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蟹粉獅子頭+琥珀炸雞+素

安陽郡主面色一僵, “江大人。”

江霁容冷着張臉負手而立,并不看她。

聞訊而來的京兆尹倒是驚了一跳。常言道東城富西城貴,北城窮南城賤。他向來都小心翼翼, 生怕沖撞了哪位貴人。怎麽如今連趕集的移觀道都這麽趕趟。

宋長史聞聲走出來, 看到眼前景象不由皺眉。

京兆尹一噎,再看看他身後的劉長史,徹底沒話了。敢情貴人官員們就都在這一家小店吃飯呗。

他一摸額頭的虛汗, “郡主, 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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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劇散場,食客們也都紛紛離去。

宋長史與安陽王很有些交情, 面色凝重道, “在下會如實禀告王爺。”再沒給安陽郡主一個眼神,匆匆跟着京兆尹離去。

莊娴奔出來摸摸阿蠻的頭發, “不要害怕”。林繡面色平靜,把匕首放好重新收進袖子。

江白被她吓一大跳,連江霁容素來波瀾不驚的臉上也露出點驚訝。

林繡勉強擠出個笑,“沒開刃, 只是看着唬人。”

莊娴拉起她的胳膊,“林姑娘,你的手”

她手心緊緊抓住那鞭子, 現在已經磨得通紅。

林繡毫不在意地擺擺手,心中愁起別的事。

安陽的馬把門口盤盞撞個稀爛, 鐵鍋裏殘羹冷炙四濺,只餘一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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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繡耷拉着眉眼,挂上“本店打烊”的牌子。環顧一圈,本就不大的餐館現在看來更是亂七八糟。錢還沒攢多少,就又要小河一樣地淌出去。

安陽郡主這麽一鬧, 幾天之內肯定是沒人敢來了。

何況外頭擺的桌椅板凳也有不同程度損壞,重新置辦、刷洗店鋪,沒三五天肯定開不了張。

她拉過個板凳坐下,正惆悵着,門口傳來輕聲響動,連擺攤用的破車都散架了。林繡嘆口氣,很想長嘯一聲天要亡我。

江白突然一拍腦門,“小廚房趙大娘回家省親,這幾天府裏正缺人手呢。”

其中之意不言而喻,林繡面色一愣。

江霁容很淡然地點頭。

雪中送炭啊江大人,林繡很感激地看向他,就差做一首詠嘆詩。

人生真是起落落落,不過三五天,小老板又要重新成打工人。這倒不是最要緊的,邊關戰役打了也有不少時候,黎王要班師回朝

林繡心中一陣惡寒,毅然決然要抱緊江大人大腿。

江霁容已走出幾步,輕飄飄丢下一句話,“銀錢一日一清,等店裏的東西修好了可以随時走。”

她忙不疊點頭。

江霁容腳步一頓,突然回頭望向自己,“林姑娘。”

他抿唇,“匕首拿着也好,明日我教你怎麽用。”

林繡笑起來,“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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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荷包瘦身讓她心情郁郁,看到珠梨和桃枝兩個小丫頭時,林繡又忍不住笑起來。

在暫時頂替趙大娘空缺的這幾天裏,林大廚很自覺地當起寄人籬下的灰姑娘。

不過轉念一想,江大人如此通情達理,也不像惡毒繼母。

廚房裏新進一筐茭白,品質不錯,握在手心滑滑涼涼。

三下五除二扒掉綠色外皮,削掉其根部黑泥,果然是傳說中的“卸去青衣見玉膚”。欣賞片刻,倒應了那句脫衣顯瘦,穿衣有肉。

她如此說着,桃枝面露懼色,“不要帶壞小孩子。”

