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雛菊 九月播種,三月開花
李銜九跟姜學謙的車回去。
剛上車, 李青雲就打電話來。
“祝兒子18歲生日快樂!”女人蠻誇張。
他一笑:“剛才不是打過了?”
李青雲說:“剛才你挂得急,沒來得及好好說會兒話。”
那會在薔薇花園,朋友們在放煙花, 他在角落打電話,張家興不知道有什麽事情喊他, 李青雲聽見後就匆匆挂斷了。
這會兒,李青雲開始侃侃而談, 說不知道是時間過得快還是他長得快,亦或是她老得快。感慨着,又說抱歉, 覺得虧欠了他, 最後抹淚挂了電話。
姜學謙說:“你母親很想你。”
李銜九說:“嗯。”
姜學謙打了方向盤, 瞥了眼李銜九手上的書簽:“栩栩給你的?”
李銜九知道這才是姜學謙真正想說的, 他摩挲着書簽上的蝴蝶, 又“嗯”了一聲。
姜學謙笑:“是栩栩主動給你的,還是你問栩栩要的?”
李銜九撫摸書簽的動作頓了,偏臉去看正握着方向盤認真開車的姜學謙。
他的話問得輕巧, 可誰都知道, 他絕不是随口一提。
李銜九把書簽放到棉服口袋裏,一笑,滿不在意:“我要的, 怎麽了?”
姜學謙瞟了他一眼,笑:“叔叔可沒別的意思, 之前話都說清楚了,當然是相信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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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銜九不語。
想起高航生日那天,他和剛看完電影的姜之栩一起回家,上車前他脫了外套給姜之栩穿, 下車後她還衣服的時候,姜學謙開了遠光燈,讓姜之栩晃了眼睛。
李銜九一直都知道,那個燈不是随意亮的,那代表着一個父親的戒備心。所以後來在車上,他幹脆主動提及“女友”,讓姜學謙放下顧慮。
李銜九不搭話,姜學謙緩了緩又說:“我知道你敞亮,我也不是個糊塗人,今天說這些話,不是不信你,而是不确定栩栩……”
“……”李銜九看向他,等他說下去。
姜學謙一笑:“哪個少女不懷春呢,她姜之栩例外?”
李銜九不由皺眉。
想起她總是那麽淡,像水一樣,一點漣漪也沒有,就覺得姜學謙多慮了。
姜學謙扭臉看李銜九一眼,笑得別有深意,“高三日子還長,你的魅力又大,有些事保不準。”
李銜九眉頭一直沒有舒展。
他想抽煙了,摸了摸兜,沒找到煙盒。
父親這個角色可能沒有母親那麽體貼,卻會在關鍵事情上考慮周全:“我不是老封建,不是說不能戀愛,但栩栩這孩子從小就敏感,我了解她,感情裏的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讓她琢磨半天。高三太關鍵了,先不說你們現在還沒到互相喜歡那一步,就算是到了,誰能保證你們在一起就能無波無瀾?哪怕不分手,還能不吵架?尤其是你身邊的小姑娘蜂擁一樣,她能不吃醋?”
姜學謙不愧為人師表,講起話來簡明扼要,沒有廢話。
說實在的,李銜九有時候挺羨慕姜之栩的。
她有這麽照顧她的母親,把她養的沒有一絲壞習氣,也有那麽愛護她的父親,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幫她掃清了生活一半的難。
李銜九良久沉默,最終在車子即将駛進小區的時候,開口了:“叔,你犯不着解釋那麽多,家裏突然住了個男的,無論住的是誰,多留心是應該的。你放心,我有分寸。”
姜學謙知道這一刻,面前的少年理解了自己。
于是不再說這些掃興的話。
進到小區,他換了長輩口吻:“今天你18歲了,人家都說18歲代表長大,我覺得不是這麽算的。”他拍拍他的肩,“或許你早就長大了,孩子,沖你剛才說的話我也感覺得出來。”
李銜九又沉默了。
下午放學後他匆匆逃離,和朋友相聚時他興致缺缺,得知有人為他備了生日宴他百感交集……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不想提醒自己,他即将徹底不是個孩子。
以他的家庭來說,他應該比同齡人更早成長起來,可他卻偏偏對長大不感興趣,即便如姜學謙所說,他早已長大。
回到房間,他把窗子打開,點了根煙抽。
呼嘯的冷風,卷進幾朵雪花,吹散了屋子裏暖氣的悶熱,讓他清醒了很多。
他把蝴蝶書簽拿出來,摩挲了一陣,又放在抽屜裏。
或許是因為今天18歲,所以他腦中容易有很多零碎的記憶閃現。
想起那天吃螃蟹,他和姜之栩在陽臺說話,沒想到姜學謙起了戒心,午睡前他出來上廁所,姜學謙把他攔下來,說,聊聊?
