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這個人,絕對留不得。
楚留香一雙眼睛只看着蘇祈,等待她的答複,他自始至終也沒相信過蘇祈會是戮帝。蘇祈,雖然表面冷清,其實單純又不谙世事,嘴硬心軟,連聞見血腥味都會皺緊眉頭,怎麽會是殺人魔頭呢。這件事,他一定會好好查清楚。
良久,蘇祈終于動了。她擡起頭,一雙烏黑深邃的眸子直直看着楚留香,像是一潭死寂的湖水,半點不起漣漪,“是我殺的。”整個大廳的氣氛立刻緊張起來,所有人都握緊手裏兵器。
是我殺的。
呵。
簡直荒謬。
“我不信。”楚留香微笑,伸出手去幫她整理淩亂的頭發。他以前無數次這樣做,蘇祈總是沒那個耐心梳頭挽頭發,又不能剪掉,頭發總是會有些不整齊,每每這時,他就特別喜歡幫她梳頭,蘇祈有意跟他疏遠的時候,也從來沒拒絕過這樣的親昵。
魔都想阻攔,被沈七味擋住了,他無可奈何,只有使勁瞪楚留香。
蘇祈大恸,卻照舊沒有躲開他的手。她無法拒絕這樣的溫暖,擁抱、撫摸、和微笑,楚留香總是有辦法讓她無處可逃。
“是我殺的。”不管你信不信。
“不是。”楚留香固執道。
胡鐵花別過臉去,只要離蘇祈夠近,就能聞見她身上淡淡的血腥氣,只有從殺戮場上下來的人才有。他不想信,卻由不得不信。可是蘇祈怎麽會是個變态、魔頭?難道真如無花所說,她骨子裏跟石觀音是一樣的?
魔都忍不住道:“是她殺的又怎樣?”他生平最厭滿嘴仁義道德的僞君子,逢必殺之,現在又加上一個楚留香,真不知道他有什麽好,讓蘇祈念念不忘。知道了蘇祈就是戮帝,楚留香還能對她始終如一嗎?
蘇祈猛地推開楚留香,伸手将腰間長鞭甩開,大聲道:“人都是我蘇祈殺的,所有人都是我殺的!擲杯山莊是我屠的,魯東雙雄、葉家人都是我殺的!你們有本事的來報仇,沒本事的也別遷怒旁人。”
言罷,蘇祈身形沖天而起,黑色衣擺翩然飛舞,神情傲然自矜,說不出的絕色傾城。即使是一心報仇的郭其若,也看得呆了,更罔提其他人。
這一躍便是幾丈高,她的頭馬上就要觸到石壁頂端,然而力卻未洩,電光火石間,衆人還沒回過神來蘇祈的人已不見了。
楚留香并未追上去,他當然能阻止蘇祈逃走,但這裏敵人已太多,蘇祈留在這裏沒什麽好處,還不如先走。他們這邊,只有他能平息一下除魔會的情緒,不管是胡鐵花、沈七味、李靈忱,都只會讓事情越來越糟。
除魔會的人更加憤怒,誰不知道楚留香輕功妙絕天下、無人能出其右,他是故意放跑了妖女。
“楚留香,枉雷盟主那麽信任你,委與你重任,想不到你跟那妖女是一丘之貉!”
楚留香苦笑:“各位,在下未婚妻決不致做出這種事來。”
“哼,剛才那妖僧不是說她跟石觀音是親戚?石觀音的侄孫女,能是什麽好人?楚留香,你頭上不知有多少頂綠油油的帽子了呢。”
楚留香臉色一冷,說話的白鶴立馬被人“霹靂啪啦”打了四個巴掌,更可氣的是他連是誰打得都沒看清,每個人都呆在他們原來的位置,連姿勢和眼神都沒變。
“操,哪個龜兒子敢揍老子?”