林繡嘆口氣,想念起心有靈犀的陶小姐。

她翻撿半晌,竟還有半簍水淋淋的黃鳝。

民間常有“小暑黃鳝賽人參”的說法,慣常是韭黃炒、蔥炒、筍幹炒,也能自成一道菜。她自己從前不太吃這個,做不好有很重泥腥氣。

直到吃過傳聞中禦廚傳人做的鳝糊面,山豬吃不慣細糠之感頓然消解。

響油鳝糊的發源地是蘇州還是上海不得而知,只是光聽名字就覺油汪汪爛乎乎,端到桌上還吱吱冒着熱氣。讓食客們幻想出很美妙的情景,不覺肚子輕響。

大師傅提着銅壺澆油是必須保留的表演環節。淋圈熱油,“嘶啦”一響,聽得人口水都不及咽下去。

有它在場,別的菜都成了陪襯。講着蘇普定老饕一抹嘴,很是驕傲地給她介紹,鳝肥的季節,所有餐館米飯都賣得最好。

可惜現在還是夏天,不然學許三觀“黃酒溫一溫”的喝法,要一盅酒慢咂,通身都暖起來。黃酒可不是酣暢淋漓的喝法,若一仰頭幹倒半瓶可遭人笑話,小口抿、佐菜細品才能喝出味道。

當然此菜需趁熱吃,涼了腥味暴露無遺,稠頓頓的湯汁糊嘴巴。

說着說着,只聽“滴答”一聲,桃枝擦擦口水,羞澀一笑,“繡姐姐說得太香了。”

“林姑娘懂得好多。”

林繡一扭頭,趙管家不知什麽時候揣着手站在門口,褶子裏也透着笑意。

她自謙地擺擺手,不過如此,一般一般。

趙管家笑眯眯遞上一筐蟹,“今日有南邊來的客人,勞煩姑娘做些合宜口味的。”

