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辣炖黃角丁 朝天椒的辣氣見縫插針地沖

盛京的天還是晴的不見一絲雲彩,而江南已一只腳跨進了梅雨綿綿。

林繡總覺這個“梅”字用得極好,讓人忘記了潮濕黏膩的連雨天,而饞起酸溜溜飽墜枝頭的青梅和黑亮油潤的梅幹菜來。

像是知她心意一般,隔天莊氏就送來一筐自己曬的梅幹菜。

普通芥菜粗幹大葉,而她送來的用了雪裏蕻,更纖細青澀,油黑碎茶一樣好看。

雖說自己在三月時,趁着正是曬梅幹菜的季節,一氣吃了好多頓梅菜焖肉,但仍是意猶未盡。沒想到現在這個時節還能餍足一頓。

梅菜雖好,佐肉佐魚才愈吃愈有滋味。聽買炊餅的食客說,最近魚賣得便宜。仔細一問才知道,前幾日交河倒灌,不少魚都直挺挺撲進網中,捕魚量比盛季還多。

林繡聽進了心裏,正好今日事少,便搭上麻婆去臨縣的順風車。緊趕慢趕着搶幾條便宜的河魚。考察下開店賣魚的可能性,再捎帶給林來福買些口糧。

“林小娘可是給咪咪買魚來了?”麻婆握住她的手,笑的開顏。

想起這只肥貓來林繡就不禁皺眉,許是嬌養慣了,又懶又饞,也不會抓老鼠。除了睡覺就是等着吃魚,睡醒時脾氣還火爆的很。

偏偏鄰裏鄰居都很喜歡,“咪咪”“白白”亂叫一氣,每日好吃的都少不了。它也樂于多認主人,又新增條不着家的毛病。

板車晃晃悠悠行至柳橋,她跳下車,舒一口氣。

如今還不到吃魚旺季,京郊靠柳橋往南幾十步處的漁市尚未大開,只有零散幾個漁公正卸了網等在河邊,指揮幾個夯漢向酒館送去。

江南日暖,可稻魚共生。田塍間蓄水養禾,間放魚蝦蟹苗,任其自由生長,食孑孓或蕪萍。臨海人家亦可出海捕撈,海魚較之淡水魚口感更好,營養更盛。

而北方就難有這麽多豐富的水産,京城不算深居內陸,尚有條淡水河。若是再往西北探入,許多人連魚都沒吃過。

漁市場稀稀拉拉只有幾個買主,看來還是來遲了些。林繡蹲在小攤前,仔細地選着魚。

這條凹肚,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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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過瘦,吃起來肯定口感不佳。

這個她趕緊嫌棄地丢開。魚頭受了傷,在水下蜿蜒開一道紅痕。

剛捕上來的活魚價比死魚翻了兩番,若買到受傷的,不等提回家就死了,實在不劃算。

“那這條黃姑子呢?”老板捉起條青黃扁平的魚。

林繡仔細一看,是昂刺魚。她之前在中餐館常吃,據說祛風醒酒,補益脾胃,還可入藥。

交河河州水淺,草荇搖曳,最适合昂刺魚生長。她心裏盤算了下荷包厚度,問着價錢。

“小娘子若有心要,十文便拿去吧。”賣魚的漁翁笑得爽朗。

還挺劃算,她接過魚。

菹地宜黃鳝,可惜現在不是鳝肥的季節。又挑揀着買了幾條其它小魚,老板還饒了幾片魚幹給貓當零嘴。

日頭高懸,飯點快到了。買魚的人大多四散,此時沒什麽生意,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着,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畢竟不論哪朝的小商小販都有共同的難處。

“說來小娘子在積玉橋賣糕時,或許還見過我呢。”

林繡微微笑,又詢問起酒館每日進魚的詳情。

“更便宜些,也可上門送貨。”他掰着手指一一細數,像今耀樓、食味荘都是從柳橋定魚,旺季走量格外大。

林繡點頭,盤算着以後開了大酒館定要來此好好挑個進貨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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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時途經上林苑,有翠鳥啾響,她沒忍住拐進去逛了一圈。

和現代花鳥蟲魚市場差不離,鬥蟋蟀的,養畫眉的,販紅鯉的,逮着什麽玩什麽。市場西北角基本可算做貍奴樂園,還有供其扯着玩的毛線團。

再往前走去,更是叫人訝異,居然還有貓穿的彩衣,和嬰兒小衣一模一樣。她随手拿起頂小帽子,紅亮絲絨煞為好看。

賣衣婦人笑得和善,褶子也在陽光下明亮起來,“姑娘的孩子幾歲了?”

林繡一噎,忙道搞錯了,讪讪逃開。

市場管理實在形同虛設,這賣小孩衣服的怎麽和花鳥都混在一塊。沒有招牌的地攤真是害人匪淺,雖說有招牌她也識不得字。

走出不遠,想着那毛絨絨的手感,還是心癢難耐。林繡厚着臉皮折返回來,挑了頂最便宜的帽子。

婦人笑笑,心道初為人母的女子給小孩挑衣服不都是喜悅嗎,這位娘子怎麽還害羞起來。像她在這麽大的時候都生三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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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繡惦念着手裏提的一網兜活魚,趕在午時前到了家。

刮鱗片,破肚腹,去黑膜,挑腥線,幾下功夫就把魚處理得利利索索。肥貓此刻不裝睡了,湊到她身邊“嗷咪嗷咪”柔聲叫喚。

林繡心情甚好,摸出個小魚幹喂它。

林來福別開頭,一臉不屑,自顧撲着蝴蝶竄上了房檐。本來就搖搖欲墜的房頂擔此斤稱,更是不堪重負。

“來福,下來。”