胡鐵花罵道:“打得就是你這混蛋,你罵一句,老子就打你四個巴掌,你罵兩句,老子就打你十二個巴掌。”分明是楚留香打的,他卻擔下來了。
魔都冷哼一聲,“你也就會打人巴掌了,若是本座,非把他撕裂不可。”他現在被沈七味壓制,消耗的功力未複,在不甘心也只能說兩句嘴。一邊思索這老頭到底是什麽人,功夫之高,竟是駭人聽聞。
白鶴的性子,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一聽這話就破口大罵,毫不顧忌自己身份,多難聽的都往外說。
李靈忱“喀拉拉”全身骨頭都在響,怒目圓睜,及時被楚留香攔住了。
“各位,請給在下一點時間,我會找出真兇來給大家一個交代。”
“香帥,不是大夥兒不信任你,蘇姑娘自己都承認了。”葉青城道。
“就是她承認了才奇怪,你們有沒有發現,蘇祈她,自始至終都說她就是戮帝。”
的确,蘇祈只說人是她殺的。
最後,楚留香還是說服了衆人不把這件事洩露出去,給他十天時間調查。
胡鐵花、李靈忱、沈七味都覺得先找回蘇祈要緊,但楚留香堅持必須同時查這案子。胡鐵花很不解,楚留香哪來的信念,在人證物證俱全的情況下也要相信蘇祈是無辜的。
盡管如此,蘇祈就是殺人兇手的消息還是不胫而走,傳遍了江湖武林。
據傳,石觀音跟女魔頭蘇祈出自一家,連妖媚的長相都一樣,蘇祈更是把名俠楚留香的魂都勾走了還為她掩飾;據說,蘇祈就是黃山淩雲莊的大小姐,跟不歸島訂了親的,卻不知為何又許了楚留香;據說,淩雲莊莊主李靈忱就是殺了丐幫幫主以及劄木合、左又铮等人的兇手南宮靈;據說,石觀音其實就是黃山李家人。
李靈忱尤其憤怒,他當時就該殺了那些人滅口。楚留香真是的,殺了就殺了呗,只要蘇祈樂意,把六大派滅盡了他也舉雙手贊成,反正那些所謂名門正派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活該被殺了滿門。
高亞男怒目,“什麽叫名門正派都不是好東西?你難道不是名門正派?”他這一罵就把華山罵進去了,偏偏,她确實做過錯事。
李靈忱一笑,“你看我像好人嗎?”
“你倒是有自知之名。”
“那是,鄙人最不缺的就是自知,我是石觀音的兒子,又怎麽會是善類。”
他們正坐在一家酒館的大堂裏,來來往往都是人,眼多嘴雜,為的是能聽些有用的消息。魔都被封了內力由沈七味看管,但任他們怎麽威脅都只字不言,他們也不能奈他。
楚留香他們不知道蘇祈一個人能去哪裏,到處都有人在追殺她,現在一丁點線索都沒有,更不知如何查起。
“我不知道你們到底要查什麽,”魔都道,“人就是蘇祈殺的。”他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麽就是不信蘇祈會殺人,難道是她平時表現太善良了?
沈七味磨牙,“你最好閉嘴,我有的是辦法折騰你。”他将随身藥箱打開,取出一大堆瓶罐。醫毒不分家,作為一個傳說中的神醫,他順手制的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毒藥可多了去了。
胡鐵花咂砸嘴,頹喪極了,一個酒鬼在酒館裏卻不能喝酒,還有比這更殘忍的事嗎?所以他決定遷怒。
“要我說,就先把他的衣服扒光了扔街上,他不是魔都嗎,就讓人好好看看魔都到底長什麽樣。”
沈七味連連呼妙,“最好再挂個牌子,寫上‘吾乃魔都’二字。”
“下三濫!”
