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容與的好友謝安

二十個小時的車程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神色從精神到頹廢,肉眼可見。這三人最嚴重的就是容與,如發瘟的小雞, 垂着頭,看得容媽媽和應荀心疼又好看。

晚上五點左右,火車到達北京, 三人提着行李下車。剛走出火車站,不少三輪車就招手叫價, 濃重的北京口音讓容與倍感親切, 又有着怯意。避過車站路邊亂糟糟的三輪車師傅們,三人從北京站往崇文門大街走, 應荀記憶中那裏有一個小賓館。

當初容與失蹤,他找過北京無數的賓館, 所以很清楚。那家賓館不算很高檔, 但是環境很好,重要的交通方便。

容媽媽則是讓兒子帶着自己走,眼睛四處看着,慢慢喚醒曾經的記憶。

容與仍舊蔫蔫的,不過作為帶路人,他還是很自然想帶路的。打醒精神, 正想着問要去什麽賓館,卻見應荀熟頭熟路地帶着他們往前走。

“應荀,我們去哪?”容與奇怪問道。

“去好友賓館啊!”應荀理所當然回道。

“是哪裏?”容與一時有點懵, 他對這個賓館還真不熟,倒是容媽熟悉, 聽到這名字笑了:“沒想到好友賓館還在啊!小荀怎麽會熟悉的?”

“我, 之前不是來過幾天嗎?路過一次。”應荀回道。

容媽媽點頭, 不再多問,倒是容與奇怪看應荀一眼,不過也沒多說。

三人步行了快十五分鐘才走到賓館,這個賓館不算高檔,也不算差。三人進入賓館,在問完房費和房間結構時,選了一間十塊一晚的和一間五塊一晚的。

這樣的價格放在年頭是非常貴的,但是九零年年中,正是經濟轉型和複蘇的時候,北京的工資也開始加速上漲,年前還是二百多塊一個月,現在已經漲三百左右了。根據應荀了解到的九零年經濟,到年尾,首都的工資将漲到四五百左右。

經濟的快速發展,讓無數人下海,中國後面的幾位商界大佬,不少就是從這時賺得第一桶金。

同時帶來的物價大漲,最先顯現的就是車站各種物品的升價。當然這附近也有幾塊錢、甚至一塊錢的賓館,可是應荀不可能帶這兩人住那種地方的。

十塊一晚的有浴室、廁所、收音機,還有一張三人座的小圓桌,五塊錢一晚的房間只有一張床,公用洗漱間。

電視倒是其次的,主要有廁所、浴室。這裏離車站不遠,人員混雜的,應荀不可以讓媽媽去公用洗漱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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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我也住五塊的吧!”容媽沒想到物價升得這麽快,住一晚都要十塊了。

“媽媽,你聽應荀的,就住十塊的。”容與見容媽媽還要拒絕,湊近小聲道:“我們還可以去你那裏洗漱,不用跟別人擠呢!”

容媽媽一聽,覺得有理。

應荀一共訂了三晚。

“可以在這裏打一個電話嗎?”應荀交完錢,拿了房卡問道。

“可以的,但是不能超過一分鐘,加時要收錢。”服務員說道。

應荀點點頭,了解。

這時的電話還是非常稀有的,裝一臺就要一兩千,要到二千零五後價格才慢慢降下來,所以無論是打電話還是接電話收費都不低。

應荀來前就記下鎮上的電話,按了前區省區號撥回去,對方很快接起來,一聽應荀的聲音,就問是不是找容大漢的。

容與在旁邊聽着容大漢三字,樂了。

容爸跟容遙中午就到了鎮上了,賣完冰飲後才三點,兩人就坐在鋪子外面等,都快七點了,才等到電話,不過等到電話,一切都值了。

容爸沒怎麽打過電話,捏着話筒有點緊張,關心問道:“中間沒發生什麽大事吧?你媽怎麽樣?小與坐這麽久的車,習不習慣,難不難受?”

“媽媽很好,小與也很好,要不要聽他說說?”應荀正要把電話遞到容媽媽面前,容媽媽笑道:“都好,都好,你跟遙遙是不是等了一個下午?”

容爸嘻嘻一笑:“沒呢,沒呢,沒等多久,小與呢?”

容與一直站在應荀旁邊,連聲回道:“爸,我也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這,北京打電話是不是很貴,先這樣,後面幾天我都會在這裏等你們電話。”容爸爸惦記着話費的事,雖想多說幾句,可是知道人平安也就想挂了。

容荀連忙道:“爸爸,你後天再等我們電話吧,明天我們可能出去,什麽時候回來不一定。”

容爸連連點點頭,猛然記起對面看不見,開聲道:“好好,是不是剛到?都七點了,快去吃飯吧!”

