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容與的死亡之地
應荀和容與的請假并不難, 因為有家長在,簽了名就成。在學校呆一個星期後,周六早上收拾東西乘坐火車去市裏機場。
荥南市是個小城市, 不過因為處于各個省的交通要道,所以除火車外,還有一個小機場。機場非常破落, 從外面往裏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個汽車站。
兩人拿的行李不多, 各自背着一個包, 買了票便進候機室。
容與挺好奇的,目光四處看, 好一會兒才發現向旁的應荀的有點心不在焉。
容與收回神,問道:“你怎麽了?”
應荀轉過頭, 細細看着眉目精致的少年, 擡手揉揉他腦袋:“沒什麽,找地方坐吧!”
這次來上海雖是勢在必行,但是應荀心裏一直有個結。
上輩子,他最後找容與的地方,就是上海。
之前他一直讓自己忽略這件事,也因為離上海太遠, 容與在身邊,那種不安感并不強烈,現在來到機場後, 他突然後悔了。
這次去上海,其實自己一個人去也可以的, 會帶上容與, 是因為自己不想離他半步。要知道, 上輩子他僅是出去一趟,回來人就不見。
重生以後,他一直有個心結,離這人久了,遠了,就會不安。
這次去上海,少說要呆一個星期,不帶容容,他怕自己半途中會跑回來。
應荀神思飄蕩,容與沒想明白他怎麽了,也就不理他,拿出紙筆梳理下要給容遙和爸爸媽媽帶的東西。
兩人坐了約半個小時,機場開始提醒登機。
小機場只有小客機,只坐幾十人,大部分看上去都是來去匆匆的生意人,他們兩個少年倒是顯得特別。
兩人找到位置坐下,容與坐在窗邊,應荀在他旁邊,看他手抓着紙筆,順手就幫他把安全帶扣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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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與一愣,不動神色捏緊筆記本,垂下眼眸。
據他所知,應荀只坐過一次飛機,可他的手法還有動作都太熟悉了。這讓容與不由想到買機票時,應荀的熟絡。
從荥南市到上海要飛三個小時,容與腳踏在這片土地上,還有點恍惚。上輩子他就是死在上海,不過當初他來上海不是坐飛機,而是火車。從北京到上海,足足坐了快三十個小時。
那時他在火車上被偷了一部分錢,這也是後來導致他餓得沒飯的原因之一。
出了機場,熟悉又陌生的建築出現在眼前。九十年代的上海大多是老建築,後來二十一世紀有名的高樓現在才開始建,不過即使如此,城市風貌還是獨一份的,人流量甚至比北京更加厲害。
容與跟在應荀身邊往外走,目光落在那些搬着鋼筋、拖着水泥、磚石的工人身上,恍惚中,熟悉又陌生。
“小與,小與,”應荀出神,沒發現人沒跟上來,走了好一陣才覺得少了什麽,回頭就看到他正呆呆看着前方,不知道在看什麽。回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發現有點冷涼,擔心問道:“怎麽了?”
“沒事,”容與垂下眼簾,很快擡起頭,“走吧,我們要去哪?要不要買張地圖?”
容與上輩子雖來過上海,但對于路線并不熟悉,他來這裏後,因為錢被偷,很快就在工地找了工作。這時抓得不嚴,所謂的童工都只流于表面,大多人是十幾歲就出來工作了。
他從火車站下車後就在工地找到一份工作,搬磚。現在想來,其實自己後來死亡與自己的選擇不無關系,哪怕他沒考上大學,但是高中生在這時也是高學歷人群了,更何況他會英文,說得賊溜,有多少機會放在眼前。
不過那時心灰意冷,猶如行屍走肉,過着過一天算一天的日子。
這輩子剛重生時,他也是這樣想的,不過幸好後來有爸媽陪在身邊,後來應荀回來,又把自己從深淵中拉出來,最後與哥哥的和解,才讓他徹底放下前世。
容與轉身,正色看着他:“應荀。”
“嗯?”
“一起創造未來吧!”