楚留香笑而不語。胡鐵花上來就要扒他衣服,魔都反抗不得,眼看着就被扒去了外衣。
“李老頭,你那麽肯定那個叫蘇祈的就是女魔頭?那可是楚香帥的老婆,怕是有人造謠吧。”是隔壁桌的幾個短打帶刀的年輕人在跟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翁說話。
“哼。那妖女自小就是個魔物,我早該一劍把她殺死,省的又禍害別人家,早該一劍把她殺死,殺死……”老翁絮絮叨叨,他衣衫破舊,頭發淩亂,若不是衣衫還算幹淨倒叫人以為是個瘋了的叫花子呢。
藍衫青年哈哈大笑,“你又在發瘋了,你是什麽人,還能認識蘇祈不成?不說別的,聽說蘇祈可是石觀音侄孫,黃山李家大小姐,你一個糟老頭子還妄想認識人家?做夢呢?”滿酒館的人哈哈大笑,卻無一絲驚詫意外,可見這老翁的言語已經傳開了。
楚留香使個眼色,示意他們細聽。
“石觀音!石觀音?對,蘇祈就是石觀音,李琦她害了我,李琦害了我!蘇祈害了我!”老翁更加瘋癫了,整個人語無倫次,一會兒石觀音,一會兒李琦,一會兒又是蘇祈。
年輕人不耐煩了,“走走走,趕緊走,老頭子又犯病了,沒的攪了我們雅興。小二,快點趕這老頭子走!”
店小二麻溜應聲,揮着手裏抹布推搡着把老翁趕出店門。這老頭見天在這一帶轉悠,嘴裏瘋瘋癫癫的沒個真話,有時候客人也會逗他說,權當圖個樂子,他已經聽了幾百遍,早就聽膩了。
李靈忱皺眉,不着痕跡打了個手勢,門外立刻有個平凡的販夫不着痕跡追了上去。
胡鐵花大聲叫,“店小二,給爺上,上茶。”他本來習慣性就要說酒,臨了在嘴裏轉了個圈子吐出來的卻是茶,心裏極其不情願。他看見茶就渾身難受,誰都別想叫他喝茶。
“好嘞,客官,茶來了。”小二利索給他上了壺茶,還特別體貼的給桌上每個人倒上,“客官您慢用。”
胡鐵花一臉便秘看着眼前淡*的茶水。
“小二哥,麻煩先別走,在下想問幾個問題。”楚留香體貼送上一錠銀子。
小二臉上都笑出褶子來了,連忙收下銀子貼身藏好,點頭哈腰,“客官您随便問,小的一定知無不言。”
“剛才那位老先生是你們這個地方人?”
“嗐,您說李老頭啊。”
作者有話要說:乃們猜死老頭子是誰
☆、53蘇爹
“恩,他真的認識蘇祈?”
小二不屑道:“李老頭連飯都吃不飽,整天個異想天開,怎麽可能認識江湖人。”
原來李老頭是二十年前獨自一個人來的小鎮,那時候他身上受了重傷,幸虧鎮上的路大夫救了他,後來還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嫁給他。李老頭年輕時長得不錯,但卻什麽都不會,空有一把子力氣,只能靠老婆賣些繡品和岳父家接濟養活。後來路氏給他生了個女兒,玉雪可*又招人喜歡,玉娃娃一般,鎮上人都說從來沒見過這麽美麗的女孩子,長大之後那還了得,路氏為她取名玉兒。但是李老頭不知為何特別讨厭玉兒,動辄打罵,口口聲聲說她是個妖孽,還幾次都要殺了她,後來女孩子四歲上沒了,路氏自從生了女兒身體便有些損傷,又受不了喪女的打擊,沒過幾個月也去了。李老頭從那之後就很不招鎮上人待見,路氏是個美人,鎮上年輕男人誰沒肖想過,可惜看上了那麽個沒用的小白臉,誰能服氣的了?再後來,李老頭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慢慢就瘋了。
楚留香食指輕輕叩着桌面,時而緩慢,時而迅捷,倒像是一首曲子的節拍,“李老頭叫什麽?”
“這小人可不知道,鎮上人都是李老頭李老頭的叫,真名估計那瘋老頭自己都忘了。”
高亞男道:“那他女兒怎麽沒的?”
