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野馬 野逸

張家興大步流星,直奔一班。

姜之栩緊跟其後,也回到班裏。

她出來不過十分種,班裏人還是不多,李銜九和滿嬌在最後一排坐着,不知是誰開了窗,風吹得藍灰色窗簾一蕩一蕩,光影起起伏伏,落在他們身上,只顯得歲月靜好。

張家興吹了個口哨,直奔李銜九,說:“幹嘛呢兄弟。”

李銜九擡眼看了他一下,随即便垂下眸,繼續寫作業。

倒是滿嬌站了起來,吞吞吐吐:“你……你要幹嘛?”

張家興笑:“哎呦,我前女友也在呢。”

此話一出,姜之栩看到前排的女生八卦的瞪大了眼睛。

她也被震了一下,想了想,從前排走到後面去。

滿嬌急得臉色都白了:“你別亂說。”

“亂沒亂說你心裏清楚。”張家興無所謂的笑笑,又說,“不過你放心,我可不是來壞你好事兒的,咱倆早翻篇了。”

張家興笑笑:“之前在體育課上,聽說滿嬌和你走得近,她雖然和我就談了倆月吧,但好歹也是我前任啊,我就想逗逗你,抱歉啊。”

沒想到張家興這個人,還挺知錯就改。

對面的滿嬌咬着唇,不知道該說什麽,又低頭看了看一旁的李銜九。

他一直在專心做着卷子,筆在紙上沙沙作響。

他做題很快,選擇題不寫答案,只畫勾,大題通常就列幾個式子,或直接寫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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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宣儒不在,張家興随手拉過他的椅子,反坐着,雙手抱着椅子,往李銜九卷子上瞅了一眼,笑:“學習吶?”

李銜九又擡眼皮瞟了他一眼,還是沒講話。

張家興反手摸了摸腦袋,笑:“別看你成績這麽吊,想當年我也是學霸,也是正兒八經考進三中的,就是高中學習太難了,我理智果斷的給放棄了,從此,擁有了快樂!”

張家興說起話來就像項杭,喋喋不休。

滿嬌翻了個白眼,盯着他臉上的傷,問:“怎麽挂彩了?”語氣裏藏着捉弄。

張家興舔了舔嘴角的淤青,“嘶”一聲,冷笑:“要你管?”

滿嬌一臉無辜:“你該不會是挨揍了吧?”

張家興一頓,四下看了看,輕咳:“媽的,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

姜之栩想了想,也問:“事情解決了吧?”

張家興扭臉對她笑笑:“別怕,那幫人是朋友的朋友。”

“找你爹幹嘛?”

李銜九寫完最後一行,拿筆帽将筆蓋上,随手往桌上一扔,手扶着脖子左右動了動,解了解乏。

他拿下巴看人,睨着張家興:“最好別廢話。”

“你……”張家興氣結,又認命似的點點頭,笑說,“請你抽煙,去不去?”

李銜九眯起眼睛,淡淡一笑:“低于南京九五的不去。”

張家興樂了,從兜裏掏出一包煙,甩在桌子上:“巧了,軟短1916。”

姜之栩裝作不經意的看過去,包裝很好看的粉黃色,上面寫着“黃鶴樓”三字。

李銜九揚揚下巴,笑了:“走。”

滿嬌問:“那我怎麽辦?”

李銜九回她:“你随意呀。”

他并不親昵,可姜之栩還是覺得眼熱,于是壓着心底的悵然,悄悄把頭偏了過去。

偏偏滿嬌叫了她一聲,指指後門:“栩栩,我也走了哈。”

女生挺高興的,渾身上下都透着幸福洋溢。也是,能這樣靠近李銜九,就已經是件值得雀躍的事了。

“兩個大煙槍說走就走了,也沒給你打個招呼。”她無奈地搖搖頭,“不說他們了,十一假期我們要去玩,到時候你一起吧?”

她掏出手機,問:“你Q.Q是多少?加個好友?”

姜之栩抿抿唇,說:“我平時不用手機。”

滿嬌微愣,很快揚起一個笑:“也是,好學生嘛,一心撲在學習上。”

姜之栩一笑,不置可否。

待女生走了,她的嘴角慢慢變平,向下。

董小姐嘴角向下的時候,像是安和橋下清澈的水。

姜之栩不知道,人類的悲傷美學是不是相似的。

只知道她确實愛上了一匹野馬,可她的家裏沒有草原。

十一假期就在兩天後。

學校在放假之前,組織大掃除。

姜之栩和祝婕分在一組,打掃室外衛生,那地兒在高二高三教學樓之間,平時沒人去,除了煙頭之外,幾乎沒有別的垃圾。

祝婕一邊拿着掃把一邊背着英語,很久才彎腰掃一下地,姜之栩見她這樣,便笑笑說:“你回班裏好好背吧,我自己掃。”

祝婕忙說:“哪能啊。”可眼睛還在盯手裏的講義。

祝婕上午默寫,錯了五個,被英語老師批評了一頓,讓她大掃除之後去辦公室重新默,姜之栩作為學生,深知這種壓力,反正活也不多,幹脆連她那份兒也幹了。

她走過去把她的掃把拿過來:“得了,你背吧,不然沒法向英語老師交代。”

祝婕想了想,笑:“那好吧,我不跟你客氣了。”

姜之栩笑笑:“好。”

祝婕左右看了看,說:“這裏蚊子還挺多的,也沒坐的地兒,我去那邊樓道等你行嗎?”

