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傷痕 忽然讀懂了金庸

姜之栩仿佛做了一個夢。

夢到還是上高三, 晚自習的時候突然停電了。

在大家亂作一團的時候,有人忽然用手指點了點她的肩膀,她轉過身, 那人忽然就欺身吻上來。

他的唇,就落在她的眉心上。

顫栗着驚醒。

姜之栩剛睜開眼, 便看到潔白的天花板和陌生的牆壁,靜了片刻, 她又仿佛聞到了淡淡的水果香,偏過臉,看到床頭全是果籃。

她怔了怔, 喊了聲:“我媽呢?”

吐字很不清晰。

那會是淩晨十二點, 姜學謙迷糊了一會兒, 聽到動靜倏地直起腰, 怔了怔才說:“你醒了。”

姜之栩盯着他:“我媽呢。”

“你媽沒事, 就是腿斷了,你姥姥陪護呢。”

“腿斷了……還叫沒事?”

她發現自己的聲音很虛,講完這句話後意識到什麽, 她動了動自己的四肢。

沒什麽問題。

她問:“那我呢?”

姜學謙面露難色:“你還好, 有點輕微腦震蕩,不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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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實話。”

“……”

姜學謙明顯掙紮了一下,轉身去拿了手機, 開了前置攝像頭遞給她。

姜之栩很平靜的接過來。

看了一眼。

她頓了下,那一刻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是反應不過來,還是不願意反應過來。

想了想什麽,又拿起手機,盯着屏幕一眨不眨。

她問:“我的臉怎麽了?”

怎麽全是繃帶。

“劃了一道。”

“劃了一道?”她蹙眉, “我怎麽覺不到疼。”

“麻藥還沒散。”

“我毀容了?”

“……”姜學謙嘆氣,“我就知道你會這麽想,沒那麽嚴重,做幾次修複手術就行了。”

姜之栩沉默了。

姜學謙安慰她:“我剛才給你許叔打電話了,他兒子在北京很厲害的,可以給你聯系到好的醫院,可以治愈的。”

姜之栩輕輕“嗯”了一聲,沉沉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問:“多長?”

“……三厘米。”

“哦。”她說,“橫着的還是豎着的?”

姜學謙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姜之栩問:“不會滿臉都是吧?”

“你別多想……就左臉一道子,然後下巴上有一點,你放心,爸爸咨詢過專家,真的可以治愈的,我不騙你。”

“這樣啊……”姜之栩喃喃。

偏過臉,看到外面一格一格亮着燈的大樓,就像俄羅斯方塊。

燈光越來越少,每隔一會兒就熄滅幾束,麻藥的藥效也像那些光一樣一格格消失。

到最後只是偏一下臉,就疼的她必須頓住,緩一緩才能化解那抹尖銳的疼。那痛感從臉頰上傳來,導致她的牙根,口腔,耳朵,太陽穴和半邊脖子都疼。

捱到第二天早晨醫生來給她上藥。

她整個人腦袋都昏了,發着熱一樣,一股一股的脹疼。

醫生打開紗布,上藥的過程中她一聲不吭,要換新紗布的時候,她說要照鏡子。

醫生第一時間去看姜學謙的臉色,姜學謙沉沉點了點頭,醫生才拿鏡子給她。

第一反應是臉腫的像個豬頭,左半邊臉上沾滿了黃色的藥水,玻璃幾乎把臉頰插穿,用黑線縫上的傷口,就像歪扭七八的蜈蚣。

姜之栩就看了那一眼。

往後直到出院都沒有再碰過鏡子。

姜之栩在九月開學季去往北京,不過卻不是為了報道,而是要去看醫生。

她記得很清楚,那天天氣很好,孟黎因為還在養傷就沒有去送她,姜學謙獨自帶她進京。

愈合中的傷疤很癢,姜之栩一路都在忍。

姜學謙很想找個話題給她聊,看到車廂裏有拎着行李去學校的大學生,便問:“項杭考去濟南了是吧?”

“嗯。”姜之栩轉頭看窗外。

“和你一起練車那小姑娘呢?”

“華北科技。”

“……”