小二笑道:“這個您可問着了,這件事全鎮都沒我知道的清楚,那時候我家正好跟李家是鄰居,我那時候才八歲,跟李玉兒也算是青梅竹馬,她還在襁褓裏的時候我還抱過她。”小二說到李玉兒,一張平凡的臉上帶着歡喜和懷念,柔和極了。八歲的孩子什麽都不懂,卻因為兩人經常在一起玩耍而被大人取笑李玉兒是他“小媳婦”,慢慢就當了真,以為自己長大之後就要和玉兒娃娃成親,這一記挂,就是許多年。而後,物是人非。
“後來呢?”楚留香收回手指攏在袖裏,溫和的笑意沒了。
胡鐵花嘲笑一般看他,神情愉悅。胡鐵花最高興的事就是看見楚留香不高興,楚留香若是不高興,那他一定要喝幾大壇酒慶祝。一想到酒,他心裏就不痛快,只好使勁吸吸鼻子,喝不到聞聞也是好的。
小二沒注意到他的金主已經不高興了,一心沉浸在回憶裏,“那時候我下河摸魚上樹摸鳥蛋總要和玉兒一起,你不知道,她長得漂亮極了,玉娃娃一樣可*,誰見了都喜歡得想摸摸,玉兒不喜歡被人家摸臉,我就擋在她前頭保護她。”他挺挺胸膛,臉上帶着奇異的光,好像又回到那時候,自己就像個英雄,保護心*的女孩子不被壞人欺負。
“可是後來,她前一日還問跟我說要去摘野菜,第二天人就沒了。”小二用力眨眨眼睛,把淚意憋回去。
“沒了?不是生病夭折了嗎?”
“玉兒從來沒生過病!”小二激憤道,“再說玉兒外公就是鎮上大夫,怎麽可能玉兒有病了不知道,我看八成是李老頭把玉兒賣了,他一直不喜歡玉兒。”
胡鐵花猛地一拍桌子,吓得整個酒館裏人一跳,“他敢賣自己女兒?”
“客官,你不知道,在玉兒還不到一歲的時候,李老頭就拿着菜刀要殺了她,說玉兒是妖孽,若不是街坊鄰居攔着,玉兒就……”
楚留香道:“謝謝小二哥,你去忙吧。”
小二用抹布擦擦泛紅的眼睛,不好意思道:“您看我這張嘴,說這些做什麽,客官您慢用,有事還找我。”
“等等,小二哥,”楚留香突然喊住他,“咱們今日遇見,也算是朋友了,在下姓楚,不知小二哥名諱?”楚留香的眼睛真摯而溫暖,讓人不由對他的話信服。
“楚公子客氣,我名字叫王山,能跟公子遇上是我福分。”小二掏出來那錠銀子,雙手捧着又放在桌上,“公子拿我當朋友,我便不能收朋友銀兩了,還請公子收回去吧。”他開心地笑笑,跟剛才小心翼翼把銀子貼身藏在胸前的那個小二完全不同了。
楚留香微笑道:“能跟你做朋友也是我的福氣。”他并沒有提那錠銀子,若是這個時候送他銀兩,他們也就不能成為朋友了。
王山黝黑的臉上現出一抹紅暈,憨厚又可*,“我在這裏當小二好幾年,從來沒客人跟我做朋友,可惜我月銀少,又要養家糊口,不能請朋友吃頓飯,盡盡地主之誼。”
胡鐵花哈哈大笑,“老臭蟲的朋友就是我胡鐵花的朋友,你是個漢子,我喜歡。”世上多有打腫臉充胖子的人,像王山這樣還顧及家裏老小,又能取財有道的人,卻是難得的很,也算是市井中的豪傑了。
王山道:“實不相瞞,我看幾位氣度不凡,是幹大事的人,問我李老頭家的事情想必有大用處,”他不好意思笑笑,“你們是不是為了玉兒來的?”