阿蠻過來接她手上的魚,聲音在半途拐了調,“阿姐,這起的是什麽名字呀。”

把處理好的魚遞給她,林繡踮腳折了根嫩柳枝,綁上片羽毛做逗貓棒。奈何那位鐵了心在屋頂上曬太陽,根本不理會下面動靜。

“嘿,”林繡稱奇。

擡頭迎着碎金般的爍光,只有殘餘貓影。她高聲威脅道,“小心明日賣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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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休息了三趟,才把那口多年沒用的大鍋搬出來。這些日子歇得好,她比從前圓潤了不少,連端口鍋都喘,還好沒扭了腰。

在原地活動活動筋骨才緩過來,林繡下定決心,以後要每日早起做套七彩陽光。

鐵鍋極厚重,瓷實足壯。

鍋底拿煤炭塗過一樣黑得發亮,初看極平滑,摸起來卻坑坑窪窪,讓人很輕易聯想到“炭火”“熱騰”之類美妙詞彙。它的夯實與蠻勁同外面那些淺薄貨不同,鐵匠淬火時打下的每一錘都留作印記。邊緣磨得锃亮,向食客昭告它的往日榮光。

木蓋用得久了,也熏出幾分煙火顏色。

如何找到這麽大一“塊”鍋蓋與它相配的。林繡左思右想總不得其解。

長柄木鏟舞得生風,頗有“紅粉贈佳人,寶劍配英雄”的意思。

“呲溜”一聲,魚滑進鍋,回光返照般微張了嘴。不待它做出其他行動,林繡澆進一瓢開水,沖起烘熱的溫度。

嫩豆腐斬成骨牌般大小,蔥白切成極細的絲縷,兩者先放在一旁,只等最後汆燙。

往鐵鍋裏扔進荜拔和蒜瓣,檢查下火力已燒至最大,就不再管它。

林繡坐到院子裏淘洗着這筐梅幹菜。明日是賣梅菜醬肉包子,還是梅菜鍋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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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蠻一推門,只見火光閃閃,白霧騰着極美的香味。

已經用潔淨毛巾環住了竈臺與鍋蓋之間的縫隙,但朝天椒的辣氣還是見縫插針地沖出重圍。

林繡丢進去絹豆腐,輕而緩地推。此步最考驗耐心,一定要湊着圓凸不平的鍋底,絕不能翻動攪拌。

一口鍋就占了整張飯桌。

鍋裏魚菜都黑乎乎的,其貌不揚。只有豆腐白生生而遺世獨立,獨做淤泥裏的清蓮。

夾在筷裏一顫一顫,不稍用力就要碎。趕在碎裂的前一秒丢進嘴中,不知是辣還是燙得舌尖疼。

阿蠻吃得一嘴油,不忘點頭誇贊,“比大酒樓賣得還好吃。”

林繡勾起嘴角,若是用黃米面做了餅子貼在鍋緣,那才叫個湯美味足。

“別光顧着吃豆腐呀。”她夾起兩塊魚眼下的月牙肉,蓋在他們倆的米飯上。這塊活肉鮮得出奇。

自己則拆下塊肥厚魚腹,肉多刺少,油脂豐富,微微一抿就在舌尖化開。

“等我們的酒樓開起來,就主賣這個吧。”

“還是豬羊更受歡迎。”

“不許說話。”林繡端出主廚的威嚴,每人頭上各挨了一筷子。

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實在思慮過遠。不過京城人裏大多只吃腌作魚鲊,到底是主打鮮美還是精致呢?若是在蜀地開了分店,定要往菜單裏加上這道辣炖黃角丁。按那個公孫儀相魯而嗜魚的故事,魯地分店也要加菜

她不由笑起來。

吃罷炖魚,白瓷盆端來梅菜筍幹湯,這是解膩下火的。

又上碟亮晶晶的梅菜蒸梅魚,這是佐汁拌飯的。

每人面前都還擺了杯飲子,盛在透明玻璃杯裏滋滋冒泡。

大口含在嘴裏,酸甜中還有點鹹味,激起細小的泡泡。許是自己嘗錯了,阿蠻又灌下一大口,只覺梅汁濃稠,生津解渴。林繡也飲一大口,鹽漬過的青檸檬果真清新爽利。又伸手揪下片新鮮紫蘇,這下就更是有模有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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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呷着梅子鹹檸茶,一道白影從面前掠過。林來福扭着腰逃回來,讨好似的媚叫幾聲,只是腰腹滾圓,實在不美。

林繡嫌棄地推開它。隔着圍牆也能聽見外面小孩的聲音,“阿白,我們明天再來看你。”

林來福顯然深受其苦,藏進床底下。

褚钰解釋着,“對過一條街去,書堂剛剛放學。”想必是貓溜出去玩,被散學的兒童狠狠寵愛了一番。

學堂?想着一幫小學生蹦蹦跳跳、撩貓逗狗的樣子,她笑了起來。

不過大部分小學生還是不夠可愛的,像小時候的自己就只知道貪嘴買雞柳吃。不過說來那臺式雞柳和正宗鍋盔的生意可真叫紅火。

杯壁外已沁出了薄薄一層水珠,她手裏摩挲着,心底突然有了主意。

孩子們還在驕陽下叽叽喳喳地玩耍,仿佛不知疲倦。

林繡眼角彎彎,看來離開家食肆的生活似乎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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