姜之栩将掃起的煙頭倒進垃圾桶:“行,你去吧,我三五分鐘就好。”

祝婕二話不說給了姜之栩一個擁抱,随即便小跑開了。

姜之栩搖搖頭,接着俯身去掃垃圾,低頭的時候披散的頭發總往面前垂,風一吹就糊了一臉,很不方便。

她取下手腕上的電話線頭繩紮頭發,随意紮了個丸子頭,幾縷發絲随意散在後頸上。

剛弄好頭發,聽到身後的腳步聲。

她轉身,不注意碰倒了掃把。

男生腳尖頓了下,彎腰擡手,撿起掃把,遞給她。

她猶豫了一下才接,笑說:“謝謝。”

剛想轉身,男生喊:“學姐,你不記得我了嗎?”

姜之栩這才認真看了一眼他,男生帶着眼鏡,理平頭,高高瘦瘦,很普通的人,或許見過也或許沒有,總之她記不清了。

看着她茫然的眼神,男生了解了幾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小聲說:“巧克力。”

姜之栩還是不記得,尴尬笑笑。

男生一時洩氣,肩膀塌了下去。

姜之栩卻轉過身,開始掃地。

男生往南面教學樓二樓掃了一眼,握了握拳,走過去拿起另一個掃把,彎腰清理垃圾,說:“學姐,我幫你吧。”

姜之栩以為他會走,誰知道這個人愣頭青。

她說:“不用了。”

他卻沒有表情,一味掃地。

姜之栩見他死纏爛打,心裏不快,卻也不是個嘴毒的人,于是淡淡說:“我不需要你幫我,你這樣會讓我很為難。”

男生把最後一點活幹完,将垃圾倒進垃圾桶,放下手裏的掃把,站在姜之栩面前,咬着牙,眼神堅毅卻又帶着一絲令人難以捕捉的痛苦:“我叫趙明,高二18班的,希望你能記住我。”

姜之栩斂眸垂首,思考了一下即将要說的話的分寸感,緩了緩說:“好,我記住了,你回屋學習吧。”

趙明站着不動。

姜之栩總不能陪着他耗,于是去拿衛生工具。

她的指尖剛碰上掃把的那瞬間,趙明忽然拉住她一只胳膊,力量的懸殊讓她躲無可躲,瞬間便按照他用力的方向偏離過去,被他穩穩帶入懷裏。

她懵了一下,下一秒便覺毛骨悚然,掙紮着推開他。

他嘴裏胡亂念叨:“學姐,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動……”

她急,卻沒有亂,立即喊:“老師來了。”

他果然一僵,她利用這一秒鐘推開他,後退了一步。

他左右張望,鏡片下,眼神已有些渙散。

她怕他又要過來,很想立刻就逃走,這時腦中及時閃過一個念頭。

從神态形貌上判斷,他并不是個野蠻的人,她大膽的把他剛才的舉動賭為錯念沖昏了頭腦,穩了穩自己,說:“今天的事,我可以當做沒有發生,但是我會去調監控作為證據,如果你再亂來,我保證會告訴學校。”

男生雙手無力垂下,喃喃:“學姐……”

姜之栩說完想說的話,趕快拿了衛生工具離開。

高三教學樓在南面,百米遠,她走到一半的時候小跑起來。

到樓梯口才停下。

祝婕在一樓上二樓的臺階上坐着,捂着耳朵認真的背着單詞和語法,姜之栩沒來由的眼眶一熱,走過去,小聲喊了聲:“祝婕。”

祝婕沒應聲,她走過去,晃晃她的肩膀。

女生這才擡起臉。

一怔。

“你怎麽哭了?”

“……小飛蟲進眼睛裏了。”

“哈哈哈不是吧,這麽倒黴?”

“拜托,不求你慈悲心腸,至少別幸災樂禍行不行。”

祝婕接過姜之栩手上的東西:“行行行,我給你吹吹不?”

“不要……”

兩個女生邊說話邊往樓上走。

說着話早已把淚擦幹淨了,只是眼眶紅紅的,睫毛上還挂着水氣。

以前從不覺得姜之栩這人和嬌軟沾邊,她總是溫柔的,甚至是簡淡的,像一汪秋水。

可她一哭,秋水便成了春池。

惹人生憐。

走到四樓的時候,祝婕拱了拱姜之栩的胳膊,猶疑着問:“真沒事?”

姜之栩說:“沒事。”

祝婕剛想說什麽,恰好碰見有人下樓,她們下意識讓路,後一秒才去看人。

而這時李銜九和裴宣儒已經在她們面前停下了。

兩個男生站在高處,兩個女生站在矮處,面對面,眼對眼。

李銜九今天穿正裝校服,扣子随意系着,特不修邊幅,他又梳了二八側分頭,如她第一次見他那樣,露出小部分額頭和一只劍眉,一雙眼微微斂着,淡淡盯着她看。

那一刻她只能想起“野逸”二字。

這個詞有閑适和不羁兩種含義,恰好将他這個人概括了個大半。

是裴宣儒先說話:“姜之栩,你怎麽了?”

是祝婕先回答:“她眼睛裏進飛蟲了。”

裴宣儒又說:“吓我一跳,我心想誰惹你了,我第一個揍他。”

祝婕搖搖頭:“咦……”

裴宣儒笑得坦蕩:“少陰陽怪氣,這可是我同桌,我供着呢。”

祝婕撇嘴:“人家還是李銜九的妹妹呢,人家也沒你那麽激動啊。”

李銜九這才問:“沒事吧。”

他居高臨下,姜之栩只能微仰着臉,說:“沒事。”

看不出情緒。

李銜九點點頭:“有事跟我說。”

姜之栩睫毛垂了垂,說:“好,我上去了。”

男生們側身讓路。

女生們拾級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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