楚留香驚詫于他的敏銳,“這,實不相瞞,在下幾人乃是為了查近來江湖中的一件大案子,聽到李老先生的話才想查查兩件事是否有什麽關系。”
“難道你們相信李老頭的話認為玉兒是個魔頭?”王山緊繃着臉,“玉兒是個好姑娘,她連殺魚都不敢,才不會殺人。”
“不,”楚留香解釋道,“事情還沒有水落石出,在下不敢冤枉好人,只不過問問而已。”
“哦。那……若是有了玉兒消息,幾位,幾位可否告知我一聲?”王山結巴道。才剛認識人家就求人家事情,有些不妥,但是他這些年心裏一直放不下玉兒,自己又沒本事,只好厚着臉皮求他們。
“好。我們若是有李姑娘下落,一定告知王兄弟。”楚留香點頭,非常認真回答他。
臨走時,王山對他們千恩萬謝,連連說下回來一定請他們去家裏吃飯。
他們順着李靈忱的屬下留下的記號走,一路無話。
胡鐵花是個不甘寂寞的性子,沒一會就憋壞了,忍不住道:“老臭蟲,你說蘇祈難道真的就是那個李玉兒?”
楚留香板着臉道:“我怎麽知道,你自己不會看麽。”
“切,”胡鐵花摸摸鼻子,“那蘇祈要真的是李玉兒,跟王山也算是青梅竹馬了,說不定以後蘇祈還會嫁給他。”
言罷,四雙八只眼睛齊刷刷瞪過來。
“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哈哈。”
沈七味哼哼,“含笑半步颠,鶴頂紅,七步蛇毒,丹心海棠……”
胡鐵花一身冷汗。
房子是普通的三間瓦房,因為年代久遠有些破敗,院子裏都是半人高的雜草,倒真像是個瘋子的住處。
李靈忱道:“李九,他進了這裏再也沒出來過?”
“是,屬下一直在這裏守着。”李九穿着普通的棉布衣服,肩上還有些冰糖葫蘆的糖漬,配上一臉的嚴肅恭謹實在有些不倫不類。
李靈忱率先進屋,屋裏意外的幹淨,桌椅都是原木做的,連漆也沒刷,磨得圓潤光滑,所有東西都擺放的整整齊齊,講究的很。
李老頭正在他亡妻的靈位前念叨什麽,一點沒注意有人來了。
“李埑?”楚留香道。
李老頭沒聽見一般。
“李埑前輩,請問是李埑前輩麽?”楚留香眼睛卻在看靈位前那個香爐,裏頭正插着幾根香,才燃了個頭。
李老頭這才反應過來,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呆呆道:“你認識我?”
楚留香松了口氣,果然是他,“我們這次來,是請教前輩幾個問題。”
李埑目光黯淡,冷冷道:“老夫久別江湖多年,什麽都不知道,你可找錯人了。”
楚留香道:“恐怕不會錯,在下有個朋友叫蘇祈,她……”
話還沒說完,李埑就跳起來了,“什麽蘇祈,我不認識,你們出去。”
胡鐵花道:“看樣子不像不認識。”
“誰認識那妖孽,我不認識,我不認識……”他似是又着了魔,神經兮兮的。
李靈忱頗為看不上他這樣子:“就你也算是李家人?真是窩囊!”
李埑這才看見李靈忱,“你,你,你是誰?”
“哼,”李靈忱嗤笑,“按輩分我還要叫你一聲表哥。”
李埑瞪大眼,突然就撲了上去,“你是李琦的兒子!”
李九制住他,将李埑雙手反剪到背後。
“李琦,李琦在哪,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
衆人面面相觑,高亞男道:“老先生,李琦不是跟你是姑侄麽?”
李埑狂怒,“她是個妖孽,害了整個李家,她害了我!我要殺了她!”
李靈忱冷笑:“就你還想殺我母親?恐怕有些困難。”
“你,你,”李埑氣的說不出話來。
“我說的難道不對?你就是個窩囊廢,被賊人殺了全家也不敢去報仇,只能窩在犄角旮旯裏當個瘋子。”李靈忱轉過臉去,好像連看他一眼都覺得惡心似的。
“你對你女兒做了什麽?”魔都突然問道。
李埑一聽蘇祈,瘋的更厲害,“她才不是我女兒,她是個妖孽,是個惡魔!”
