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鳏夫
廚房裏燃着一盞燭火。
風吹得火光搖曳不定,映得丁元的面容晦暗不明。
他握着筷子,挑了根面條放在嘴裏細細咀嚼,餘光不動聲色地打量對面的男人——方臉配濃眉大眼,鼻梁挺拔,嘴唇薄厚适中。說不上難看,畢竟五官很端正,但這種長相沒有任何特點,叫人見過就忘。
警惕的心稍稍放緩。
不是他以貌取人,實乃阿大這種長相,在不好男色的阿芫面前,沒有半點優勢。
“公子,我吃好了。”
就在丁元剛要放下心來,阿大一抹嘴起身走了出去。
這一不講究的舉動引得他心中大定。
他用筷子撈起面條,放心地放進嘴巴裏,哧溜一下,長長的面條剛吸到嘴裏,餘光掃見阿大一手提着木桶,一手端着竹杯走了過來。
還沒反應過來阿大的用意,身邊的阿芫也放下了筷子。
他微微一怔,就見阿大放下木桶,竹杯遞給阿芫——阿芫含了一口竹杯裏水,吐在木桶裏。待漱完口,一塊擰幹的帕子也遞到了阿芫手中。
這種無形的默契,看得他心中發酸的同時,也開始反思。
五年後的重逢,阿芫待他客氣有餘而親近不足。
不,前天晚上再見時,阿芫态度還是很溫和的,雖說有些生分,但最終變化卻是從他改變稱呼開始的。
五年時間,倆人都各有變化。
他最應該做的是先消除時間帶來的隔閡與生疏,而不是迫不及待地斬斷了義父子關系,導致他也斬斷了倆人唯一的牽絆。可羁絆已經被他斬斷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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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慢慢吃,吃完回去休息。”
就在他深思用細水潤無聲的可行性時,耳畔傳來阿芫清潤的嗓音。
扭頭望去,就見阿芫已經背上了竹簍,準備出門。
他三兩下扒完碗裏的面條,起身追了出去,伸手取下阿芫背上的竹簍,自然地背在身上:“芫叔,我跟你們一起去。”
秋昀看了他一眼,也沒說什麽。
時值初秋,晝夜溫差較大,尤其是清晨的山上,寒氣仍然很重。
秋昀一行三人來到東山塢的山腳下。
夜将褪去,天邊露出一抹魚肚白,一大.片氤氲在薄霧中的翠綠色竹林充斥整個視野,仿佛竹海碧連天。
丁元駐足眺望,陣風襲來,吹得茂密竹枝随風擺動,簌簌有聲,搖曳生姿,宛如翻滾的綠浪,叫人心曠神怡。
“以前不覺得盛家村有多好,此刻卻覺得人間美景,不過如此。”尤其是身邊還站着他心悅之人。
“再美的景色,看多了也就那樣。”秋昀負手扭頭。看向跟來的丁元:“起風了,你跟着阿大去竹林後山,他會教你怎麽收集晨露的。”
丁元轉頭對視:“那您呢?”
“公子收集這片竹林。”阿大接過話,把背上的竹簍取下來遞給公子,随即擡手示意丁元跟他走。
倆人穿進竹林,丁元扭頭看向身後,原地已經沒了阿芫的身影,便跟上阿大,不着痕跡道:“你跟着芫叔好幾年了吧?”
“五年。”
那豈不是他剛走,阿大就來了?
他微蹙了下眉,不露聲色道:“我看你不像奴仆,你怎會跟着芫叔啊?”
“公子人好,武功高,替我解毒,還給我自由。”
第一句話丁元深以為然,他家阿芫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可後面三句……
阿芫有武功這事兒是前夜夜闖盛家宅院,叫阿芫逮個正着才知道的,他也疑惑過,但這是阿芫的秘密,他不好過問,可解毒和自由……
拆開他能理解,結合在一起他怎麽聽不懂?
“你以前中的什麽毒?”
阿大沉默了片刻:“牽機。”
牽機?
丁元瞳孔一縮,這是皇族控制暗衛的秘藥,為皇室獨有。
牽機和自由……阿大的身份水落石出。
可阿大一個皇族暗衛為什麽會出現在盛家村?
一時間,他想到了很多,比如他的親生父親,兄長丁然,還有阿芫,再結合玉鎖,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丁元心中五味雜陳。
覺得荒唐,但又好似在意料之中,能做出取代他身份的事,再派人來殺他滅口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可那是他當做兄長的人啊,就算待他不好,還取代了他的身份,他也從未想過去搶回來,因為如果當初沒有養父母的救命之恩,就不會有他的現在。
思緒渾噩地跟着阿大采集了一陶罐的晨露,又恍恍惚惚地下了山。
看到立在不遠處的男人,心中的憤怒、痛苦慢慢被甜意傾占,眼裏心裏只看得到那個人,世界上怎地會有如阿芫這般好的人呢,好得叫他想藏進心窩裏。
山腳下,背着竹簍的秋昀負手而立,遙望籠罩在薄霧中遠山,巍峨挺拔的如同一道白色屏障。
風拂過身後的竹林,一波連着一波,長發也被風吹亂刮在臉龐,他如玉的臉上劍眉微擰,今日風太大,晨露收獲不多。
“芫叔。”
聲音自後背傳來。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有雙手取過他肩上的竹簍。
他扭頭看過去,就見丁元很是自然地把竹簍交給一旁的阿大,揚着笑臉迎上他的目光——
“昨日看到陳婆婆在處理桂花,芫叔,你是不是要釀桂花酒了?”
秋昀點頭,把視線投向阿大:“收獲如何?”
“不甚理想。”阿大望着前方的高山:“可要去落英山看看?”