林繡一翻這筐蟹,心中就有了主意。看着品質上乘,估計是客人來拜會江大人的特産。

這正趕巧了。她大手一揮,和廚房幫工的小夥計放下豪言,全然不在話下。

螃蟹不大,青線綁着手腳,還鮮活的很。

清蒸雖好,難以顯擺自己的手藝。林繡略一考量,便有了做法。

她初至揚州時,曾被極熱情地推薦了三頭宴。等菜熱呵呵端上來,卻被吓了一跳。

同行水鄉妹子說話溫溫柔柔,在餐桌上也毫不含糊,對着扒燒整豬頭大快朵頤,着實好氣度。拆燴鲢魚頭算是一頂一的鮮美,講究吃魚不見骨的精細。

剩下最後一頭就是蟹粉獅子頭了。這名字有意趣,比大肉圓漂亮的多。

刀已磨得發亮,林繡在其上薄薄抹一層油防粘。

肉末七瘦三肥,均細細剁成茸狀,刀背反手一抹就平滑地展開。再将提前預留出的一小塊精肉切做石榴粒大小,攪進肉茸中,吃來才有嚼勁。

現代火腿腸也總如此宣傳,大肉塊才滿足。不過究竟幾分真材實料就不知了。

肉糜切好了擱置一旁,蛋清與面粉都不需加,容易洩了蟹膏的鮮甜勁。

細切粗斬,荸荠切碎。

她讀過的諸位老饕裏,也有推崇加雪梨與蘋果泥的,說是解膩增香。林繡自覺技藝尚不純熟,這種邪惡吃法還沒敢挑戰。

幫工的小夥計早已快手快腳拆好蟹。

現在還不到“蟹肥新白露,螺瘦未秋分”的時節,不過這筐精挑細選的蟹已是膏黃脂滿。

挑出最肥美的可白嘴吃,其餘一半再蒸作湯包,剩下都通通成為獅子頭。

大火小火慢催熟,先蒸後釀一道工序下來,石榴大一個肉圓,盛在青筍與香菇所燴的湯中,粉粉地噗着熱氣。

一切準備妥當,林繡用幹毛巾擦了手,呼喊小厮們上菜夕食沒那麽排場闊大,因而這次沒報菜名。

遠來客已吃了一會子茭白鳝絲,戀戀不舍地放下筷子。

這是極正經的江南菜,時令不待人,需趕在夏天離去前趕緊吃一頓。

茭白嫩如新藕,甜如蔗霜,色白肖象牙。黃鳝鮮爽滑溜、皮彈肉軟,兩相搭配折中了泥氣,更加一分鮮靈。

江大人素來是食不言的,他只能暗自心急等下一道菜。

揭開湯盆蓋,湯色極澄澈,白瓷缽裏緊握着淡紅色的一團。

江霁容剛要下筷,又想起什麽,低聲吩咐江白幾句。

獅子頭煨得酥爛,形狀卻一點不散。

紅木筷子戳入肉,取出來是仍是潔淨而不沾肉沫的。只是離開的那一刻,整個獅子頭就像突然失去骨架一樣,轟然倒塌了,散在盤子裏一副任君采颉的樣子。

客人眼前一亮,“肯定沒加雞子與芡粉。”他平生最恨皮球一般怎麽戳都捅不爛的獅子頭,吃進嘴裏實在倒牙。

只是似乎少點什麽,他等了會不見主食,正想要碗白米飯時,蟹黃湯包閃着金光一樣呈上來。

個個酒盅一樣大,提起來顫顫巍巍,漂漂亮亮盛在白瓷盤裏還須得用內裏凹陷的圓盤,不然汁水奔湧,染髒衣物就不好了。

蟹膏腴潤,蟹肉鮮甜。

在它頭頂咬下一個小口,散出蒸騰熱氣。調羹裏盡是鮮濃湯汁,先将其一飲而盡,再捏起包子一角,蘸上鎮江香醋。

有吃得急的,大口咬下,很容易燙出一嘴泡。還有初次吃的食客,難免湯汁“嗤”的噴人一身,實不雅觀。

叮叮當當間,賓主盡歡,吃得面色紅潤。

差使兩個小丫鬟給自己捶背,林繡剛舒服地享受起大廚待遇,就被趙管家又匆匆叫走這客人說什麽也賴着不走了,非要見見掌勺小娘子。

知她非揚州人,也并不是學士府的廚子,這位客人更是詫異,直接快進到“小娘子願不願來我府上做私廚”一步。

林繡笑道,“若您還想再吃,只消小厮帶個話,很快就送至府上。”

現代外賣行業風生水起,她眼饞許久,這等好機會可不容錯過。

客人面色一詫,旋即又笑了,“以後定去店裏嘗嘗老板手藝。”

微風輕起,馀霞吹軟,盤盞已被撤下,忙活一下午總算有了清閑時間。

桃枝跟她編排起今天的食客們,“他一氣吃了八個包子,個個如手掌來大。”

“那不是說明我做的好吃嘛。”

桃枝想想,也是。不過若是今後誰再說江南人士個個文雅,她定要與那人好好争論一番。

洗盤子洗碗有專屬小厮負責,林繡在院子裏逛悠一會兒,撩貓逗狗停不下來。

有人從身後叫住她,“林姑娘稍等。”

他淡淡地開口,明明語氣關心,面上還是慣常清冷模樣,

“你的手可有好些?”

林繡舉起手,招財貓一樣晃蕩幾下。白皙手掌上只留淡淡紅痕。

“無事發生!”

江霁容也跟着她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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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是七夕佳節,小商小販裏有心思活絡的,當街擺出了不少花花綠綠。

林大廚自發兼任起采購組組長,揪着兩個小丫鬟出門買菜。

明明節日未至,各商家活動“預熱”早已開始。賣情侶香囊的,多繡鴛鴦戲水或比翼雙飛,很讨夫婦們喜歡。

至于三步一家的簪釵步搖、镯子耳環之類的實屬誘人沖動消費,連她也扣扣索索掏出幾個銅板,興沖沖挑了不少。

雖然主要目的是想出府玩,桃枝和珠梨還是非常盡責地扛了大包小包回去。

林繡興致未減,被一家雜貨鋪子迷花了眼。

白色的砂鍋,底兒帶着點雪青色。

賣鍋的小販笑着迎上來:“小娘子識貨,這是鼎鼎有名的清河砂鍋。”

圓凸的肚兒和微張的頂仍是包着釉的,林繡伸手一摸,亮晶晶、滑溜溜,細膩如幼童皮膚。

身後兩人眼巴巴望着,她不由嘴角上揚,“今晚吃什錦砂鍋。”