楚留香皺眉,“她才四歲,能做什麽讓你以為她是個惡魔?”
李埑扭曲了一張臉,“她剛出生我就知道她是個惡魔,跟李琦一樣會害死我,會死害我……”
李埑是李家嫡長孫,将來是李家家主,自小被寄予厚望,可惜他天資不高,領悟能力也不強,練武總有些費勁。偏偏還有個李琦,李琦跟他一樣的歲數,雖是姑侄,卻跟同齡人一樣相伴着長大,李琦聰明極了,讀書時過目不忘,練武也會舉一反三,一套李家劍法不到兩個月就學會了,李埑卻需要一年才能熟練耍出來。他爹和爺爺不止一次說要是李琦是個男孩子就好了,面對他時只會搖搖頭,恨鐵不成鋼。李琦是個張揚的性子,沒少笑話李埑蠢笨,久而久之,李埑恨上了李琦。
後來華山七劍攻上了天都峰,李家只有他兩個逃出來了,李埑恨李琦害了整個李家,甚至要殺了她,最後被李琦打成重傷。李琦還不屑殺他,最後狠狠羞辱他一番才走了。
蘇祈剛穿來的時候不适應女嬰的身體,有些不屬于嬰兒的表情動作被李埑無意中撞見,蘇祈又越長越像李琦,李埑念起少年時候的不如意,便把一腔仇恨發洩到蘇祈身上,直呼她“妖孽”、“魔頭”。
在蘇祈四歲時,李埑再也忍不住了,他偷偷摸摸把蘇祈帶到荒野無人之處,想要殺了她,路氏身子弱,阻攔不得,只能苦求李埑放過女兒,李埑哪裏會管她,徑直把蘇祈帶走了。蘇祈還只是個四歲孩子,哪裏能反抗的了,眼看就要被殺了,幸而最後關頭被蘇秦救下帶走。等路氏找來娘家人追上的時候,蘇祈也沒了蹤跡。
蘇祈此後就當他爹已經死了,從來沒提過他。
從李埑颠三倒四的話裏,衆人也知道了個差不多。想不到,李埑竟喪心病狂到要殺了親生女兒,石觀音再冷血也沒想過親手殺了自己兒子。
楚留香心裏說不出的後悔,自己為什麽不認識她再早一點兒,或許她就不會有這樣傷心的過往,他甚至有些羨慕王山。幸好,幸好她還在。
“你們為什麽不殺了他?”魔都憤憤,要是他,不折磨死這老頭子他就不叫魔都。
楚留香嘆息:“我沒權利殺死一條生命。”
胡鐵花道:“老子才不屑殺一個瘋子。”
高亞男嫉惡如仇,倒是想替蘇祈報仇,可惜被胡鐵花拉住了不讓,此時正狠掐胡鐵花手臂。
李靈忱陰森森道:“死了豈非就是幫他?他現在活着比死了更難受。”一個武林中的世家子弟,天之驕子,淪落成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瘋子,的确是死了更好一些。
沈七味沒說話,他臨走時在屋裏動了點小手腳,并不會危及性命,卻夠讓李埑難受一陣的了。
幾人剛出院門,便看見一個黑影迅速拐過街角。
楚留香一凜,馬上追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嗚嗚,趕榜單中……
☆、54殺
黑衣人縱然輕功不慢,也抵不過楚留香高絕,沒一會兒就漸漸趕上了。
此處窮山惡水,出了鎮子便是光禿禿的山石,稀拉拉的樹紮根在石縫間,長得極為艱難。根本沒有躲避的地方,黑衣人無處可逃了。
楚留香一個縱躍翻到黑衣人前頭,“別跑了,阿祈。”
黑衣人二話不說,長鞭一揮欺身襲上。
蘇祈招招襲他要害,下手毫不留情,楚留香只能用輕功躲避,邊道:“阿祈,是我。”