聊什麽呢,無非是一些想直說卻不好意思,最後拐着彎說出來的話——姜學謙要他和姜之栩保持點距離。
話說完,他還沒覺得怎樣呢,姜學謙挺尴尬的,後來姜之栩出來接水,姜學謙慌了,沒等他回答,就讓他進屋了。
他回屋之後,沒睡着。
多餘的情緒在心裏翻滾,一直沒找到化解的方法,幹脆胡謅了個女友當擋箭牌。
可他到底是大意了。
戀愛能切斷姜學謙的顧忌,卻并不能切斷他自己的念想。
煙星燙到了手。
李銜九瑟縮了一下,思緒瞬間被拉回。
卻又在片刻間想起,這種疼,很熟悉。
他在得知姜之栩生病的那瞬間體會過,在貼吧看到謠言的那刻,在滿嬌要亂點鴛鴦譜的時候,都體會過。
更早的是在今晚,她唱歌的時候。
其實姜學謙有疑慮也并不全是空穴來風,有時候确實是他沒把握好分寸。
比如之前在鬼屋,他不僅設計和她分在一組,更在走迷宮時故意繞圈拖延時間。還有剛才,他給了她一顆“糖”,卻也貪心的向她索要了一只蝴蝶。
這些都是他的心思,可最後,也只能淡淡叫她一聲“妹妹”來掩飾。
媽的。
想到這李銜九忍不住自嘲一笑。
怪只怪姜之栩每次見他都一副不鹹不淡的樣子,生怕他不知道她想跟他保持距離。
可是人有時候就是犯賤,她越是不搭理,他就越是對她念念不忘。
這種心理在她發高燒那次之後更加強烈,直到現在已經野火燎原。
他放肆慣了,李青雲要為生計發愁也很少管束他,他向來随心所欲,唯有這次,他知道了克制的滋味。
孟黎和姜學謙把他接進家裏照顧,是越過了本分的人情,他再渾,也不能把人閨女泡了。
何況,他拿什麽給她承諾,潦倒的家境和居無定所的人麽……
李銜九把煙摁滅,擡眼看到了窗臺架子上的雛菊。
那天常靈玉解釋他的名字是銜來九月花,他沒有說什麽。
其實他的名字的确與花有關。
他父親最喜歡雛菊,總說雛菊代表純潔和快樂,而雛菊九月是最佳播種期,他的名字是銜來一顆九月的雛菊花種的意思。
父親希望純潔和快樂能紮根他心底。
可直到他長大,才知道,雛菊不僅代表純潔和快樂,還代表暗戀。
而那天他之所以挑了雛菊來種。
更是因為許叢偉無意說了一句——這花在三月就能開花了。
在九月播種,在三月開花,沉默了一整個冬季,終将在春天綻放。
九月是他的名字,而三月是她的生日。
期中考試成績在周日晚自習時如期貼在教室公告欄。
還好情緒只是影響心情,卻沒有影響成績,姜之栩考了第35名,保住了在尖子班的席位。李銜九考得就更好了,707分,位列班級第四。
考得好了,李銜九也飄了,晚自習的時候一直在睡覺。
他身上混着涼涼的薄荷煙草味,被牆邊的暖氣烘了一會,發散成一股奇妙的香草味道。
有時候味道就是一種記憶。
姜之栩托着下巴,在演草紙上潦草寫下這一行。
他睡了很久,在第 三節晚自習剛上課的時候才醒,随後他在後面嘩啦啦的整理試卷,離放學還有十分鐘的時候,他對同桌說,“老班來了就說我在廁所”,接着就從後門溜了。
不知道他又去了哪裏。
放學後姜之栩去隔壁班找項杭一起走,車棚離學校後門近,平時她們都從後門走,然而這天項杭想吃正門的烤面筋了,于是她們從正門離校。
校門口全是小吃攤,一時沒找見烤面筋的推車,正要推車子往裏去,項杭推推姜之栩的胳膊:“那不是李銜九和張家興嗎?”
