
“我沒說錯啊。要不是我老子您背着我媽出去拈花惹草,我哪兒來的這便宜弟弟。”容清晏似笑非笑,“被人家洋妞直接領着孩子找到家門上頭來,你也不嫌丢人。我媽是怎麽病倒的?我可從沒聽說我媽還有心髒不好這個毛病。”
曾允瞥了一眼沙發,才看到卡寧站在容父跟前,一貫戴着的鴨舌帽掉在地上,小臉慘白,沉默地低着頭。
容父氣得手都抖,鐵青着臉色指着容清晏,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末了還不打算負責,這孩子吃穿用度一概不管,由着他自生自滅。現在我媽死了,你倒是想起來他了。”容清晏像是覺得有趣一樣,竟笑出了聲,“拿個小孩子撒氣,您可真行啊容總裁。”
“你知道個屁!”容父氣極,胳膊用力一揮。站在面前的卡寧被甩得狠狠一個踉跄,退了幾步跌坐在地上。曾允不禁往前邁了一步,後來又想起來這是容家的地盤,于是又忍耐下來。卻見卡寧不哭不鬧,自己默默爬起來,仍舊低着頭走到之前的位置站着。
“您過分了。”容清晏一動不動,仍然隔着老遠倚在牆上,可是聲音一下子冷得直掉冰碴,曾允甚至沒敢回頭看一眼容清晏的表情。“我叫您一句父親,別忘了您答應過我什麽。我媽能算是你害死的,現在你再敢動我弟弟一根手指頭,我立刻出去,再不跨進這個家門一步。曾允,”容清晏目光掃過來,冷不丁被叫到的曾允繃直了後背,答應了一聲。“你和卡寧去車上等我。”
我能怎麽辦?我也很絕望啊。曾允這麽想,頂着容父刀子一樣的眼神一步步走到沙發前,按了按小孩的肩膀。
卡寧朝容父鞠了一躬,張了張嘴才吐出的聲音幹澀得緊:“我出去了,爸爸。”
容父冷冷地哼了一聲,轉過臉去。
卡寧慢慢地彎下腰來撿起自己的帽子,起身又鞠了一躬,才跟着曾允走了。曾允替他擋住容父的視線,摟着肩膀把他讓到自己另一側,這才看清卡寧左臉頰上有清晰的掌印,通紅的,腫了老高。
倆人在車上坐了大半個小時,曾允拿着醫藥箱給小孩左臉上了藥又包了厚厚一層,才看見容清晏慢慢悠悠地從大門晃出來。
“曾允開車去。”容清晏拉開後車門,一腳蹬在駕駛座椅背上。
“哪兒去啊老大?”
“先送他去上學。”容清晏瞥了旁邊一眼,小孩仍然低着頭,老老實實正襟危坐。
卡寧突然感覺到頭頂被一只大手用力揉了一把。
“別瞎想。”容清晏說,“你是我弟弟,不是狗屁的賤種。把脊梁挺直,你什麽也沒做錯。”
卡寧點點頭,叫了一聲“大哥”,尾音抖得不行,眼淚突然就落了下來。
“想哭就哭,哭完了好好上課去。”容清晏把帽子給他戴正,“誰口舌不幹淨,想欺負你,就揍丫挺的。打不過的就回來跟你哥學拳腳,練熟了再去把他們都打趴下。”
卡寧從鼻音裏“嗯”了一聲,又帶出了一串眼淚。
“你盡管胡鬧,不必擔心善後,除了我沒人可以教訓你。”容清晏把手放在卡寧肩膀上,目視前方。“但我不會代你出頭。讓你難堪的那些人,都得你自己想辦法去讓他們閉嘴。路子野一點,別慫。”
曾允打開車載音響,一腳油門把車也開出了動次打次的刺激感。
楚唯接到電話的時候剛吃完午飯。電話是司馬藝打來的,楚唯接起電話的時候有幾分難以置信的獵奇心理——他實在想不出司馬藝給他打電話會是出于什麽目的。找茬幹架?“喂?”
“喂,楚醫生嗎?”
“是我。有事嗎?”楚唯琢磨着司馬藝這個平平淡淡的語氣到底是打算跟他說什麽,指尖捏着筆杆轉出漂亮的弧度又瞬間回到原點。
“老大他現在在xx酒吧鬧事。”司馬藝說,“我和卡寧都沒跟着他一起,他和曾允倆人怕不是要出事,你去看看吧。”
楚唯手裏的筆飛了出去。
來咨詢術後注意事項的病患家屬奇怪地盯着他看。
“我知道了。我等會兒過去。”楚唯挂了電話,繼續跟家屬講大概多久能出院。最後說完的時候,對方一臉驚恐地說了幾聲謝謝,掉頭就跑,算得上慌不擇路。
楚唯完全沒有意識到他自己的神情有變化——原本平靜溫和的神情被風雨欲來的嚴肅完全籠罩,卻又從目光裏透出劍鳴于鞘一般欣喜的鬥志昂揚。
容清晏這個名字,到哪一刻都能從楚唯靈魂深處把比較中二的另一個他自己喚醒。
“楚唯,我就不明白了,怎麽哪兒都有你啊?”容清晏叼着煙,手裏端着紮啤杯,長腿架在吧臺高腳凳的踩腳上,斜睨着楚唯,“我就喝個酒你都追到酒吧來,你到底直的彎的啊?”