捧了砂鍋欲走,再一看,居然還有銅火鍋鍋子,可惜三人實在拿不了這許多。

戀戀不舍地放下銅鍋,林繡很懊惱為什麽不多帶點人出來。

新鍋上任三把火,先熬了幾回稀粥才能正式使用,确保細小縫隙都被填滿,不會滲水。

林繡之前煮煲仔飯的時候還不懂,連炸三口砂鍋。偏偏每次鍋巴都噴香,讓她忍不住想從碎片上扣下一塊嘗嘗。

素什錦砂鍋又叫旱火鍋,最早只有豆腐白菜,大抵是窮人們寒冬臘月沒甚可吃,找出最便宜的菜亂炖一氣,只管個溫飽與暖和。

後來不知誰創造性地加入菌子,讓整個口感層次都更上層樓當然成本也是。

時蔬一鍋燴沒多少意思,主吃菌子的鮮美。鹿茸菇肥厚汁美,滑溜溜難以夾住,需鋪在鍋子最上層。

桃枝戳戳她,“菌子不是葷菜嗎?”

林繡搖頭,很嚴肅地指正,“當然不是。”

白菜、紫蘇、腐竹、黃花、茼蒿等沒有嚴格限制,把綠的白的菜清洗幹淨,折成小段,再扔進去幾個金黃的炸素丸子。

綠豆粉絲自古就有“碾綻綠珠,撒成銀縷”的做法。綠豆磨面,澄粉,搓成細絲,曬幹即可,街上賣的店家還不少。可惜在現代的含義完全被覆蓋,她每次搜索做法都被其他新聞勾走。

林繡瞧着這貨有點像火鍋,但絕非同一物件。

将每樣菜品像蓋房子一樣整齊碼好,藕片是地基,豆腐做房子頂。

上層的嫩豆腐最先熟,煮着微微漲了,魚嘴一樣翕合。這時手不能抖、筷不能夾,要像螃蟹一樣,小心用調羹做鉗,把它“鏟”起來。豆腐在調羹上顫顫巍巍,心也跟着顫一下。

生蔬燒不入味,容易有草腥氣,墊在最中才能飽吸菌子的鮮美。

再有雞湯做湯頭,菌菇吊味,這鍋子倒同茄鲞有兩分神似,白菜都能吃出肉味。

旱火鍋是黃河一帶的吃法,若是宋長史在,怕是又要流淚了。林繡不由會心一笑,又思念起她的小店。

三兩下劈好了柴,她搬來個小板凳坐在竈前,等着湯燒開。

什錦鍋子是素,這頓自然少不了肉食。

桃枝湊過來問道,“繡姐姐,還有其它吃食嗎?”

林繡一彈彈她的腦門,“還有道琥珀炸雞。”

此朝雞肉或炖或鹵,還沒正經做過炸物。

桃枝只知年節裏有人炸豬肉炸魚段,沒見過炸成的雞。“雞還能炸着吃?”

林繡吩咐着夥計,雞油一定剔仔細,肉斬成小塊。

“若有芝士才美呢。”一卷一拉,絲絲縷縷挂在雞肉上。

調好的面漿抓起來是流動的,飄出淡淡胡椒味。林繡把雞塊裹滿面糊,“這叫非牛頓流體。”

珠梨翻個白眼,怎麽看她都像個玩泥巴的小孩。

油熱下鍋,“刺啦”一聲冒出均勻氣泡。林繡微微惆悵,這可是美食博主最常聽到的背景樂。

琥珀醬亮晶晶地挂在炸雞上,微甜而辣,撒滿芝麻。

江霁容剛吃完一小碗砂鍋,赤紅的炸雞塊就接替上來。

“大人,需用手吃。”林繡伸起五個指頭給他做示範。

“這是無骨雞塊。”

“這是雞翅根。”

脆皮就帶着直沖腦門的辣,再一咀嚼,內裏雞肉腌的足夠入味,也燒人舌頭。汁水緊鎖,咬開的那一刻全然迸發在舌尖,快要燙着嘴唇。

一韓式,一美式,再可來個中式孜然辣椒面炸雞就齊活了。

看着衆人無師自通學會吃雞軟骨,林繡很是滿意。若自己寫一本炸雞的藝術,一定賺得盆滿缽滿。

日頭斜抹,湯飽飯畢。

林繡拿着吃剩的肉骨頭去喂江府門口大黃狗。

黃狗極親人,見她拿着骨頭,尾巴快搖成螺旋槳。

她笑眯眯地問侍衛,“大哥,這狗叫什麽名字?”

