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冰雪楊梅飲 聲極清脆,倒在淺口白瓷碗
薄薄的霞光漫上地平線,和着晨風吹跑昨夜的倦色。
面館依舊生意紅火,幾個夥計跑進跑出,忙得腳不沾地。
食客們人手一大碗滾燙的面湯,邊吸面邊嘬,吃得汗流浃背。老板是個大方爽快的,不管添幾碗面湯,都是滿滿當當地快要溢出來。
這新晉熟客林姑娘瞧着柔弱,吃得也悄細無聲,只是飯量卻與夯漢都不遑多讓。頗文靜地挽起袖口,攏好碎發,然後一眨眼功夫,一碗面就見底。
老板樂得見她日日來,總把面條堆得冒了尖兒。
今日林姑娘倒是沒要面湯,拿了好大一壺飲子,捏着根細長的麥草稭稈吸得暢快。
朱唇微啓,芊指輕翹,越發顯得這飲子精巧有趣。
壺身光潔,泛着幽幽的流光,讓人很想知道裏頭盛的到底是什麽瓊漿玉液。果子的氣息像是在空氣中流動的薄酒,聞者皆醉倒在這酸甜裏。
隔壁有人探過頭問道,“敢問姑娘的飲子是哪裏買來的?聞着好味道。”
這姑娘很大方地一笑,并不藏私,“是我自己做的。”
還想着自己也買些呢,鄰桌面上略有失望之色,卻聽她話音一轉,“不如分與郎君嘗嘗?”
這怎麽好意思呢,他剛要拒絕,姑娘卻已經笑着找小二拿了個空碗來。
飲子裏似有未化的碎冰,聲極清脆,倒在淺口白瓷碗中叮當碰撞,仿佛淋浪打葉般的破玉聲。
湯色晶瑩,澄着細小果肉,微微帶着點紫紅色。從壺到碗這麽一倒騰,那股冒着白氣的冷意降下去了,卻還是很誘人。
他一口飲下,只覺濃酽冰涼,甘爽得宜,不由大贊好滋味。
吃飽喝足,林繡正要買單,老板卻也好奇地圍上來。榨果子飲渴水的習慣很早就有,不過林姑娘釀的顯然味道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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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繡給她斟了一小盅,眼神很是期待,“滋味如何?”
老板并不急着答複,意猶未盡地咂咂嘴,才道極好喝。
看來不管哪朝都喜歡肥宅快樂水,林繡琢磨一番,自己之前想的生意或許有門。
吃人嘴軟,老板奉承道,“姑娘這麽好的手藝,未來郎君可享福了。”
林繡自動忽略了老板的後半句話,嘴角勾起,“若是讓街坊鄰居們都嘗上一嘗才好呢。”
說者有心,聽者也有意。老板斟酌片刻,開口道,“若姑娘願意,卻不如将這飲子賣與人吃。”
林繡揚眉,這誤打誤撞地卻是正中她下懷。本來還擔心自己一人擺攤不方便,若能與面館老板合作,倒是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将原先計劃與她細細一說,老板不住地點頭,當即就拍板下來。沒想到林姑娘年紀輕輕卻是個會吃又懂吃的,她心裏不由得更高看幾分。
只是這定價幾何不好把握。若是太貴,之前的客人們可吃不起。賣得賤了,又不值得大費周章地折騰一番。
老板面色為難,林繡幹脆把自己想的和盤托出。
“分店裏飲的和打包帶走的。”
普通梅子水兩文一大碗,用粗瓷碗裝滿,只供在店裏喝。
這外賣的飲子則拿小罐裝着,放在店門口處叫賣。另外添幾分錢,還可加酒釀小圓子與桂花醬,正如現代奶茶店裏的寒天與波波之類,要的就是陌生感與高規格。
再照那星河玫瑰、蜜桃青檸之類的起個矯情名字,文藝範一下就上去了。
老板聽着稱奇,“姑娘懂得真多。”
林繡很不好意思地一笑。她之前噸噸喝奶茶的時候,也沒想到派上這些用場呢。
“只是我見識少,這頭天賣還希望林姑娘幫忙。”
這是自然了,她認真點頭,辭過老板,就手準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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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梅雨季,正是新梅成熟時。今年雨季長,梅季就顯得略短。
這批新到的楊梅依舊紅紫多汁,飽滿甜蜜。只是個頭略小些,不過既做飲子,也并無大礙。
攀談一番,這賣楊梅小販原是從仙居遠道而來。水路陸路都走了個遍,楊梅運到京城時竟比楊貴妃的荔枝還新鮮。
想着路途遙遠,林繡省了讨價的心思,忍着肉痛買下一筐。
新鮮楊梅常有蟲眼、黑斑、磕痕,要一個個細心撿了挑出去。找兩個夥計擡回邸店,吩咐他們務必拿鬃毛刷子細細地洗刷幹淨。
又在鹽堆膩水裏埋過一宿,才徹底放了心地拿出來,剖下果肉做成飲子。
新做好的楊梅露色澤通透,瑩亮淺紅。
倒很有些意趣,讓人想起襲人用玻璃小瓶裝的“木樨清露”和“玫瑰清露”來。
她又從路邊農田裏抱回兩捆沒人要的麥草稭稈,去掉兩端切成勻長大小,經沸水煮、鹽水泡。在烈日下晾曬片刻,便是一捆環保吸管。
“莫非這就是阿姐常提起的可樂?”阿蠻好奇道。