蘇祈充耳不聞,一雙寒光般的眼睛無悲無喜,要致他于死地。楚留香心下大疑,難道他看錯了,她不是蘇祈?随即搖頭,不可能。
于是幹脆停下腳步,雙手背在身後,站着一動不動,笑道:“阿祈,我是楚大哥。”
蘇祈身形一滞,手裏游龍長鞭便委頓在地,但随即重重甩上他肩峰。
“啪!”的一聲,楚留香的衣服被鼓滿內勁的黑鞭抽爛,尺長的血痕,猩紅的血迸濺到楚留香身上。他眼裏震驚不可置信,緩緩倒下去。
楚留香終于也有被迷香迷倒的時候。
蘇祈動作極緩慢地從袖裏拿出一把匕首,單膝跪在楚留香身邊,匕首橫上倒地昏迷人的頸間。
刀刃閃着凜冽的寒光,剛貼上肌膚就有血滴滾落。若換個場合,任誰也要豎着大拇指誇一句,好一把吹毛斷發的匕首。
蘇祈眼波流動,定在當地,右手遲遲不肯劃破大動脈。許久許久,下定決心般地,雙手将匕首齊頭舉起,狠狠往下一刺。
“住手,蘇祈!”胡鐵花适時趕到,看見此景大喝一聲,将楚留香抱住就地一滾,堪堪躲過匕首。
蘇祈一擊不成,立刻又是一擊,胡鐵花怒極,奈何他護着楚留香,只能匆忙躲避。幸而李靈忱及時趕到,點了蘇祈周身大穴。
“這他娘的是怎麽回事?”胡鐵花一把扯下蘇祈蒙臉黑巾,大叫。蘇祈到底是怎麽想的,竟要致楚留香于死地?
李靈忱沉默不語,把解毒丸喂給楚留香,撕下一片衣角給他包紮傷口。
胡鐵花煩躁地踢飛一塊石子,“你倒是說句話啊。”
“說什麽?”李靈忱聲音嘶啞。
“蘇祈她……”胡鐵花一雙大手使勁扯扯頭發,不知該怎麽說。說什麽?說蘇祈果然就是殺人兇手,說他們以前看走了眼?
李靈忱聲音淡淡的,“那又如何。”不管蘇祈做了什麽,又會做什麽,她是李家人這點永遠不會改變。別說只是幾百人,就算幾萬幾十萬人,也抵不上蘇祈一根汗毛。
“你……”胡鐵花語塞。他自認一生磊落,嫉惡如仇,也不能說把蘇祈交出去大義滅親。楚留香呢,他會怎麽做?胡鐵花遇見沒法解決的事情,會想若是楚留香處于他的位置該怎麽辦。
然而楚留香就在這裏,直接問豈非更加便宜?
想到此,胡鐵花蹲在楚留香身邊等他醒來。
楚留香睜開眼睛,看見的便是胡鐵花黑黝黝的大臉,閃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這種眼神他很熟悉,就是胡鐵花看見美酒流口水的時候,大抵就是這樣。
條見反射便去摸摸鼻子,“你離我遠點。”
胡鐵花蹲在地上,雙手撐地,更像一只大貓,只差一條尾巴在身後搖晃了。
他非但不聽,湊得更近,“你好點沒有?”
楚留香一把推開他,摸摸側頸至肩峰長長的鞭痕,指着僵直站在不遠處,一看就被點了穴道的蘇祈問道:“阿祈沒事吧?”
胡鐵花一聽,強自壓抑的怒火又沖上頭腦:“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就被她殺死!若不是我及時趕過來,你楚留香現在就跟閻羅王喝茶去了。”
楚留香抹把臉,搖搖晃晃站起來,敷衍說“謝謝你啊”頭也不回往蘇祈那邊走。
胡鐵花雙眼一眯,伸出兩根手指輕輕一推,楚留香“撲通”臉朝下趴在了地上。藥力還沒散去的楚留香,只用一根手指頭就能輕易推倒,他用兩根手指,算是給他個面子。
李靈忱搖頭,別過臉去,輕吐出倆字,“活該!”