應荀看着眼前笑眯眼的少年,心一動,輕輕應了一聲。
雖不明白容與的話怎麽從買地圖變成“創造未來”,但是看到這樣的容與,讓他很高興。
容與說地圖的事,應荀也才反應過來,心裏暗暗輕嘆,幸好沒出來就帶他去打車。要知道他對北京熟還能歸于他到過北京幾天,要是對上海也熟就奇怪了。
兩人背着行李往車站的小店鋪走去,這時的網絡沒後來發達,出行大多人還是帶張地圖方便。
店裏賣的是城市地圖,現在的上海建築沒後來的密集,幾乎可以一目了然,應荀原先看好的酒店也在裏面。
兩人找到地方坐上車就往酒店去,下車時順便在街邊買了食物,這才步入酒店。因為只住一個晚上,所以兩人并不挑,開了一間雙人房,吃了東西洗完澡容與就發困了。
他們從早上起來就開始忙,收拾東西,坐火車坐飛機,趕了一天的路。應荀倒沒什麽,只是容與特別困。
今天是周六,次日是周日,他們要開銀行賬號只得在工作日。但是也閑不下來,只要是從虹橋機場這邊去浦東,還要坐汽車,這一段路也不短。特別是在這時,有些路段還凹凸不平,下車時,容與就吐了。
應荀把背包背在身後,蹲下來:“上來。”
容與蹲在路上,臉色發白,仰着看要背自己的應荀,細聲道:“不用,我再休息一下就可以了。”
應荀蹙眉,沒說什麽,把行李放到容與身邊放着:“你等等。”
話落,轉身跑去不遠處的小店鋪,買了一瓶檸檬飲料,玻璃裝的,要帶瓶走,老板還要加收兩毛錢。應荀也不在乎這兩毛錢,給老板塞了錢,拿着飲料跑回來。
“喝兩口,應該會好些。”應荀看容與難受的一頭冷汗,心底的懊悔再次湧上來,他都忽略現在的上海跟二十一世紀的上海是不同的了,并沒有後世的地鐵等方便的交通工具,再加上現在經濟轉型,到處在建樓,挖路,原來的不到兩個小時的路程,轉來轉去,走了快四個小時。
容與點點頭,仰頭把飲料灌了一大半,一股酸意湧進腸胃裏,這才好受些。
容與又蹲着緩一會兒,這才好些。不過最後還是應荀背着他往酒店去的,實在是容與吐得太厲害,腿腳都軟了。
上海交易所再次開張,引來無次企業家、商業人士,距離證券交易所最近的幾所酒店幾乎爆滿。
上輩子佑與集團也有金融分部,只要涉及金融方面的商人,沒有不研究過九十年這場金融盛世的,對于這場金融走向,也非常清楚。前市半個小時,交易額就達到五百多萬,在這時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兩人找了兩家酒店,才找到最後一間空房,辦好入住手續,一路往樓上走,果然不期然碰上不少後世商界大佬。有商業眼光的人,早就盯上這條發財路。
一路人,不少人把目光放在這手牽手的兩人身上,看兩人衣着不像有錢人,更何況人太稚嫩了,怎麽看不像是來參一腳的人,這時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是為什麽?
容與與應荀都不是在意別人目光的人,畢竟一個從小生活在富裕之家又死過一次,一個前世是商場大佬,心理狀态都比較穩定,別人的目光幹擾不了他們。
“小與?”
兩人剛步入電梯,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回頭,竟然是謝安,還有李肇,也就是娜塔莎布廠的小公子。
“真是你,”謝安三兩步跑過來,把容與上下打量一遍,卻見他臉色蒼白:“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容與搖頭,回道:“沒事,我暈車。”
卻沒想到這一搖頭,還有點暈乎的腦袋晃得人踉跄一下,被旁邊的應荀扶住。
應荀心疼道:“別亂晃,先回房吧,休息一下。”
容與這虛弱的樣子讓他不太好受,特別是臉色白白的,看得讓人難受。
謝安連連點頭,從另一邊扶住容與,走幾步才想起後面的人,回頭揚聲道:“李肇,你自己先玩着吧!”
李肇:“……”
容與暈車難受,下午沒辦法出去只能留下來。
應荀也不急着去打聽消息,畢竟離開業還有兩天。
倒是謝安,看不懂應荀趕客的目光,粘在容與身邊,叽裏呱啦說起十一他們回北京的事。
應荀坐一會兒,想到容與剛才吐得厲害,想來是什麽都吐出來了,于是讓謝安陪他,他下去給容與買點吃的。
這個是高級酒店,自然有送餐廳服務,不過他以前雖來過上海,也吃過上海菜,但是大多是後世改進過的,現在的菜色除一些特地小吃外,相似的應該較少,就想着自己下去看看。
謝安等應荀一走,就跟容與說起這次證券公司開業的事,先聊這次會上牌的公司,然後19號那天将有大人物登場,最後又問容與他準備玩哪支股。
這次謝安過來,也是準備玩玩的,自容家給他股份後,已經有一個季度的結算分紅,十一月尾時錢就進了他賬戶,再加上這些年的過年紅包,加起來也不是一個小數目。
謝安聽聞證券所開業的事心就動了,于是跟李肇一起跑了過來。
“我跟着來看熱鬧的,應荀負責這個。”容與蔫蔫靠在床頭上,對謝安說道:“你準備買哪支?”