林繡很神秘地搖頭,“非也非也。”
商品做好了,後期宣傳還需下波苦功。
做廣告的法子千奇百怪。有經驗的生意人多以銅鑼擊杵,間長聲叫賣。
林繡有點發愁,讓她拿個鑼站在人群中敲打,實在有點抹不開面子。何況“楊梅水”三個字讀來毫不響亮,不經意就走了調。
思來想去,還是用老辦法,以文代說。
她抱着本子琢磨半天,想出句很風騷的打油詩來,“玉液浮金鼎,瓊漿滴露花。”
又差使褚钰從夥計那兒尋來紙筆,濃墨揮灑出一副廣告。
叫店裏識文斷字的賬房先生看過,他一捋胡須,“好是好”
看着小娘子面無惱色,才繼續說下去,“只是略繁冗了些。”
林繡點頭,老先生說得不錯,可茶飲廣告就是意象堆砌些才好。
現代奶茶店裏的名字長到簡直可做閱讀理解,什麽芝士芋圓奶蓋厚牛乳,布蕾蛋糕可可啵啵茶。這些雖看着啰嗦,把食材一樣一樣地拆開了擺到客人面前,卻極勾人食欲。
林繡對自編的打油詩很是滿意。在商業中還是保留了一絲文藝,得虧我沒叫人間煙火或是富士山頂這種酸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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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悶熱,黃狗躲在檐下探着舌頭,青蟬藏進樹蔭裏叫個不停。只是行人卻不能因天氣就躲在家裏。
劉陵之背着書囊走在街上,不過數餘裏,額頭已有薄汗。他一擦汗水,這次聽學機會實在難得,無論三伏酷暑還是數九嚴冬都不能放棄。
走了幾步,前方一個小攤憑空變出來一般,清新的與盛夏格格不入。
冰壺潤色,玉露凝香。
這玉瓯與美人立在一起,如絹畫上的茶花般怡人。
招牌上渲染着瓊漿玉液之類的,卻不寫明究竟為何物,讓他好奇地駐足琢磨起這意思來。同行人笑着拍拍他肩膀,“一會去聽江大人講學,可不能貪杯。”
林繡微微笑道,“并不是酒呢。”
她在小盞中倒出一杯遞過去,“是楊梅露,客官可要試試看?”
劉陵之接過小盞,聞着清雅異常,看着澄香可愛。雖不是酒,卻自有種纏綿的酒氣,讓人未喝先醉。
他紅着臉一頭飲下,又摸出銀子來買了兩壺,不待找零就匆匆離去。
走出幾步,同伴追上他問,“滋味果真這麽好嗎?”
劉陵之含混地點頭,頭腦裏全是那女郎的笑靥。
林繡過了片刻才發現,這公子居然沒拿吸管,只是人已走遠,追出去也來不及了。
看他面色酡紅,林繡不禁心中疑惑,莫不是楊梅發酵了才含有酒精成分?
正想着,兩位紗裙曳地的女子施施然走了過來,她連忙扯出最端莊可親的标準假笑。
一位面上很感興趣,又有些猶豫着,“可一會要去挑首飾呢。”
這時候就顯出邊走邊飲的好處了,林繡詳細介紹了外帶版楊梅露的喝法。兩個姑娘很爽快地付過錢,各加了份酒釀小圓子。
“姑娘這珠子倒好看。”一個咬着吸管,指着她荷包上的明珠道。吸圓子時嘴唇嘟起來,頗為可愛。
林繡笑着道謝,這便是前日江大人袖口上扯下來那枚。她總覺江大人兩袖清風,如此貴重東西還是還給他為妙。
逛街時不拿點什麽,總覺手裏空落落的。許是這兩位姑娘當了回行走的招牌,買的人越來越多。
加料、打包、收錢、找零,再提醒顧客不要将小圓子囫囵吞下。這一系列事推過來,她根本無暇歇息。
人散了些,林繡才有空捶捶腰。怪不得卓文君當垆賣酒并不算風雅美談,抛頭露面是小事,賣東西實在累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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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邸店時日頭已西斜,排布朦胧而暧昧的霞光。
林繡給自己放了假,明日不需親自去推銷楊梅露,可以窩在店裏專心研究另一樣吃食。
沒有黃油潤鍋就改豆油,沒有奶油就用蔗漿與蜂蜜。她借隔壁廚房一用,折騰了好一番。
許是火候不對,玉米粒炒得微微見黑了,都不炸成小花。
甜蜜的香氣引來褚钰和阿蠻兩只小蜜蜂,一人一把吃着不倫不類的甜炒玉米豆。
林繡吃多楊梅,酸倒了牙,只能捂着腮幫子等他們反饋。
廚房裏噼裏啪啦放爆竹一樣,有鄰裏奔出來問着怎麽了。
經上次一事,褚钰徹底懂了保護知識産權的重要性。他堵在廚房門口,連忙擺手,“有人在甩紙炮玩。”
正苦心鑽研的林繡:“”
在廚房甩紙炮,虧你也想的出來。
親自把那好心人送走,林繡回房一看,才猛然想起來鍋裏還崩着玉米花呢。這次是飛起來了,但一大半全糊在鍋底,黑黢黢一攤。
林繡望着漆黑的鍋底欲哭無淚,幹脆用幾張爆米花的空頭支票,賄賂過來兩個幫廚的小夥計。
她邊喝楊梅露,邊給兩個刷鍋的加油打氣。
“筋骨勞累後,就是我們生意大成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