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雖然前一夜很晚才睡,第二天林藏還是起了個大早。

他飛速地洗漱完畢,從櫃子深處掏出一只破舊泛黃的布袋子,打開袋子一看,裏邊安詳地躺着一捆捆紅色紙幣,頓覺心安。

其實他不想随身攜帶這麽大筆的現金,但那天他跟老莫開口借錢時,老莫想也不想就從保險櫃裏取錢給他,據說是會所當天全部的營業收入。沉甸甸的鈔票交到手裏,他自然只能欣然接受。

換好衣服後,林藏捂緊布袋子,小心翼翼地出門了。

步行十分鐘,就到了醫院門口。這是林藏當初選擇搬到“新家”的主要原因,除了租金便宜,更重要的是離醫院很近,方便照顧老媽。

所以并不在意房子是否老舊,也沒有考慮小區可能面臨拆遷的問題。

一想到這個,林藏就相當郁悶。他厭惡颠沛流離,厭惡白天奔波勞累夜裏依舊居無定所的日子,即使是一間破舊的租住房,也能給他帶來暫時的歸宿感。自己要求已經夠低的了,卻依然擺脫不了随時被掃地出門的命運。

尤其是那天在工地上,鐘聲那副高高在上的尊榮,他說那句“把那片也給我拆了”的時候絕頂欠抽的表情,像是一只無形又兇狠的怪獸,把林藏那點微弱可憐的自尊和希望牢牢踩在腳底。

進入住院部大廳後,林藏徑直走到“特護病房”的直達電梯口等候。

醫院在住院部20層設立了一個特護病區,說白了就是條件很好、收費很貴的私人醫院。這個特護病區有如一枝高嶺之花,高傲地開在醫院頂樓,并由專屬的直達電梯迎來送往。

能去到20樓的人非富即貴,基本都來自于上城區。

搭乘直達20樓的電梯需要刷卡,所有人都手持紅色貴賓卡排隊進入,林藏迎着衆目睽睽,毫不避忌地亮出了他的普通卡,灰色的。

年輕小夥子手持灰卡,身上的襯衫看上去廉價過時,在光鮮靓麗的排隊人群中,顯得格外灰頭土臉。加上昨晚鐘聲在他臉上折騰留下的傷痕,紫紅的印子,結了痂的口子,怎麽看都很詭異。

進入電梯的人們盯着林藏交頭議論,看他的目光尤其冷厲,還有找麻煩不嫌事大的悄悄撥通了醫院的投訴電話。

這情況不是第一次出現了,林藏習以為常。他自動屏蔽掉周身一切如針刺般的歧視行為,心裏只有一個念頭:盡快上去給老媽繳住院費!

從昨天開始,護士就一直給他打電話催繳費用,他擔心再拖下去老媽會直接被轟出特護病房。

畢竟特護病房的床位有限,在後邊排隊等着進入的人比比皆是。老媽的入住資格得來不易,還是靠他鑽山打洞靠關系求來的,不能因為拖欠費用這麽白癡的原因失去住院資格。

林藏正慶幸自己順利登上了電梯,但電梯門卻在即将合攏的剎那,叮的一聲又彈開了。

兩名黑西裝黑墨鏡的保镖出現在門口,分別卡住兩側,其中一人面無表情道:“請各位改乘下一部電梯,現在有重量級貴賓需要單獨乘坐本梯。”

電梯內氣氛瞬間凝結,沒人再關心手持灰卡的林藏,轉而紛紛看向電梯外,欲知是何人這麽大排場?

等了一會兒沒見着正主,電梯裏也沒人願意下去,雙方就這麽僵持着。

身形高大的保镖牢牢把持着電梯門,如果裏面的人不作妥協,結果就是誰也上不去。

電梯外保镖越聚越多,目測不少于20人,齊刷刷地站成一排,頂着統一的夜叉臉面向電梯。

雖然很沒面子,但迫于壓力,人們只得陸續走出電梯,改乘下一趟。

上城區是個物質又現實的世界,人人都明白“身份即尊嚴”的道理。雖然不知道那保镖口中的“重量級貴賓”是誰,但看這架勢必定地位卓著,實在沒必要逞強僵持下去。

眼看電梯裏只剩林藏一人。

“先生,請您下來。”門口的保镖再次對林藏重申,語氣更為嚴厲。

林藏雙臂交叉抱在胸前,寸步不讓,“不好意思,我有急事,必須立刻上去!”

“你!”保镖臉部肌肉抽搐了一下,臉色微青。

咔噠,咔噠,咔噠……

電梯外一串铿锵利落的足音由遠及近,一聽就是質地上乘的皮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發出的聲響,一下一下落在衆人耳邊,充斥在這個劍拔弩張的空間裏。

足音停止,電梯門口站定了一個身影。

高挑、修長、寬肩、窄腰、長腿……

哪哪都恰到好處的完美,要多魔鬼有多魔鬼!

林藏有些恍惚,定睛再看,那臉更不陌生。

圓寸頭、金邊眼鏡兒、棱角分明的臉龐……

與昨晚一直在自己眼前張牙舞爪的那個人影完全重合了。

他就是保镖口中的那位“重量級貴賓”?

鐘聲?