容與作為聽過九十年股市情況的人,知道哪支股會更好,自然得幫忙兄弟把關。
謝安把自己想要的兩支股說了,接着道:“應荀,他這人挺厲害的,完全不像村裏出來的,更像是在商界沉浮的老道之人。”
謝安雖只見過應荀三次,可是那人表面看上去雖跟他們似的仍是少年,可是偶爾給他感覺,更像他爸那一輩的人。
容與詫異,而後垂下頭,腦子裏不少念頭湧了上來。
可能嗎?
但是——
“天分真厲害,”謝安感嘆道,但是細想,他一個困在山村十幾年少年,只因為去了北京幾天,就跟打通任督二脈似的?這事越深想,越瘆人,“這次還是應荀建議的嗎?”
“我也有建議。”容與不知道為什麽,本能想為應荀隐瞞,可是看着好友這雙真誠的眼,又有點心虛,于是轉開話題道:“你家肯讓你請一個星期假嗎?而且,你不是沒成年嗎?哪來的賬戶?”
“小與,”謝安輕嘆一聲,拍拍他腦袋:“你真實誠。”
容與:“?”
剛回來的應荀看到的就是兩人親密的模樣,雖知道他是從小到大的好朋友,心底也不由湧出一股酸意。
“已經晚上了,你不回去吃晚飯?”應荀提着東西放到茶幾上。
他們訂的是大床房,房間也大,有浴室,還有小客廳,沙發茶幾一應俱全。
謝安不可置信:“你沒買我的?”
“買了,”應荀确實買了,剛才那句話不過是因為看到兩人的親密舉動,一時興起趕人而已。接着目光落到容與身上,走過去說道:“我買了一點藥,吃完飯再吃藥,會好受些。”
“不要吃藥,”容與搖頭,“我先去洗個澡,回來再吃。”
他躺這一陣已經好受不少,再洗個澡,人應該更舒服。
應荀也不攔他,幫他拿衣服,放水,弄好之後才把人送進浴室。
房間裏一時剩下兩人大眼瞪小眼。
“你不是賺很多錢了嗎?小與怎麽穿的還那麽寒酸?”謝安絞盡腦汁才想到這事,一時不由在意。
“這次來上海,會為小與配置。”應荀回的一板一眼,把打包的東西放到茶幾上,卻沒打開,怕會冷。
這話題一落,誰也不知道說什麽了。
有點尴尬的氣氛就在這裏彌漫,不過這個感覺只有謝安感覺到而已,應荀倒是自在,拿起放在一旁的小冊子看。
這是關于這次證券市場開業的宣布,想來是酒店配合着一起做的,房間裏面有兩冊,詳細介紹了這次會上市的企業有哪些。
容與洗澡用了半個小時,人總算好些,出來就看到靜悄悄的兩人。
容與一出來,氣氛又起來,應荀有外人在時,還是少話,倒是謝安跟容與聊個不停。
吃完晚飯後,容與已經恢複了,三人幹脆到外面逛逛。
可惜,這時的浦東區還沒發展起來,像後世的東方明珠,金茂大廈等等有名景點都還沒開始建。後世的金融商圈,現在才剛開始,唯一的雛形就是不久就要開業的證券所而已。
到處坑坑挖挖,還有灰塵,三人也沒逛多久就回來了。
容與這出去一趟,回來又洗一個澡。
應荀想到容與剛開始回到臨水村時,跟着他們下地種田,只能看出不熟悉,卻沒能看出他的不适。
容容,為什麽變得這麽能忍了呢?
而他,竟然也沒能看出來。
晚上兩人躺在床上,都有心事。
容與想的是今天謝安說的話,應荀想的是想自己後面要怎麽對容與好。
浦東大道141,後來在世界金融圈有名的地方,此時無論是它還是周邊的樓層都不算高,但不難看出,它已經初步擁有着走向世界的雛形。
周一那天,哪怕這裏還沒開始營業,人流已經非常可怕,無論是熟悉情況還是看熱鬧的,都是一副喜氣洋洋的樣子。
應荀與容與周一就到旁邊的銀行開了戶頭,這是為了屆時劃賬方便,也為了與容家其他戶頭區別開。
這裏開戶不算嚴格,有身份證有戶口本,只說幫媽媽開的就行。兩人一共開了兩個賬號,到時會綁定三支股,一支在容媽媽戶頭上,兩支在容爸爸戶頭上。
兩人開完銀行賬戶後沒什麽事了,要買什麽股心裏早有數,挂牌八支股,這八支股裏面哪支一騎經塵,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趁着這兩天還有時間,兩人幹脆去給大家買東西,容爸爸的桑蠶養殖,容媽的服裝設計、蠶絲積布等等專業書非常多,還有容遙的各種資料更是不少。
謝安跟着一起來的,李肇又跟着謝安來,非常“榮幸”地幫忙提東西了。
兩天,四人一共逛了好幾個圖書館,把謝安累得雙眼發光,幸好很快證券所就開業了。
果然如大家所說的,大人物真的出現了,不過這也在預料之中的事,畢竟這代表着這個國家的金融再次開放,無論是對這個國家,還是對世界都是裏程碑的跨世界事件。
九點半開始,前期講話等等都花了不少時間,直至快十一點才開市進場。
人群一湧而至,大廳瞬間擠滿人。
這時大多人對于證券股票還是一知半解,而了解的人也有限,大多人還是要聽聽專業人士的話。
來的人太多,工作人員是不夠的,不過幸好應荀他們也不需要別人講解,直接就往櫃臺去,看得一堆人都傻眼了。不少人跟他兩人還住一個酒店,也認出來了。
這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家裏錢多?
