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救救我啊
蒙城七月的清晨已有熱感，坐在車裏時沒什麽感覺。等到下車後站上個二十分鐘，滋味的确不好受。
黎婉擡着右手擋在額前，好讓自己沒那麽熱，顯然無濟于事。今天按照約定，她陪秦千柔先去趟中心醫院，然後回臺裏上班。
昨天組長沒在，所以開題會議暫時落了下風，但林霜之說過會再組織一次讨論，那麽勝算就大多了。秦千柔沒有明說，但黎婉知道，特地一大早就往醫院趕，除了是跟沈沂秋的約定，更重要的是想帶回點東升集團的線索，好讓下一會議更有把握。
然而，越是心急越是冒汗。黎婉想快點離開，但站在她面前的交警同志卻不是這個打算。
“同志，能不能讓我們先去辦事，我們真地有很重要的事要做。聯系方式你都有，或者我們之後再去交警大隊找你也行？”
黎婉的急切在陳康眼中很是平常，作為日常跟各類交通事故打交道的他，沒幾次能在現場看到閑适淡然的狀态。
“黎小姐，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你們是主要目擊者，基本的情況按照規定必須當場記錄。”
黎婉無奈翻了個白眼，慘兮兮地說：“千柔……”
秦千柔抱臂淡定看了她一眼，墨鏡下讓人看不清情緒。陳康在做記錄的間隙順勢偷瞄了兩眼，果然跟自己的感覺一樣：很冷。
今天她們匆忙洗漱後趕着出門，黎婉說秦千柔熬了通宵開車不安全，變自告奮勇當了司機。清晨路上車輛跟行人都不多，秦千柔在車上吃了個小面包，順便還把黎婉的那份準備好，等下車了就給她。
可就在距離中心醫院大概十分鐘車程的一個路口，黎婉突然踩了急剎車。這是一條當地人才熟知的一條近道，路過一小段的生活區然後直接通往中心醫院的後門。
秦千柔雖然沒催過，但黎婉早上出門前挑衣服換鞋子的确額外浪費了些時間。千柔每次去采訪都很準時，她不希望因為自己而讓她破例。
“怎麽了？”正低頭整理儀容的秦千柔突然擡頭，不解地看着身邊的人。
黎婉指了指窗戶外面，秦千柔順勢看去，對面不遠處那條不算寬敞的路上一位老人跌坐在地上，而他的旁邊站了個扶着電動車的女人。
“過去幫忙看看。”秦千柔看到那扶車的人并沒去把老人扶起來，便解了安全帶開門下車。
黎婉跟在她身後走了過去，剛走近就聽到他們在争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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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人怎麽開車的，搖搖晃晃的非要往我身上撞啊！”老人是個大約六十多歲的大爺，穿着條中等長度的褲子，膝蓋已經破了，流了點血。
那三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子解釋：“大爺，這裏是行車道啊，你不在人行道上走，偏要跟我的電動車搶空間。而且剛才明明我按了喇叭要轉彎，你還硬要跟我比速度。”
大爺揉着腿，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怎麽？撞了人不知道道歉，還有理了？是不是以為我老了就好欺負？這個地方人行道全是東西堆着，不下來我能過得去？”
年輕女子的聲音有點着急又帶着委屈：“你怎麽蠻不講理，明明是你有問題。倚老賣老還怪別人，真是服了。”
黎婉悄然看了秦千柔一眼，低聲說：“我剛才看到是電動車撞了。”她頓一下，接着說，“不過，我還看見在轉彎的時候，原本平行走着的人突然闖了過去……”
言下之意，有人是故意往車上撞。
秦千柔略有些震驚，但很快恢複平靜，這樣的事近年來多有發生，已經有些見怪不怪了。但她的內心仍是無法坦然接受這種現象，哪怕周遭環境都在變壞，即便越來越多的的人都選擇麻木無視，秦千柔仍抱有一顆初心，希望能讓世界看到更多真實的色彩。
“這裏是居民區，那碰撞的地方應該是個監控死角。”秦千柔觀察了四周，眼神黯了一下。
她們在不遠處聽了一陣，見那老人不依不饒，非要拉着年輕女子去醫院檢查，還說要找家人來撐腰讨個說法。年輕女子被纏得煩了，聲音越來越尖銳：“你怎麽不去搶？！”
秦千柔搖搖頭，跨步上前。
“你們各執一詞，繼續争執下去也不會有什麽結果。我建議你們最好是找交警來解決，這樣對雙方都好。”
秦千柔的提議剛一說完，剛才還吵得激烈的兩個人均是一怔，然後俱都搖頭。
老人有點心虛，連眼神都不敢跟秦千柔接觸，但嘴裏一直嘟囔：“找交警有啥用，浪費時間又不管事。幾百塊錢就能解決的事非要扯到警察那裏去幹嘛。”