楚留香就着趴在地上的姿勢突然笑了,雙肩抖動,低沉悅耳的聲音。
胡鐵花疑惑,“老臭蟲,你笑什麽?”
楚留香聲音更加肆意,右拳使勁捶地,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哈哈哈哈哈……”
胡鐵花緊繃着臉,“你覺得我很好笑?”
“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很好笑嗎?”楚留香笑的上氣不接下氣。
“那你倒是說說,我哪裏好笑了?”
楚留香慢慢從地上起來,道:“天下人都知道我楚留香是你胡鐵花最好的朋友,你什麽都比不上我,不管你出了什麽危險,我都會把你救出來,你有我這樣的朋友是你萬分的榮幸。但我卻知道,你對我永遠比我對你更好,甚至比對自己更好。從小到大,你什麽都讓着我,好酒、好女人,什麽都讓我先挑;你、我、還有老姬,每當咱們幹成了一件大事,出風頭的是我,你們倆永遠只會離得遠遠的。我是天下聞名的楚留香,武林中不敗的神話,胡鐵花和姬冰雁只是可有可無的陪襯。”
胡鐵花猛地打斷他,“你不用說了。”
“我為什麽不說?今天我一定要說個夠。”楚留香挑唇一笑,眼睛裏卻彌漫了些哀傷,随即掩飾般轉過身去,“我今天要告訴你的是,你胡鐵花一點也不比我楚留香差,我也用不着你們犧牲自己來成就我,你以為自己很偉大嗎?這你就大錯特錯了。”
“你說的我都明白,如果你以為我不明白,那你也大錯特錯了。”胡鐵花十分激動,緊握着雙拳走來走去,發出重重的跺腳聲。
楚留香看着胡鐵花被激怒的像條暴躁的黃牛,整個人都淡淡的,“啊哈,你明白什麽?”
胡鐵花被他氣得臉色黑紅,寒冬臘月額上都生出了細汗,聲音都是從嗓子眼裏吼出來的,“我明白你知道我胡鐵花笨,笨得要命,別人随便一句話我都相信!但是我告訴你老臭蟲,你把你那破的不能再破的主意給老子歇了!老子才不會被你激怒,然後讓你一個人跑去送死!你個狗娘養的,蘇祈要是想殺了你,你也敢仰着脖子讓她宰,你嫌我礙事兒了,沒讓你女人如願以償,我說的對不對!”
楚留香板着臉道:“是,說的很對。胡鐵花真聰明,跟豬一樣聰明。”
“你!”胡鐵花瞪圓了眼睛。
楚留香輕飄飄道:“你既然知道,就該滾得遠遠的,省的阻擋我送死。何必傻兮兮地喊出來,讓人覺得你很聰明呢?”
“那你覺得我該滾得遠遠的?”
楚留香點頭,“恩。最好找一條船,滾出中原去,省的我看見你就煩。”
“好!”胡鐵花迅雷不及掩耳一拳打上他肚腹,立刻縱身躍出幾丈遠,“你既然自願送死,老子就成全你。以後咱們橋歸橋,路歸路,放心,我會回來給你收屍的。”說罷,人已走遠了。楚留香被打的連連後退幾步才穩住身子,揉揉被打的地方,苦笑。
李靈忱幹咳一聲,“你怎麽樣了?”
“差不多沒事了。”李靈忱的解毒丸雖然是上品,但畢竟不對症,所以恢複的緩慢。
“那我去接一下沈前輩,你們兩個在這裏等會兒。”
“好。”楚留香笑道,“沈前輩不知是不是走錯了路,現在來沒趕過來。”
他目送李靈忱走遠了,才至蘇祈面前,深深凝視她,不言不語。
良久良久,楚留香才擁住她,嘆道:“阿祈……我該怎麽辦?”
蘇祈眼睛一眨不眨,空洞注視前方,身子不住痙攣抽搐,似乎在努力沖破穴道。
李靈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