櫃臺工作人員看到兩人也覺得非常詫異,這——
應荀拉着容與坐下來,把填好的資料遞過去,兩人雖是面嫩,可是資料齊全,有身份證有戶口本,連銀行賬戶也有。兩人也說了,幫爸爸媽媽弄的,工作人仔細檢查後,發現沒問題開始辦理,前後不到十五分鐘。
同時也給這個他們分配了經理人,以後關于這三支股的消息也會由他與應荀他們溝通。
應荀拉着容與準備離開時,謝安還在糾結這表要怎麽填。
怕耽誤時間,容與幹脆在旁邊指導了。
早市只有半個小時,加上不少人對流程還是不熟悉,到早市關閉時,也僅成交49筆,金額達到五百多萬。
謝安信任容與,說買什麽就買什麽,倒是李肇想得多,早上并沒辦下來,他下午還要過來。謝安雖煩他磨蹭,但是也留下來陪他了。
應荀和容與則是繼續淘書,還有答應給容遙的手表。
這次兩人去了百貨商店,作為目前國內一流的商場,這裏有着最新潮的各種服裝、配飾。
應荀帶着容與先去買衣服,這裏衣服還算可以,給容與買了兩套好的,家裏其他人也有,容遙的是裙子,容媽容爸的是西服正裝。
“你呢?”容與見他給自己挑完,又給家人挑,卻沒想到自己,不禁開聲。
“我?”應荀一笑,容與的關心讓他特別受用,但是,“我不用,我又不用去談生意,這樣穿就好。”
他倒沒覺得有什麽,他現在重心還是在陪容與長大中,家裏的錢這時也夠用了,不用擔心錢的事。反而是三年後的事更讓他心情沉重,要知道容容就是在高考過後失蹤的。
最後一次找到他,也證明他在離開半個月後就死亡。
思及此,自重生後被壓抑的痛苦湧上來,讓他不得不閉上眼睛,把情緒用力往下壓。
“應荀?”容與疑惑,只是買套衣服,應荀怎麽看起來這麽痛苦?不禁說道:“你真不想要,就算了。”
“要,你幫我挑。”應荀暗呼一口氣,睜開眼。容容說要給他買衣服的,他可不舍得避開。
容與點點頭,看他恢複了神色,放下心。但心底仍有疑惑,這一刻他知道,應荀有秘密。
容與給應荀挑的是休閑服,他們這個年齡就是穿這個好看,又适合。當然,他最喜歡看到的還是上輩子應荀穿西裝的樣子,禁欲、帥氣,氣勢特別足。
非常有魅力的男人。
兩人買完衣服後,又去了手表專櫃,家裏人手一只,不過外形不一樣。女士的是長方形、鍍金色。容爸爸的則是八角型,特別有霸道總裁範那種。
應荀和容與的則是圓形表盤,皮帶。其他人的都是鋼帶,倒是顯得與衆不同,不過是應荀挑的,容與也沒說什麽。
傻乎乎的容與并不知道,應荀就是在暗戳戳的當情侶表戴。
八支股,在開市當天就漲停板,直至周五收市,不少人的證券賬戶已經開始入賬。在這一刻,仿佛錢不是錢搬,讓無數人瘋湧而至,想來到下周一,證券所将迎來更大的人流量。
應荀與容與請了一個星期假,加上周六日,一共九天。開業的那天是周三,他們在這個周日回去就成。所以并不急着回去,留下來的幾天,應荀帶着容與繼續給容媽容遙淘資料。
兩人這一跑,整個上海都逛得差不多了。
周六下午,提着最後一摞書回酒店,容與已經累到睡着了。
應荀則是看着窗外,猛然間,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空地出現在眼前。明明是平地,在這一刻,卻仿佛建成了高樓大廈。
他又見到自己站在這幢大廈前,腦子再次響起蒼老的聲音:
“他打工的地方就是那幢樓,他死在對面的橋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