侍衛嘴角一抽,狗還要有名字嗎。

“大抵是叫阿黃吧。”

林繡為此頗有些遺憾,好普通的名字,丢進狗群裏找不出來。

侍衛:“”

得到他的默許,林繡撓撓狗頭,“有財。”

沒敢照着林來福給它取名,如此光禿禿的一個名字,她心中很是慚愧,遞上一塊大骨頭,“有財,等過段時間我就給你上戶口。”

用不了一日,全府上下都知道林姑娘給門口大黃狗改了個文雅名。

這種無聊消息不知怎麽還進了江大人耳朵裏。

趙管家尋思着需不需要讓林姑娘小心行事,再一想,這雞毛蒜皮的小事似乎不太要緊。擡頭看時,大人下筆不停,嘴角似乎含着抹笑意。

他揉揉眼睛,莫不是自己看錯了?這有什麽好笑的。

一出書房門,江白扯過他,暗示道,“林姑娘家有只貓。”

所以呢?趙管家仍是不解。

江白一字一頓,“起名叫林來福。”

趙管家嘴角一抽,這林姑娘真有雅趣。怪不得她在的時候,府上沒一天少了歡聲笑語。

江白見他沒領會自己的意思,很遺憾地擺擺手,“罷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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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繡忙于吃和做吃的,因而并不知道有人看自己自帶粉紅泡泡。

踮腳取下用昨日鮮雞腿做好的皮凍,亮晶晶的膠凍挂在鹵雞腿上,實在好看。

“這次又是廚子不偷?”

林繡搖搖頭,“這叫變廢為寶、物盡其用”

珠梨被她說得暈頭轉向,徹底無言。轉身欲走時,卻被林繡拉住。

“今晚我和你們擠一擠可好?”

有種說法是男人在一起聊房子車子,女人聊老公孩子,林繡對此實在不以為然。

和珠梨、桃枝擠在一張床上,跟大學宿舍卧談會似的,嘻嘻哈哈好久也睡不着。

“再要幾天,同江府的契書就到了。”桃枝的眼睛裏滿是雀躍。

這些年簽賣身契的少了很多,大部分丫鬟小厮都是幾年為期的雇工契。

真要走了,她還有點舍不得,“不過說來,江大人對下人真的很好。”

京中也有不少高門大戶标榜自己禮儀之風,只是真心實意的少,多數還是心中隐隐看不起別人。

林繡點頭,“只做不說,他是個真君子。”

珠梨輕“哼”了一聲。

桃枝捅捅她,“你不會還愛慕江大人吧。”

珠梨把她的手拍下去,“才沒有。”她撐起下巴,聲音小了些,“不過那樣明月般的人,府裏哪個女子敢說對他沒有一點心思。”

桃枝想了想,江大人确實很好。

“哎,什麽叫肖想,此言差矣。”林繡糾正她,“再說就算身份有別,又不是非要成婚,青澀的暗戀也很好嘛。”

桃枝很信服地點頭,“繡姐姐果真有大智慧。”

珠梨聽她清了清嗓子,怕又滔滔不絕起來,索性翻了身,不理睬她們。

月華如練,透過窗格一隙投進來。

林繡望向窗外明月,“我以後定要開家京城最大的酒樓,然後全國連鎖。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如意樓。”

“什麽是連鎖?”

林繡比劃着,“蘇記糕點不是在城內有三家分店嗎?全國連鎖就是我要把店從盛京開到漠北和隴西。”

她畫着名揚天下的大餅,自己也笑了。

桃枝不由神往,“我要賺很多錢,然後回老家開間小鋪子。不如我和繡姐姐一起。”

珠梨突然道,“我要學好管賬。”

林繡捏捏珠梨的臉,“好孩子,有志氣。以後做個賬房娘子可好?”

