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可百世流芳

楚唯把車靠進停車位,熄火想了五分鐘自己究竟是來幹什麽的。但終究還是白費腦筋——要想通容清晏的彎彎繞,楚唯到底差了一點火候。

想不通的直接問就是了。走到病房門口,卡寧剛好從裏面出來。看見楚唯,愣了一秒才點頭示意。“您來了。”

“怎麽樣了?”電話裏話說得太絕,沒給彼此留餘地,挂了電話又馬上巴巴地跑過來,多少也有些尴尬。楚唯輕咳了一聲,壓低聲音問。“急救過了?”

“嗯,”卡寧往旁邊讓了一步,“洗過胃了。大夫說中毒症狀不是特別嚴重,預後比較好。開了美他多辛,也注射過了。”

楚唯點了點頭。“我......”

“大哥他現在醒着。”卡寧搶先一步說,“我下樓去拿藥,您直接進去就行。”

這孩子早熟得讓人咋舌了。楚唯只好點了點頭,“謝謝。......我不會待很久的。”看到卡寧轉身要走,又把人叫住,脫下自己的大衣蓋在卡寧只穿了一件薄毛衫的肩膀上。“外面太冷了。”想到剛才這孩子就是穿着這麽一點兒衣服在風口給自己打了六七遍電話,就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如果自己沒有碰巧聽見,不知道卡寧還要繼續打多久。

這不是造孽嗎?楚唯心裏嘆息,怎麽除了他自己,就沒有人看出來容清晏和他根本不合适呢?

他放慢腳步走進去,容清晏半閉着眼睛倚在床頭。中毒症狀到底拖慢了知覺,他的反應比平常明顯要遲緩些。楚唯走到床邊坐下,他才看了過來。

“你來幹什麽。”他盯着楚唯看了一會兒才開口,聲線喑啞得不忍卒聽。

“卡寧去拿藥了。”楚唯答非所問,“現在還想吐嗎?”

你別管。容清晏想這麽說,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搖了搖頭。

“你到底喝了多少啊?”楚唯拿起旁邊放的蘋果,從自己的鑰匙鏈上取下一把小型軍刀削了起來。

“不知道。”容清晏又閉上了眼睛,“你別多想,只是應酬罷了。”不是因為你。

楚唯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太過淺顯的潛臺詞讓氣氛更加僵硬。他們現在到底算個什麽關系呢?楚唯覺得已經分手了,在容清晏看卻未必;就算戀情已經葬送,但這彼此完滿也彼此消磨的兩年卻實在死而不僵,時不時就從細枝末節裏橫生出禍亂來絆他一跤。自打決意跟容清晏分手開始,楚唯已經跌跌撞撞走了好些時日,但現在回頭看看,也不過都是在原地繞圈子罷了。

這大概是這位商界精英最不容光煥發的一刻,楚唯想。可是就算到了這份兒上,容清晏的姿态依舊是好看的。仍然傲慢從容,仿佛一切都志在必得,他依舊能握緊想要的一切:權力、財富、人,他要和誰一起,誰就永遠留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楚唯忍不住問他:“容清晏,一直這麽端着有意思嗎?”

容清晏沒有回答。他知道楚唯什麽意思,也能猜出楚唯聽說了些什麽,他甚至知道楚唯現在心裏不好過。的确沒意思,但他不會說。沒了這兩分驕矜,就不是他容清晏了。然而楚唯知道了些什麽,現在容清晏會說出口的話只剩下了一句。“你還想分手嗎?”——即使他們都已經知道答案。

“你說呢?”楚唯反問。彼此都足夠心知肚明,有些話其實不必說出口:出軌不是分手的原因,關系無以為繼才是。

如果容清晏繼續問下去,交談就不會太體面了。于是容清晏恰到好處地停下話頭,想起了那個莫名其妙、無聊透頂的夜晚裏他曾經做過的夢,然後在心裏想想夢裏的楚唯說過的最後一句話,竟然真的作了一語成谶的因由。

楚唯把手裏那個主要目的是分散注意力的蘋果削完,最後一绺果皮從他手心滑落下去。軍刀被手帕紙仔仔細細地拭淨收起,容清晏看着他拿起剛削好的蘋果,自己咬了一口,絲毫沒有遞過來的意思。

胃裏空蕩蕩的疼痛突然凝結為一股渾濁的惡意從容清晏喉管裏上湧。他平淡地深呼吸兩次,依然沒能排解。他不知道自己壓抑多久了——但是這口氣悶在胸腔裏,已經漸漸要把五髒六腑都擠碎。于是他張嘴,吐出刀子來。

“你差不多行了吧。”

楚唯嘴裏一口蘋果正嚼得喀嚓響,聽見這句噎了一下。容清晏靠坐床頭端端正正,眉目低垂。那雙太好看的眼睛被睫毛遮擋住了,下巴有一點埋在淺灰色的高領毛衫裏。大概全賴這件高領衫——容清晏平常很少穿這種風格,嫌gay。但他此時端肅的神容竟然顯得溫柔。這種時刻楚唯永遠學不會不動聲色:他幾乎是本能地去看容清晏,目光裏的那點情緒暴露無遺、不遮不掩,好的壞的都是。