綠油油的玉米大片大片掠過車窗,山頭上的樹黃綠參半,列車駛過,外面的景色就暈成一副油畫。

姜之栩這個不喜歡夏天的人,和往常一樣,再一次為夏天離去而感到難過。

這感覺可以用“最是人間留不住”來概括。

再炙熱的溫度也會變涼,再熱血的少年也會變老,四季之中,因為夏天最嚣張,所以夏天消失時也最殘忍。

項杭去了濟南的一所二本學校,謝秦的特長沒用上,最後去了濟南的一所專科學校。二人在畢業之後,終于牽手成功。

高航去了美國,張家興高考前那陣子被李銜九看得緊,居然沖刺上了個一本,去了青島理工。

夏天走了,屬于夏天的少年也都散落在南北東西。

姜之栩不覺得傷感。

青春終結了,生活還要繼續,大家步履不停,為了去往更好的未來而所向披靡,有些人山前相見了,就已經是人生之幸,倘若大家都能獲得幸福,山後不相逢也沒什麽要緊。

在午後抵京。

姜學謙這次托了許叢偉辦事,他兒子在北京混的風生水起,據說能請到最好的醫生。

出了高鐵站,有個叫陳清的人來接,他自稱是許總的秘書,說是許總還在開會,先讓他們去酒店歇歇。

姜之栩沒想到他們入住的是寶格麗的套房,這家酒店,她找不出除了“貴”字更好的形容。

他們直到下午四點多鐘才見到許叢偉的兒子。

男人身材高大,五官很立體,帶有混血的深邃感,傲而矜貴。

他講話的時候始終沒什麽表情,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AI,不難想象他處理起工作來,會是怎樣的嚴謹。

他給姜之栩介紹了一家私人醫院。

主治醫師喬治是一個中德混血,四十歲上下的樣子,先是端詳了她的臉,滿意的說“幸虧沒有傷到嘴唇,否則是絕對不可能恢複如初的”,随後又帶她做了兩個多小時精細的檢查。

在晚飯之前辦理了入住。

這期間那男人一直都陪着姜學謙在等結果,手續也安排秘書辦的妥妥帖帖,随後喬治問他要不要一起吃晚飯,喊了他一聲“許桉”,姜之栩才猛地一愣,恍然想起常靈玉。

一切都是那麽的湊巧,但似乎又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姜之栩在這家醫院做了手術,随後又住了小半個月。

出院之後直接去大學報道了。

第一次手術之後,臉上仍舊留有很清晰的痕跡,她很長一段時間都戴着口罩生活。

有一次上完課回宿舍,半路被男生要了微信,她沒說什麽,把口罩摘了下來,男生詫異,緊接着說了句抱歉,尴尬的轉身就走。

那段時候她一直處于沒有社交的狀态。

常靈玉的學校在廊坊,離北京很近,偶爾會在周末來找她。

久而久之,舍友會問:“你都去見誰啊?”

姜之栩剛開始說是朋友,後來見舍友們實在八卦,幹脆改口說“男朋友”。

這三個字才是她們想聽到的答案,後來再也沒打聽過。

這樣一直持續了三個學期,姜之栩的頭發從齊耳長到齊肩再長到鎖骨,沒有任何人懷疑這件事。

某天她逛知乎,裏面有個問題是“你遇見過最驚豔的人是什麽樣子的”。

當時已是淩晨,舍友們都睡了,在夜晚情緒總愛作祟,于是她心念一動,留下一段話:

見到他那一刻,忽然讀懂了金庸。

明白了紀曉芙“不悔”的倔強。

明白了郭襄“一見楊過誤終身”的滋味。

明白了李文秀那句“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歡”的意思。

她在最末附上他十八歲生日那晚,雙手合十的模糊的側臉照。

關掉手機,輾轉反側,每每剛要睡着就驚醒,腦子裏除了他還是他。

她以為那晚會夢見他的,可是沒有。

她一直到早晨六點才算徹底平靜下來,睡到七點多的時候卻忽然被舍友搖床晃醒。

她懶懶坐起,揉揉眼睛。

聽舍友問:“寶貝,你知乎裏發的那人是誰?”

她頓時清醒,這才想起自己或許忘記設置匿名。

她打了個哈欠掩飾慌亂:“哦,我男朋友啊。”

“你男朋友和一個演員超級像!”舍友搶話道,特別激動的問她,“你還有他照片嗎,我想看!”

她敷衍:“他不愛拍照。”

舍友有點失望:“這樣啊。”又說,“可是真的好像啊!”舍友說着就要找劇照給姜之栩看。

姜之栩把被子一掀,倒頭又睡,舍友又說了什麽她沒有聽。

直到幾天後放寒假,姜之栩又要進行一次修複手術,這次是到國外做,在去機場的路上,她看到了一張電影的海報。

那部電影叫《結痂》,一周前她和舍友去電影院看電影的時候,也在候場區看到了這部電影的宣傳海報,只是那張海報裏的人物并不是他。

而這張海報,是張群像圖,男主角後面的人,就是他。

劇照裏,李銜九一身暗藍色的衣裳,臉上帶血,目光倨傲,仿佛在隔着車水馬龍與她對視。

姜之栩不知道哪來的倔強,毅然決定改簽機票,就近找了個電影院買了《結痂》的最近場次。

李銜九在電影裏演了一個陰鸷而脆弱的冷血殺手,是造成男女主悲劇的關鍵人物,戲份不算多,結局不算好。

電影是悲劇。

觀影途中不時有觀衆抽泣,姜之栩在人群之中,滿臉也都是濕意。

他們哭得是戲,姜之栩哭得是人。

并不能看出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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