珠梨把她的爪子扒拉下去,扭過臉。

林繡也不惱,“我知道你是個心氣高的,別難為自己,慢慢來。”

“”

晝短苦夜長,林繡早早吹了燈睡覺。

珠梨卻睜着眼睛睡不着。

林繡枕在自己的胳膊上,第二天早上起來定要落枕。珠梨掖掖被角,替她調整好睡姿,又很嫌棄地捏起桃枝的手帕,給林繡擦幹淨嘴邊的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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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下來,朝食變着花樣的做,府裏衆人都吃得肚子圓圓。

京城地處北方,多食餃子或扁食,沒吃過鍋貼。林繡解釋着,餡皮各半,很像盛京的褡裢火燒。

細細剁散雞茸,加一把到豬肉鮮蔥餡裏,嚼起來更上勁。

熱油慢煎,臨出鍋時轉着圈兒撒下芝麻和蔥花。

面皮筋道,酥軟金黃,輕輕一咬,能聽到在齒間碎開的“咔嚓”聲。蘸上陳醋和辣子更吃得快。

內餡柔嫩,汁水滋人一臉。最底一層薄而脆的殼,大片雪花一樣完整。

宋長史和劉長史争先跑來蹭飯,素來安靜的江府也熱鬧起來。

江霁容實在受不了,讓江白散布出個假消息,“林姑娘的食肆馬上就又開張了,您二位且先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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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馬上”,莊娴竟真的很快遞回消息,小店已拾掇得潔淨如昨。林繡向江大人知會此事,偷偷看他眼色。還好他只是淡淡“嗯”了一聲,叫江白給她結算工錢。

林繡不由感嘆,老板果真仁厚。

粥鋪利利落落重新開張,生意照舊紅火。觀察幾天,客人裏沒有混進奇奇怪怪的東西,她總算徹底放下心。

剛安定下來沒幾天,陶府就遞來帖子,邀請她參加賞花宴。

說是賞花大會,現在秋不秋夏不夏的,哪有那麽多奇葩可賞。于是順利演變成吸貓大會,諸貴女們人手一只,很有買魚穿柳來聘貓的架勢。

沈宜家的貍花貓出生不久,小腦袋毛茸茸,很是認生,直往沈宜的懷裏鑽。

林來福膀大腰圓、身姿妖嬈,平時懶懶散散,不愛與主人親近。在這種場合卻是很想搶風頭,“噌”聲撲下地,學着其它小貓軟聲叫起來。

陶如蘊實在嫌棄地沒眼看,趕緊叫侍衛把它抱開。

林繡一手負責聚會的吃食,不止諸貴女們的,還有貓的口糧。

來之前她很認真地做功課,“京中可有賣貓食的地方?”

桃枝想了想,很不确定地道,“貓不是吃老鼠嘛。”

珠梨倒是能說出一二,之前府中進貨那戶人家經營漁市,常有賣剩的小魚小蝦喂貓。至于其它人家估計是逮着什麽吃什麽,随意養養。靠河家養的貓還能吃一箪魚飯,京中富戶家怕是只能吃點人自以為的佳肴。

貓販子的居所和現代的正規貓舍差不多,還需要向官府申報數目,以防疫病時無跡可尋。

她在其中逛好幾圈了,也沒看到貓糧,幹脆直奔柳橋漁市場。林繡之前養過陸續養過幾只貓,自認對此有些研究。

貓是肉食動物,但也吃素。貓飯比濕糧好,濕糧又比幹糧好,最不宜吃的就是人類食物。

和柳橋賣觀賞魚的大哥攀談一會,去趟漁市定好青口貝。他摸出幾條小魚幹遞給林繡,奇道,“還有這種說法,聽來倒是有些道理。”

林繡笑笑,“我也是聽京中養貓的大戶這麽說。”