姜之栩看過去。
項杭又問:“那美女是誰?”
姜之栩抿唇不語。
項杭自顧自的說:“長這麽漂亮肯定不是張家興的妞吧……”
“杭杭,我忽然肚子疼。”姜之栩忽然出聲,“不知道是不是來大姨媽了,咱能明天吃麽……”
項杭“啊”了一聲:“我去,那趕緊走吧。”
姜之栩轉身上車,冬日的風吹迷了眼睛,澀澀的。
張家興去炸串。
常靈玉盯着某個騎電動車離開的背影,眼睛亮了亮,問李銜九:“那是姜之栩麽?”
李銜九倏然擡頭看過去。
只見姜之栩騎車拐過了街角,他悶悶說:“嗯。”
常靈玉諱莫如深:“離那麽遠,她裹那麽嚴實,你都看得到啊。”
李銜九擡眼皮盯了她一眼。
他今晚很煩,原本想和張家興去滑旱冰,誰知道常靈玉找來了,早知道她來,他就不出來了。
這會兒在這破地兒坐着,凍得要命。
常靈玉笑得坦蕩:“你放心,我可不是什麽滿嬌,不會喜歡上你,也不會那麽笨去打姜之栩的主意。”
李銜九擰眉:“滿嬌?”
“是我無意間碰見,那個什麽滿嬌找過姜之栩,才去找家興打聽的。”常靈玉試探說,“好像是你把人家姑娘弄傷心了,人家找姜之栩說情呢。”
李銜九摸煙,匆匆點上火。
“不過你放心,她拒絕了滿嬌,但是……”她頓了下,故意賣了個關子,“她走之後,我悄悄跟上去,看到她在打電話,是哭着打的。”
煙霧缭繞間,李銜九的眼神已經變得很冷,他自己可能沒察覺,但常靈玉看得真切,他拿煙的手,抖了。
常靈玉想了想,問他:“心疼了?”
李銜九明顯一怔,兩秒後他擡眼,直勾勾緊盯她:“你幾個意思?”
常靈玉把玩着胸前的頭發:“我就是覺得……你倆挺配的。”
李銜九眼神閃爍了一下:“你他媽說什麽呢。”
常靈玉好像一點都沒有被他的氣場震懾,像是早就對一切了然于心:“你們……骨科?”
“操!”李銜九沒忍住罵了句髒,“你瘋了!”
常靈玉深吸了一口氣:“那就假兄妹?”
李銜九看了眼四周,咬着牙壓低聲音:“我告訴你,不該你管得不要管!”他耙了把頭發,很是煩躁,“我和她一點事沒有,你最好別亂說話。”
常靈玉挑挑眉,不在乎的笑:“要不是這幾次相處下來,覺得你身上有股子勁兒,還挺吸引人的,你覺得我願意多嘴?”
李銜九仰臉瞥她,順口一問:“什麽勁兒?”
常靈玉歪歪頭,看着他,她不知道自己的詞語用的恰不恰當,只是瞬間想起這樣的形容:“那股子拼命向上蜿蜒的勁兒。”
輕描淡寫卻濃墨重彩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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