“爸,爸,我還沒說呢,”容遙着急湊近,對着電話喊道:“小荀、小與,北京是不是很大,很漂亮啊?”

容與沖着電話喊道:“下次我們帶你來。”

“那說好了啊!”容遙連鎮都沒出去過,對北京帶着向往的,如果可以,她大學想考去北京。

“好了,好,電話費貴,先這樣了,如果有什麽事,可以打回來,爸爸不在,就給老板留話,知道嗎?”容爸交代道。

兩邊又說了幾句話,看快到一分鐘,趕緊挂了。

容爸電話一挂,小店的老板走過來,按一下健,看到是五十七秒,說道:“謝謝,一塊錢。”

容爸從身上掏了掏錢,找出一角兩角地數了數,遞過去。

容遙看得心疼,一塊錢一分鐘,可真貴。

應荀這邊把電話挂上,順着服務員的指路上了二樓,這個賓館一共五層,他們的兩間房是相連的,在最靠邊。

“媽,你住裏面那間,我跟容容住外面這間,”應荀把沿邊門打開,是一間約十平寬的小房間,挺大的,還有風扇、臨窗,打掃得還算幹淨。

“小與,你陪着媽媽,我下去買吃的,想吃什麽?”應荀把行李提進房裏,一邊說,一邊四處查看房間的情況。

九零年針孔攝像頭之類的還沒有,但是怕會出現牆被挖等這類的事。容媽媽的房間左邊是應荀他們的房間,右邊是臨街道,應荀重點檢查了窗簾和浴室,容與也跟在他身邊,這裏看看,那裏瞄瞄,床底、櫃子都沒放過。

容媽坐一天一夜的車,累得慌,看到兩個孩子這麽謹慎的樣子,笑了。

“炸醬面吧!”容媽眼裏有着懷念,她很久很久沒吃過。以前在北京的時候,她不會廚藝,後來到了臨水村才開始學,可是也沒人教她,學會的都是南方菜色。自己也試着做過,可就是沒那種味道。

應荀從浴室走出,問容與:“你呢?”

“要不我去買吧,你認識路嗎?”容與擔心問道,怕應荀走丢了。

“要不你們一起去吧,我在房間裏鎖門就是。”容媽也是怕應荀走丢了。

應荀更不放心讓容與出門:“放心吧,走不丢,小與陪着媽媽,吃什麽?”

容與點點頭:“跟媽媽吃一樣的。”

應荀回一聲,交代兩人別輕易開門,這才離開。

“小與,到床上躺躺吧!”容媽媽看他縮在椅子裏,肯定特別累了。

“不了,媽媽你要不要躺躺,我回隔壁去。”容與畢竟十四歲了,覺得自己在這裏,媽媽還是不方便,說道:“我把房門打開,誰從我房間過都可以看到,媽媽你可以先洗個澡。”

容與站起來,把他跟應荀的行李拿起來。

容媽媽确實累了,也不留他了:“沒事,你別太擔心,北京的治安還是很好的,而且這個賓館也安全。”

容與點點頭,跟容媽媽告別,但回到房間還是把房門打開了。對面還有兩間房,房門緊閉,門縫沒有光,想來是沒租出去。

容與坐累得慌,回房就爬上躺着,面朝門外看着,可是昨晚因為坐着睡的,一直沒睡好,所以躺在床上,眼睛就有點睜不開了。

應荀回來時,看到的就是自己媽媽房門閉關,而這個小混蛋的門竟然是打開的,一時不知道該把人拉起來打一頓,還是讓他繼續睡。

應荀拎炸醬面到容媽媽房間,敲開門後,容媽媽也睡得有點迷糊了,接過晚餐,問起容與,才知道他都睡着了。

“你也快回去吃飯,吃完休息。”容媽媽交代道。

她對小與不放心,對應荀還是放心的,這小孩從小就有主意。這一次上北京,他能說服他爸,就是他說自己剛來北京時,就注意北京的工廠,還去跑了兩天,當時容媽媽是不信的,可是這孩子把公司名,地址都說出來了,這不得不讓她相信。