高門貴女們終日閑閑,只愁錢沒去處。她得出條迫真的結論她們養的貓根本就不吃貓糧。

只能自己摸索着來。禽類內髒、鴨腿肉、牛肉、鹌鹑蛋、芹菜、花菜再加小南瓜,青口貝提供錳元素。若擱在從前,她還會碾碎鈣片,再倒幾滴深海魚油。蒸熟可保留更多牛磺酸,林繡把密制貓飯團成球,裝在另一個大食籃裏。

設宴的幾位小姐都是懶洋洋的性子,沒人刺繡女紅,只等着吃糕點。

林繡掏出貓飯,陶如蘊奇道,“吃的比我都好。”

前幾天的事不知怎麽傳進她們耳朵。

沈宜往林繡嘴裏塞進個鮮紅的橘瓣,“那安陽郡主是個跋扈的,還是不要理她為好。”

陶如蘊冷哼一聲,“之前不過是嚣張些。現如今被灌了迷魂湯藥似的,越發沒樣子。”

林來福對它原主子很是害怕,裝乖順地瑟縮成一個毛球,伏在林繡膝頭。

“可見情情愛愛只會讓女人變成傻子。”林繡和沈宜深以為然地點頭。

陶如蘊伸手捏捏林繡的臉,“放心,我陶府設宴絕不請她。”

談笑一會,肚子就響起來,陶如蘊眉眼彎彎,“雪媚娘可還有?”

林繡很是神秘地揭開籠蓋,身邊圍起幾個人皆十分好奇,追問此物為何。

她順口胡謅,“金絲乳酪團。”

兩片蛋糕中夾着微黃乳酪,有些像貴婦專屬馬卡龍。只不過馬卡龍太甜膩,色彩飽和度也太高,她欣賞不來。

古代甜品多是包、餃、糕、團、卷、餅、酥幾種,方法不外蒸炸。她使慣大鐵鍋,實在烙不成銅鑼燒一樣的軟餅,幹脆改用隔水蒸的方式。

第一次蒸狀似發糕,氣孔極大。幾天下來,自己吃了不少殘次品。多次調整面糊比例,才得了碗松松軟軟的雞蛋糕,甚至比烤箱烤出來的更濕潤綿軟。

太倉肉松似乎起自光緒年間,蓬松如絮,可惜現在還沒被發明出來。林繡學袁枚老先生的做法,用刀将雞脯肉去皮細刮,用刨刀亦可,先煮後炒。

這下大鐵鍋總算煥發光彩。手法約莫炒茶炒栗子,如此反複,竟也得到一大盆絲絲縷縷、金黃蓬松的雞肉松。

海苔應該真沒有,熟芝麻倒是不少。至于卡仕達醬就沒辦法了,生蛋黃保不齊有細菌,她幹脆用之前剩的乳酪做夾心。

林繡看着自己做出來的這一個渾圓的球,也很疑惑。這究竟是什麽東西?

手邊材料餘的還多,她順手做了盤煎堆。粵人的叫法稱煎堆,又叫珍袋,多是空心一鼓球,配白糖膏吃。

煎堆碌碌,金銀滿屋。傳到南方也有核桃餡紫薯餡的,或是花生椰絲冬瓜糖,皆是圓咕嘟嚕、脆脆糯糯。

填滿餡放到聞喜就成煮餅了,又黏又韌,不過一個是糯米粉,一個是面粉與蜂蜜。總之衆口能調、人人皆宜,不出挑也不掠美。

可惜肉松小貝真如雲彩一樣柔軟。這麽一比,一旁煎堆黯然失色。

陶如蘊撕下一縷,柳絮一樣毛毛的手感,放進嘴中不由驚訝,“是鹹的。”

林繡點頭,愛吟酸詩的瘾又被勾起來。

此物真可謂露滋金掌濕,雲擁玉肌香。

沈宜捉起一個笑道,“倒像是寫人的了。”

女子所在處不免香風撲鼻,有幾個過路的年輕男子忍不住“一步三回頭”。

小厮們恐擾了各位小姐清靜,忙圍起幾簾屏風,又催促那幾人快走。

林繡看着只覺好笑。啧,多純情的古人。

沈宜跟她咬耳朵,“你不知道,阿蘊原是許過人家的。”