楚唯其實自己也有點尴尬。他請了幾小時假拜托同事幫自己坐班,一路火花帶閃電地沖到這裏,結果發現下午的酒吧冷冷清清歲月靜好,曾允躺在門口的卡座沙發上睡得鼾聲震天,容清晏坐在吧臺和酒保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紮啤杯已經空了大半。
他很快反應過來自己被驢了。——但是司馬藝為什麽要騙他?
楚唯鎮定了一下。“我就是來逛酒吧的,沒來找你。”說着走到吧臺落座,轉頭跟酒保小姐姐微笑了一下:“一杯橙汁,謝謝。”
容清晏笑出了聲。
“來酒吧喝橙汁,”他說,“楚唯,你可真他娘的是個人才。”
楚唯轉過臉來看他,表情認真:“你剛才問我直的彎的,什麽意思?”
容清晏隐晦地低笑了一聲,一本正經地說:“直,是指腦筋直,就說這人傻。彎的是wonder的意思,形容人聰明。”
“真的嗎?”楚唯将信将疑。
“真的。”容清晏說。
正在倒橙汁的酒保妹子擡起眼看了容清晏一下,笑出兩個甜得不行的酒窩。
“檸檬你笑什麽。”容清晏眼尖地抓了個現行,“我說錯了?”
“沒有。”妹子把橙汁放在楚唯面前,“容清晏,你可悠着點吧。”
楚唯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說不清是什麽地方不對勁,但現在的氣氛他似乎介入不進,讓他覺得今天的容清晏很是陌生。
楚唯就問了。他問,“容清晏,你怎麽了?”
“我沒怎麽啊。”容清晏把煙頭摁滅。
“你沒事兒吧。”
“我能有啥事兒啊。”容清晏皺眉,“倒是楚唯,你別沒事找事兒啊。”
楚唯盯着容清晏的側臉看了一會兒,伸出兩個手指:“這是幾?”
“你他媽......”容清晏開口要罵,話到嘴邊又住了口,呸了一聲,仰頭把紮啤杯喝幹,推到酒保面前。“檸檬,再來一杯。”
“寧小姐,他喝多了嗎?”楚唯轉頭看酒保小姐姐。
“我不姓寧。”她轉身去夠酒櫃上的一瓶黑啤,“檸檬就是個叫法罷了,我真名不是這個。至于喝多......”她回頭看了容清晏一眼,“我倒還真想見識一下他喝多是什麽樣。”
容清晏沒有搭話,對着她比了個中指。
“好的。”楚唯從善如流,“檸檬小姐,他談戀愛了嗎?”
容清晏剛打算點煙,手一滑打火機在拿煙的食指上燎了一下。
檸檬面不改色,拿了酒回身往杯裏倒。“沒有。”
“謝謝。”楚唯假裝鎮定地回答了一句,轉過臉來看容清晏,感到自己心跳快了起來。
“楚唯你什麽意思。”容清晏放下打火機。
“我承認我這個人就是個直的,腦筋有時候真不會轉彎。”楚唯看着他說,“你肯定比我彎得多,那我還是直說算了。”
“——容清晏,你想不想和我試試?”
容清晏目光猛地轉向楚唯。“什麽試試?”他這樣問,雖然心裏已經有了确鑿的答案——關于近兩年來他和楚唯之間某種不斷滋長、暧昧不明的氛圍的正解。
“我的意思是,”楚唯深吸了口氣,“我在追你,容清晏。”
酒吧裏除了單曲循環的德彪西和曾允的鼾聲,一瞬間竟然了無聲息。
檸檬把紮啤杯重新推到容清晏面前。
“暫時不回答我也行,”楚唯說,“所以你現在能不能說說你今天怎麽了。”
容清晏吸了口煙,把煙灰撣掉。我父親出軌被洋妞領着半大孩子找上門來,我媽一氣之下去美國探親,在離最近的醫院幾公裏遠的莊園裏犯了心髒病猝死。我早就趁着這些年時間把我爸手裏的股權一點點架空,現在正以此為要挾讓他不能對我弟弟怎麽樣。可是我已經沒有媽媽了,我甚至沒見到她最後一面。
這些話,他說不出口,對楚唯尤其。
“好。”容清晏在煙圈中向楚唯笑了笑,說出口的話卻答非所問。“試試就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