“你記不記得......”這個開頭實在有些翻舊賬的意思,容清晏曾最看不上這種小氣兮兮的行徑。所以才說了半句就咳,嗓子風箱一樣,氣流帶出的聲音粗砺得很。“......兩年前你跟我說要試試那天。”這個時間點太微妙了,此刻提起來更讓楚唯如坐針氈。好在騎士足夠敢作敢當。楚唯“嗯”了一聲,不自覺地把身板又繃直了兩分,像課堂上沒複習又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的小學生。

“後來我一直搞不明白,那天是誰把我在哪兒告訴你的。”容清晏慢慢地說,“我随便猜猜。卡寧?”

“不是。”

“司馬藝?”

“嗯。”

他笑了笑,沒有發出聲音的那種。楚唯猝不及防地對上他擡起來的眼神,心裏猛地一揪。

“所以事情的前因後果就很明了了,”容清晏繼續慢慢說,這能保證他的聲音低沉但清晰。“我去酒吧前先送了卡寧去學校。大約是卡寧打電話叫司馬藝去找我。司馬藝當時可能在幹別的,不想來,”容清晏說到這裏頓了頓,略過一個關鍵信息——司馬藝那時候也早就看出容清晏和楚唯之間那點若有似無的暧昧,“就給你打了電話,随便編點謊話诓你來找我。我猜他說的是我帶着佩利在酒吧鬧事,是不是?”

楚唯突然知道了他要說什麽。

“大下午的,在酒吧找事兒?楚唯,我那個時候快三十了。好歹也能算有點身份地位的人了。無緣無故領着人去酒吧砸場子?你稍微動點腦子想想,覺得可能嗎?”楚唯發覺自己沒辦法從容清晏的目光中挪出視線來,即使現在他的眼神并不鋒利,眼眶下還帶着疲倦的青黑。“我在你眼裏,大概就永遠和地痞無賴一樣,永遠是個惡角兒。別人說我什麽壞話,你都信是真的。”

楚唯愣愣地看着他。

可是容清晏說到這裏,又像是自己覺得沒意思。“安莉潔還說想看我喝醉了是什麽樣,”嗓子實在啞得厲害了,一字一字入耳都荊條似的刺得人耳腔生疼。越笑越愁苦,偏偏他越愁苦越要笑。“結果喝到酒精中毒了,到底沒能醉一下。”

上一次容清晏生病的時候陪在旁邊的是卡寧。兩人戀愛的時候,容清晏總能借着頭疼發燒在楚唯這裏讨到一些便宜,比如更妥帖的态度、更合胃口的菜單、鬥嘴中及時的懸崖勒馬,再比如每晚隔幾個小時就有一次的關照。容清晏其實從來都醒着,但是平日裏一覺到天亮的楚唯一夜會醒三四次,溫熱的手輕輕撫觸他的額頭,時而有半邊柔軟的臉頰貼過來,伴着放得輕柔的吐息。容清晏會假裝阖着眼,故意把呼吸放得平穩而均勻,讓楚唯以為他在這種微小的病痛裏反而得到了少有的安睡。

但也只是頭疼發燒罷了。

容清晏一年有很多時間出差——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他有時會得一些病:操勞過度、缺乏休息、飲食不規律、經常過量飲酒,這些生活習慣會造成一些不只是“感冒發燒”就能概括的症狀,而他從來不讓楚唯知道。至于偶有争鬥引起的皮肉傷乃至傷筋動骨,楚唯也只會聽說他需要去哪哪兒的分公司開個什麽會,一周半個月的回不來。楚唯知道雷家家大業大,卻從沒往深裏探詢過這潭水究竟多深。他一直窮得很單純——窮倒是無所謂,但容清晏希望他能一直單純下去。

楚唯把手裏的蘋果放下了。他是相信容清晏說今天喝酒不是為了自己的;他很有自知之明,因此從未設想過容清晏也會愛他。或者說得更絕一點,他從沒設想過容清晏也會愛人。但是現在他覺得那口蘋果堵在喉嚨口,難以下咽。他頗為艱難地把它吞了下去,抿了抿嘴唇。

“對不起。”楚唯說。

“你沒什麽對不起我的。我們認識十年,打架也打了十年。好日子畢竟是少數。這兩年裏,能把日子勉強過下去,靠的還是你。”

楚唯真的怕了那雙眼,但是他移不開目光。

“你其實蠢得很。”容清晏揚起唇角,怎麽看都是一臉的嘲諷,笑比冷臉讓人難受。“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楚唯絞住手指,剛剛握過蘋果的指尖沾了些冰涼而黏膩的汁液,被他攥在掌心。

“但是我得承認,你有一句話說對了:我們壓根不是一路人。”

楚唯瞳孔驟然縮緊。然後他聽見容清晏說:“我同意分手——我放你走,楚唯。”

“感謝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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