陶如蘊翻她一個白眼,“你別以為我沒聽見。”

林繡隐藏在內心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燒,趕緊追問下文。

陶如蘊往後一靠,捉起團扇慢悠悠扇風,“不過才初次上門,他那老娘居敢給我下臉子,說要好好伺候她兒子,還叨叨什麽‘好女不見外客’。”

沈宜摁扁一個煎堆,“實在可惡。”

“我不過反駁幾句,她就白着張臉,說娶商人之女污了她家門楣。”

林繡捏着煎堆義憤填膺,恨不能穿回去把她搓圓揍扁。“後來呢後來呢?”

“我顧着她年老,不和她一般見識,反手賞了那厮一耳光。”

有小厮遞上清茶,陶如蘊微笑着接過,呷口茶潤潤嗓子才接着說,“然後我們就打起來了這老妖婆仗着人多硬要把我扣下,哥哥就放火燒了他們家鋪子。”

沈宜是早知此事的。林繡雖驚訝,不過轉念一想,這也确實像陶玄安能做出來的事。

陶如蘊捉起林繡的一縷頭發,“後來爹爹說什麽也不讓我嫁人。等我六十了,就納幾個年輕本分的,既作郎君,又可差使來伺候養老。”

沈宜驚嘆:“女中豪傑。”

林繡贊道:“吾輩楷模。”

陶如蘊謙虛地擺擺手,“比起史書上那位差得還遠,後院男子皆為她争風吃醋呢。”

肉松小貝吃得極快,只剩最後一個。

“阿繡”楊三小姐拉長尾音,“上次的故事還沒給我講完呢。”

陶如蘊翻個白眼,什麽聽故事,明明是來蹭吃的。她把那個肉松小貝塞進嘴中,極不情願地背過身。

林繡從食籃裏取出碟軟橘糕,心中暗道,這下好,賞花宴可真成了公園野餐。

上次随口講了個麥琪的禮物,也不知是誰傳播成了大衆消息。故事還沒到結尾處,她又順着補充起來。

“這是我在本西洋古籍上看來的”

一個故事下來,她是口幹舌燥,擡頭一看,楊小姐卻眼角泛紅,面容悲戚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銀梳篦,眼看就要落下淚。

難道我還有轉行說話本的潛質?林繡暗暗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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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照常去學士府學字。

寫到一半,林繡感覺到來自江大人的目光投來,不由得緊張。

江霁容頓了頓,還是開口,“誰是麥琪?”

林繡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又重新講了一遍。

“林姑娘還會西洋話?”

“略通一點,不足挂齒。”

江霁容看她笑得十分“挂齒”,心情也跟着好起來。

這段時間字練了不少,她自覺在朗讀上沒什麽障礙。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

這段念得極順暢,林繡信心爆棚,再接再厲舉起下一張紙。

“京中棉衣衛冕”很自信地念下去。

江霁容接過她手中文書,“錦衣衛署”四個大字寫得顯眼,不由眉心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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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寫了十餘張偏旁,林繡舉起宣紙,對着光一看,自己的字好像也沒那麽難以入眼。

學有小成,她膽子也大起來,“大人,我能不能跟你借兩個人?”

若把兩個小孩送去上學,店裏人手自然不夠。

珠梨與桃枝所簽并非賣身契,而是五年的勞工契。只是依本朝雇工的習慣,都要向舊主先知會一聲,以免有心人雇了家中奴仆借機尋事。

江霁容聽完,微微颔首。

林繡心情極好,又原原本本補充一番她的打算。

“如此”,江霁容翻書的手指一頓,“可有心儀的學堂?”

這倒是還沒有。她去考察過專為女子開設的書堂,竟然學什麽倒胃口的女容女訓,讓她眉頭直皺。不過慢慢找尋,總能尋到合适的書堂。

江霁容放下筆,“我倒知道有個學堂欲接納女子入學。”只是暫時找不到第一位弟子。

“女子入學?”林繡激動地直咳嗽。

迎着她熾熱的目光,江霁容緩緩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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