老人說罷，還特意往那女子身上看了看。
之前還堅持不肯退讓的女子卻有點動搖，秦千柔開始還不太明白她的反應。
“你有顧慮？”秦千柔看出她的猶豫，便試着開口詢問。
“找交警真沒什麽意義，無非就是和事佬和稀泥，到最後我不是還得出那幾百塊。”年輕女子苦笑道，看樣子并不是第一回 跟交警打交道了。
秦千柔敏銳察覺到她對于交警的不信任，确切說這種心态她曾多次在采訪過程中遇到過。這類人群大多是普通人，從事各行各業基層工作。
遇事卻主觀回避尋求專業人員的幫助，這等于是對公信力缺乏信心的表現。秦千柔知道這些年，有些事件的确對社會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某些公、職人員有失專業水準甚至道德标準的表現令群衆感到失望。
但秦千柔并未放棄向所有人證明，光明從未缺失。如果偶遇黑暗，我們要做的不是繞道而行，而是驅散黑暗迎接曙光。
“放心，我朋友剛才親眼看到了事情發生經過，待會交警來了我們也會如實陳述事實。”
秦千柔的話稍微安撫了一下女人，但她顯然還是沒有下定決心。
“可是，我趕着去接孩子。昨晚她留在奶奶家裏，今早我答應了要送她去幼兒園的。”
交警來了一定會耽誤時間，誰也不願意被誤了正事。
黎婉皺眉看着僵持的局面，時間已經快要來不及了。她看了眼秦千柔，想提醒她這事，但話到嘴邊勸不出來。這事她也看不過眼，如果任由這事私了，以後只會讓經歷過這種事的人更加心寒。
重建公衆信心，人人有責。更何況她們是新聞工作者，她們也是目擊者。
“小婉，打電話給交警吧。”
二十分鐘後，交警大隊的陳康就開着車過來了，聽完雙方陳述，心裏大致有數。但黎婉和秦千柔提供的信息也必不可少，這樣一拖，就徹底遲了。
秦千柔心裏雖急，可昨晚沒有拿到沈沂秋的聯系方式，況且有劉阿姨在，她要找沈沂秋怕是不方便。她看了眼就在不遠處的中心醫院，在心底嘆了口氣。
如果讓她再選一次，她也依然會做這樣的選擇。事有輕重緩急，去醫院是為了落實沈沂秋出院的事，跟剛才突發的狀況相比，的确屬于計劃內的。
如果她袖手旁觀，那麽公道二字在路人心中，會一點一滴被消磨。直到有一天，觀衆會把那些揭露事實真相的節目都當成笑話看。
她不願自己成為這樣的冷漠推手，但也沒覺得遲到了是理所應當。在去病房的路上，秦千柔竟琢磨起待會見了沈沂秋該怎麽說會比較好？
她采訪過很多人，看過很多不同臉色。但像今天這樣，沒見到人之前率先想起那張嘟着嘴輕聲抱怨的小臉，倒還是頭一回。
秦千柔看着近在眼前的病房，一路上也沒想出什麽具體法子，到了門口卻好像突然有了靈感。
要麽待會哄一哄她算了？反正還是個孩子。
秦千柔想出了解決辦法，心情莫名輕松了些。通宵的疲倦和路上小插曲帶來的煩亂都暫時被壓了下去，她稍微調整了情緒，準備推門進去。
黎婉還是像昨天那樣，在外面等她。沈沂秋點名要見秦千柔，可從來沒說過要見她，黎婉才不是自讨沒趣的人。雖然她有點好奇，這個運氣好到僥幸逃生卻又倒黴到痛失雙親的人到底怎麽樣，但此時她選擇靜靜等待。
病房裏仍是寂靜，但氛圍明顯有點不同。秦千柔剛跨進去就察覺出了不一樣來，定睛一看，原來病房裏不止沈沂秋，還多了幾個人。
邵齊東她一眼就認出來了，至于另外兩位，她還不知道是誰。但看到他們跟邵齊東相對而站，和沈沂秋的病床形成了三角局面。
可想而知，他們之間的關系應該和站位類似。
秦千柔朝邵齊東點了點頭示意，剛要開口，就被病床上的沈沂秋吸引了注意力。
此時這孩子臉色慘白，唇上帶着淺淺的血跡，一看就是被自己咬破的。雖是清晨，但沈沂秋的眼底有倦色，又不像是睡眠不好所致，而是一種心力交瘁的的表現。
秦千柔有時也會這樣，在她開完冗長而又毫無意義的辯論會後，她也會這樣身心俱疲。
可是，昨晚見到沈沂秋的時候，她并不是這樣的。難道說，昨晚臨走前突然變了臉色就已經出現不适了？
秦千柔心裏的疑惑加深，腳步卻沒停，一步一步走向病床。
她剛站定，懷裏就突然多出了個柔軟且帶着溫度的東西。
沈沂秋整個腦袋都快鑽到秦千柔的懷裏了，她不習慣這樣的接觸卻沒有将她推開。
“你……”這是怎麽了？
秦千柔還沒來得及詢問，懷裏那軟軟的身體便又動了起來。她低下頭，看見的是慘白依舊的小臉，眼裏卻比剛才多了些光亮。
此時沈沂秋撕心裂肺的聲音傳來：“嗚嗚嗚，秦阿姨你總算來了！”
又聽到被叫阿姨，還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秦千柔的太陽穴跳了一下。
可是沈沂秋不依不饒，拉着她的手臂不肯放，還在使勁說着：“秦阿姨你可要救救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