應荀應兩聲,又讓她晚上記得反鎖門,這才回到房間。

這間房子比容媽媽的那間還要窄小,只容下一張一米五的床,一臺風扇,靠牆的一個桌子、水壺,剩下一些零零碎碎東西。

應荀把容與叫醒,兩人吃完晚餐沒多久,應媽媽就過來了,讓他們到浴室洗澡,容與先去了,應荀幹脆去公共澡堂,現在已經九點多,人少。

三人也沒商量明天要做什麽,洗完澡,強撐着洗了衣服挂在樓層外的陽臺,回到房間睡得深沉。

容與自踏上北京後,其實心裏有一些不安的,哪怕應荀去買晚飯時他睡得有點迷糊,但是心底總覺得有點慌,可當他洗完澡與應荀躺在一張床上時,卻意外地安心。

這一覺,容與睡到第二天十點,應荀去買了早餐回來他才醒,慌慌張張跑到容媽媽房間洗漱,坐到小圓桌前,拿到包子吃。目光不由偷看正喝着豆汁的媽媽,一時有點疑惑,難道他記錯了,這東西其實很好喝?

“小與想喝嗎?”容媽把碗遞過去。這是用袋子裝回來的,放在他們帶來的碗裏面。

“不喝,”容與連忙搖頭,這東西他真的不喜歡。轉頭看向應荀:“我們要怎麽去推銷?”

之前雖聽應荀說過一遍,可是三天真的能把蠶絲推出去嗎?如果推不出去,他們是不是白跑一趟了?這一趟三個人加起來,加上車費,來回都要花好幾百了。

“嗯,我已經打聽好。你跟媽媽在賓館等我,我先坐車去順義工廠,那邊服裝廠、布廠多,等跟對方談好,媽媽再出面,做最終确認。”應荀說道。

北京現在的天氣一年四季除了夏季,溫度還是比較低的,溫棚還沒開始普遍,一年四季出蠶絲量非常少,大多是從南方進貨。突然開放口岸、經濟快速發展,出口加大,無數訂單進來,而國內因為剛剛起步,缺原料是所有工廠的共同點。

服裝廠、布料廠,他們找蠶絲也是找得焦頭爛額。

要不說九零年下海好賺錢呢!

“我也去吧!”容與還不太放心應荀在北京跑的。

“對啊,小與跟着去吧!我留在這裏沒關系,我還想到處走走呢!”容媽媽見兩小的想要勸阻,說道:“我怎麽說在北京也生活了十五年,這裏變化也不算大,丢不了我。”

容與覺得也是,目光看向應荀。

應荀想了想,點頭答應。

兩人迅速吃完早餐,重新換一套衣服。

應荀還是那套劣質西裝,容與穿得是媽媽給他找的那套奶黃色卡其色的麻褲和白T恤綠襯衣,穿着球鞋,非常陽光、時尚,不伸手摸衣服料子,看起來就是身着一身名牌的小少爺。

兩人跟容媽媽告別,由應荀背着背包,容與跟在身邊,他們要到汽車站坐車,到順義工業園得四十分鐘車程。

這邊臨近車站旁邊,不少人外地人來北京工作,大多不是去朝陽就是順義,朝陽區主要做的是電子方面的,順義就是服裝居多。

外來人多,坐車的人也多,與其他人大包小包提着不同,他們兩人一上車,就非常惹眼。

應荀是少有現在穿襯衣西褲加上外套的,看起來跟看香港電影裏出現的高級人才似的。容與更不用說,白白嫩嫩的小臉,一身時尚衣裳,與他們太格格不入了。

人多沒位置,應荀就把容與拉到車門對面的車窗旁,把人環在中間,不讓其他人碰到他。容與被應荀這樣圍着,有點壓迫感,卻也沒說什麽。

車一路晃,晃得容與快睡着了,腦子靈光一閃,想起很重要的事:“我們的公司名字呢?”

容與也是跟着應荀經歷過二十一世紀的人,做生意沒底氣就得扯虎皮這招還是學會了。

“就叫與容氏有限公司。”應荀早想起了。

“你呢?”容與瞪大眼,明明這生意是他在做,為什麽叫容氏?

“你不把我當容家人?”應荀臉上露出傷心的樣子,容與當即搖頭:“沒有,你,你就是容家的。”

應荀笑了:“那不就得了?”

容與想想,總覺得哪裏不對:“可是……”

“沒有可是,倒是我們沒有名片,檔次被拉低了一些。”應荀有點遺憾,來得太急,加上現在印名片,也是非常貴。

“我們可以買那種硬卡紙手寫啊!”容與覺得這個可以,眼珠子溜溜轉:“你字很好看,我們還可以說是技藝字呢!”