“回吧。”秋昀轉身擡步:“趁着平安在家,該把今年的桂花酒釀出來了。”
自從開了酒樓,便不得清閑。
畢竟偌大的供酒量,大部分由他一人完成。
陳鶴也建議他收幾個徒弟,但徒弟要看品性和眼緣,沒看上滿意的,他不願意将就。
回到家後,一夜沒睡的丁元回房休息,阿大和平安準備釀桂花酒的一應材料,他處理今日采集的晨露,只待明日一并拿去釀酒。
忙過事前準備,天色也黑了。
用過晚膳,他囑咐阿大和平安早些休息,養足精神,便回了房間。
次日,秋昀到了時辰睜開眼,習慣性地喊了一聲阿大——
“芫叔,是要起了嗎?”
低沉舒緩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他怔了一下,細微的開門聲響起,就聽得輕蹑地腳步聲逼近。
擡眼望去,黑暗中一道人影走向燭臺,從懷中掏出火折子,點燃燭臺上的蠟燭。
明亮的燭火瞬間盈滿了房間。
來人悠悠地轉過身,噙着笑意走過來:“時辰尚早,芫叔你要不要再休息會兒?”
看着眼前的青年,秋昀撐起身子靠在床頭:“怎麽是你,阿大呢?”
“今日要釀酒,阿大這會兒還沒起呢。”丁元說着,伸手就去解腰帶——
“等一下!”秋昀驀地坐直身體,眉峰緊皺:“你這是作甚?”
“陪你啊。”丁元隐晦地掃過他敞開的胸膛,揚着唇角,眼底還帶着幾分懷念:“時辰尚早,你一向淺眠,想來也難以再入睡,不若我上來陪你閑聊,打發閑暇時光。”
“你如何得知我淺眠?”
“阿大與我說的。”丁元見他不似抗拒,麻利地解開腰帶,脫下外袍,直接鑽到床榻裏側,挨着秋昀靠在床頭,感慨道:“我還記得我走那天早上,從你懷中醒來,發現自己……咳。”
似是不好意思直言,他輕咳了一聲:“當時我心中極為尴尬,等你走後,還跑出去吹了好一會兒的冷風。”
秋昀睨了他一眼:“你現在不尴尬了?”
“咱們皆為男人,有何不好意思?”丁元神色坦然:“也是我那會兒年少,心中羞澀,後來參軍,軍營裏都是男人,才知道這是咱們男人晨間該有的正常反應,若哪天沒有,才叫人恐慌。”
秋昀沒注意丁元的敬稱沒了。
他右手繞到腦後,憶起了那天的事,輕笑了一聲:“你倒是變了不少。”
“怎麽說我也是上陣殺過敵的七尺男兒。”丁元扭過頭,燭火只照映出身邊男人的半邊側臉,然微弱的光線卻依舊勾勒出他流暢的輪廓線條,和微翹的唇角。
心中叫嚣着親上去,卻又害怕冒犯,而死死壓抑着沖動,閉上眼,腦袋靠在對方的肩膀上,故作輕松道:“芫叔,你與我說實話,當時你是不是已經發現了?”
閑談的內容喚起了秋昀的記憶。
他扭頭瞥了眼肩膀上已經長大的青年,沉吟了片刻:“你當時都杵我腿上了。”
“噗!”丁元捏緊拳頭,笑得樂不可支,連眼淚都擠出來了。
笑聲充滿整個房間,也消除了一點倆人之間的隔閡。
秋昀仰着頭,心中略有些唏噓,沒想到他竟然跟當年那個膽怯害羞的孩子聊起了男人那點事兒。
“也是難為你了。”丁元笑夠了,目光在被褥上掃過,随即撐起身子湊到秋昀面前,打趣道:“那你呢?咱倆好歹同床共枕過兩次,我可沒察覺到你的異樣,你不會是……”
秋昀餘光輕掃向滿眼揶揄的青年:“膽子大了,連我也敢打趣?”
“有來有往才公平不是?”丁元沒聽出怒意,自覺地退回到他肩膀上,小聲嘟囔了一句:“就算你是長輩,也不能不講理啊。”
“我、用內力壓制了。”他清心寡欲近萬年,便是換了身體,只要沒動.欲,便能掌控身體的欲.望。
“難怪。”丁元心知底線已經到了,便轉移了話題,說起了他在軍營時的趣事。
天色漸亮,丁元說着說着打了個哈欠,就這麽靠在秋昀懷中睡着了。
耳邊的聲音突然停止,綿長的呼吸,還帶着細細的鼾聲傳來,秋昀輕笑了一聲,也阖上了眼。
秋昀這一覺睡得有些沉。
待他醒來時,只覺全身都無法動彈,四肢仿佛被什麽東西壓住。
他難得有些反應不過來,遲緩地扭過頭,就見懷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而這人就如八爪魚,牢牢地扒在他身上。
他的警惕性何時這般低了?
就在他深思之際,懷中的人動了一下,發出一聲輕唔。
收回思緒,丁元纖長的睫毛在他的注視下輕.顫了幾下,似要蘇醒。
對方也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視線,緩緩睜開茫然的眼,帶着将醒未醒的迷蒙,似貓兒一般收緊手臂在他懷中親昵地蹭了幾蹭,含糊道:“芫叔,什麽時辰了?”
無法忽視的異樣從腿上傳來。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眼窗外:“巳時了,你也該放開我了。”
“嗯,嗯?”丁元猛地睜開眼,冷不防對上一雙清冷的眸子,渾噩的睡意霎時消散:“我、我又跑你懷裏來了?”
“你說呢?”
睡前的記憶回攏,丁元也察覺到了自己的異樣。
他忍住羞澀,狀似懊惱地一拍額頭:“說好陪你打發時間,我怎麽就睡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七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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