林藏覺得自己真是倒黴到家了,莫名有些窒息。

“鐘總,這個人他……”門口的保镖急欲向鐘聲解釋,瞄了一眼林藏手裏的灰卡,鄙夷道:“他死活賴着不走。”

鐘聲站在電梯門口,将近一米九的身高都快頂到天花板了,他在看到林藏的瞬間眉頭微蹙,明顯對眼前這個灰突突的家夥不滿意。

今天的林藏跟昨晚差別挺大的,身上的衣服随性到有些破舊,頭發也亂糟糟的,看上去就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窮學生。雖然他昨天穿得也沒有多出挑,就是貼身的白襯衫加灰西褲,但至少是幹淨利落的。

事實上,現在這樣才是林藏平時最真實的狀态。

“你嘴巴幹淨點!什麽叫我死活賴着不走??憑什麽他上我就不能上?”林藏頗不服氣,反正就是XX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扭頭撇嘴道:“我還偏就不走了!這又不是你家開的電梯……”

“這位小朋友,你還真說對了!20層特護病區是我全資籌建運營的,你現在乘坐的這部直通電梯,也由我出資安裝的。即便是現在,這部電梯所有的日常維護維修費用也一直是由我承擔的。”鐘聲突然伶牙俐齒的,邊說着還用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邊眼鏡,玻璃鏡片後仿佛藏着一整片冰原,“簡而言之,這部電梯正是我家的。”

語音緩慢而清冷,神态可謂輕狂詭谲,一如既往的欠抽。

“什麽?”林藏腦袋一轟,驚慌地舔舔嘴唇,沒料到有錢人還有這種操作!

他收緊了原本松垮的雙腿,抱緊兩臂,短暫掙紮一番後還是決定堅持,“這地方這麽大,我又礙不着你……”

“少廢話,鐘總怎麽可能跟你同乘一部電梯?”保镖伸手來拉林藏,被他眼疾手快躲開了。

“我警告你,別動我!我自己會走!”林藏險些炸毛,作勢拍拍襯衫上的褶皺,揚頭道:“破電梯,我還不稀罕坐呢!”

鐘聲冷笑一聲,笑容邪魅,“那你可一定別坐,最好自己爬樓梯去20層!”

林藏擡腳就往外走,心裏暗罵有錢人都不是東西,“要不是急着去看我媽,誰願意和你一起坐電梯!”

“……等等!”鐘聲的表情幾經扭曲,好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叫住了林藏,“你說你要去看誰?你……媽媽?”

那聲音逐漸發顫,“媽媽”倆字幾乎成了氣聲。

林藏只是回頭瞪了他一眼,冷哼一聲,“怎麽?不行啊?”

“既然你有急事……”鐘聲用修長的手指蹭了蹭鼻尖,終于下定決心似的:“那就跟我一起上去吧。”

“什麽?”林藏懷疑自己聽錯了,仰頭讷讷看着他。

電梯頂燈灑下的冷白光從總裁頭頂傾瀉下來,林藏只看到模糊的臉和冷冷的鏡片。

那人等得不耐煩了,伸手拽了他一把,将他拎到電梯角落裏,“要上就上,別耽誤時間。”

“你!……”林藏揉着被拽疼的胳膊,強壓着火,心道有錢人真是喜怒無常、難以捉摸。

電梯門關上,空曠的電梯載着僅有的兩名乘客向上運行。他們分別把持着對角線的兩個頂端,中間大片的空白地帶就是泾渭分明的界線。

身為學霸,林藏粗略估算了一下,電梯從1樓上到20樓大約需要28秒,他需要在極度尴尬的“二人世界”中,一點一點消磨這段時間。

每一秒都很難捱,漫長得讓人忍不住抓耳撓腮。

鐘聲看出了他強烈的不安,故意逗弄他:“你臉上的傷,還疼嗎?”

“不勞您關心,這點小傷對我來說不算什麽。”

“一會兒上去了,我找人替你上點藥。”

“真不用,我不像您,沒那麽金貴。”

“不識好歹!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還想怎麽樣?”

“想離你遠點。”

林藏的語氣幾位冰冷,他眼看着電子屏幕上的數字馬上要跳到“20”,趕緊往門口奔去。

“怎麽,現在就不适應和我獨處了?昨晚在洗手間,你不也挺爽的嗎?”

林藏用眼神惡狠狠地刮過那張臉,想起昨晚在洗手間裏的種種,厭惡和作嘔的感覺都齊往上翻湧。

“關于我昨晚的提議,你再好好考慮下。條件随便你開,我統統都答應。”

“喂,鐘總,您是不是出門前又忘記吃藥了?你覺得有錢就能為所欲為?就能買到任何人心甘情願做你身邊的狗?還是你的妄想症又發作了?我勸你,有病就去治病,別成天逮誰就咬!”

林藏話說到一半的時候,電梯門就開了,守在門口等候鐘聲的保镖和一些乘客,将那些不客氣的怨怼聽得很清楚,電梯裏只有兩個人,那些話是針對誰的,一目了然。

“老板,要不要教訓他?”保镖上前一把捏住林藏的肩頭,差點沒把他骨頭捏碎了。

林藏疼得吱哇亂叫,“艹,你他媽輕點,老子昨晚被弄的傷還疼着呢,你們又下死手?”

“你幹嘛?我讓你動他了嗎?反了天了你!”鐘聲暴吼一聲,走過來狠狠拍開保镖的手,當即把人踹到八丈開外。

轉過來又對林藏和顏悅色,“你沒事吧?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碰你的!”

林藏揉着生疼的肩膀,滿腔的怒火一時發不出來,他咬着後槽牙,悶聲低吼一句:“趁現在我還沒報警抓你,趕緊回去吃藥吧!”

說完就消失在了熙攘的人群中。

鐘聲再次目送他的背影,最後露出陰狠一笑。這笑在他臉上并不少見,意味着猛獸伺機捕殺獵物前的蠢蠢欲動,是兇猛厮殺前的蟄伏等待。

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乖乖就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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