容與擡擡下巴,有點小得意。

應荀一想,不是不可以,只是現在臨時這麽急,哪找什麽硬卡紙。

“我們又不用很多,兩三張就可以,我們去買明信片來寫。”容與放暑假前,班上就非常流行明信片了,畢業那天,還買了堆,一人送一張。

“你可真是小機靈。”應荀拍拍容與的腦袋,覺得果然有容與在身邊,做什麽都順利。

兩人聊着聊着,怕到工業園會找不到地方買明信片,畢竟還不算很普遍的東西,在這裏,明信片還是帶點小資色彩的。于是兩人在經過一個商場時下車,進一家店買了三張,借剪刀根據明信片的大小剪成六張,兩種樣式。

三張背面景色是一樣的,正面空白。另三張背面景色也一樣,正面是有橫線的。

兩人還借了筆,先跟對方要一支筆,把想要的內容寫上去。

“容氏蠶絲有限公司,地址就滔婆鎮民安街道臨水村103號。”應荀一邊說,一邊寫,容與在旁邊聽得有點傻眼,什麽時候他們的公司地址都有了?

“寫家裏的地址,他們會不會認為我們的公司假啊!”容與擔心道,一般寫公司不都是看起來非常厲害的地址嗎?他們寫出來的卻是村,不會覺得怪怪的嗎?

應荀早想好了:“我們這是就近開辦公司,以便把控蠶絲質量。”

容與點點頭,好像很厲害的樣子:“那電話呢?”

應荀回道:“先寫小店鋪的,晚上回去打個電話,看爸爸在不在,讓他跟小店鋪的老板說一聲,等我們拿到訂金,就可以裝電話了。”

“對方真的會先付給我們訂金嗎?”容與有點擔心,他們突然出現,對方怎麽相信他們?

“當然,”應荀邊寫着名片,邊道:“這年代做生意,有擔保人就沒問題了。”

“可我們哪裏找擔保人?”

“我有辦法。”

應荀不介意現在就把他大學幾位哥們的家境虎皮拉出來扯扯的,更何況他去的那家公司,他早就了解,連他們老板都熟,還能忽悠不了一個廠長、經理嘛!

有什麽辦法?

容與沒把這話問出來,心底卻是不太相信的,應荀只到北京不過幾天,能認識什麽人?除非把應家拉出來。

容與蹙眉,盯着應荀看,許久說道:“我找謝安來。”

應荀手一頓,回頭看着容與。

“我跟謝安是好哥們,他會來的。”容與上輩子,只跟謝安說過他不是應家人,那三年,也是謝安陪着他堅持過來的,所以他跟謝安的感情不一樣,他也相信謝安。

“這事我有辦法。”應荀挺想容與跟北京這邊聯系的,他與世界的聯系越多,他越安心。

他總覺得,上輩子是因為他們的原因,讓容與活成自己一個人,所以在走的時候才會那麽決裂,不留一點信息。

“不,我找謝安來,”容與搖頭,雖說應荀一直說他是容家人,容與也是認同的,可這是做生意,他作為容家男人,不能只讓應荀付出,“我也想幫忙。”

“不勉強?”

“不勉強,謝安,他是我好朋友。”

他想過跟應家斷,卻從沒想到跟謝安斷,謝安是他好朋友,他一直都這樣認為。他死後跟在應荀身邊,不僅一次看到謝安來找應荀,謝安那麽傷心,一邊揍應荀一邊哭,他覺得上輩子自己最對不起的人就是謝安了。

應荀看到容與談到謝安時,那不自覺帶上的笑意,心裏酸酸的,不過還是笑道:“好,那咱們談完生意,再約謝安吃飯,或者先打個電話跟他說?”

談完生意再吃飯,就可以在談生意時扯謝安的虎皮,而後約廠負責人或者經理與謝安一起吃飯,挺順理成章的。不過應荀扯他未來合夥人的虎皮可以不打招呼,扯容容朋友的虎皮,卻必須得事先說一聲。

容與覺得無所謂:“我們談完生意再打也可以的。”

“還是先打吧!”應荀說道,他不想讓容容在朋友面前留下不好印象,“你別有負擔,我們可以給他股份。”

應荀私心裏雖希望容與與越來越多的人交好,但對于謝安,卻始終有警惕。容容失蹤後,除了他,謝安也一直在找容容。而謝安唯一讓他放心的地方,也就是在上輩子三十歲的時候,還是結婚了。

容與想說不用,不過話到嘴邊,沒說出來。

兩人快速把名片寫好,走到外面找了一家鋪子。

容與拿起電話,開始有點緊張,按下電話時,手都微微抖了。

這一世,謝安與他只有一個多月不見,他與謝安,卻隔了一世。

作者有話要說:

我記得我家是九七、九八年裝的電話,那時還小小的,聽我媽在念唠,當時好像花了一千二百多塊。因為認識的人幫忙裝的,還沒收我家的人工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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