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七夕燈會與好風華 醬田螺+奶油蛋糕

斜陽一抹, 青山數點,行船慢移間清涼撲人。

坐着除了賞景就是喝茶,嘴裏淡的快要沒味道。沈宜還有點暈船, 靠回椅子裏默默嗑瓜子。

陶如蘊見她興致不高, 揚手和小厮吩咐着什麽。那小厮先是一愣,旋即笑開,領命退下。

林繡很是好奇, “還有什麽好玩的?”

陶如蘊把胳膊伸出船欄, 感受激起的水花,“一會你就知道了。”

沒多久幾個樂師低垂着頭魚貫而入, 抱琵琶的、吹笛子的、撫琴的。為首那人沒拿樂器, 似乎是位唱曲的。

陶如蘊懶懶一指,“擡起頭來。”

竟是個身姿綽約的男人, 眉眼長的很是俊俏。

林繡瞠目結舌,小聲問她,“咱們這算公然狎妓嗎?”

陶如蘊不免扶額,壓低聲音道, “想什麽呢,樂師們賣藝不賣身。”

作詞豔而不淫,配上唱腔很是勾人。林繡跟着樂聲輕和, 怪不得“五陵纏頭争年少”,做纨绔就是好啊。

此曲唱罷, 彈琵琶的女子飄然上前,問下一首點什麽。這姑娘身上帶着股盈盈香風,又輕聲軟語的,真真讓人醉倒在溫柔鄉。

林繡無師自通,點頭牌唱了首豔曲兒。

聽了幾首曲, 她接過托盤上的銅壺,略一行禮,“柳兒為幾位貴客斟茶。”

陶如蘊接過茶,又轉向林繡,“我好餓呀。”

明明剛吃過飯,怎麽還有幾分委屈樣子。

Advertisement

林繡笑着打開竹籃,裏面是塊奶油蛋糕。船上吃煙火氣大的不太合适,她幹脆提前準備好。

蛋糕不大一塊,用糯米紙包着外層,奶油才不會沾得到處都是。蛋糕胚和上次的肉松小貝不同,更軟和紮實,綿的像是雲彩。奶油并非軟趴趴的一團,挺立的相當于現代的硬奶油。

甜品的香味讓饞意無處遁形。

林繡家附近有家面包店,隔着一條街仿佛都能聞到烘焙的氣息。這是專屬精致碳水的香甜,以及榛子杏仁的炸裂感。

讓人不由自主想象起雪白糖霜和棕黑可可粉、明晃晃的燈光、光采足以照人的櫥窗,以及棕色制服滿臉帶笑的小店員。林繡每次都告誡自己克制,卻總是忍不住走進去。窩在一角的沙發上,用半個小時吃掉慢慢挑選好的面包。隔着一層玻璃,好像外面的忙碌與勞累和自己再無關系。

此刻亦是如此,恍惚間她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畫舫上還有別家小姐,彼此坐的不算遠,甜香精準地鑽人鼻翼。終于忍不住遣人來問,“好香的點心,敢問是哪買的?”

被問的丫鬟一頭霧水。

林繡與沈宜對視一眼,她自己先笑了,“在移觀道最中央的食店。不過此物耗時長,需先預定。”

那人笑着深深一躬身,通報退下。

三人合吃了這塊蛋糕,沈宜舔舔嘴,有些意猶未盡。

陶如蘊還剩一小塊,捏在手裏慢慢吃,“誰讓你都喂給那彈琵琶的女郎。”

林繡笑道,“別急,還有好吃的。”

她從另一個竹籃裏摸出包醬田螺。

捧個豬蹄啃太不風雅,也沒那麽大胃口。此刻最适合邊吃邊聊,螺蛳小小一個,捏在手心正好。

陶如蘊把最後一口蛋糕塞進嘴裏,奇道,“你莫不是變戲法的。憑空哪得來如此好東西。”

醬螺蛳外殼黑亮,個個飽滿。螺紋極漂亮,一圈一圈環繞周身。螺尾齊生生剪去,處理得極幹淨,只消牙齒抵住螺殼,撅起嘴一吸。當然力度不能過大,不然會濺一身湯汁。

剛撈上來的螺蛳需在籮筐裏養一天,讓它自己吐沙。淘米一樣在手心揉搓,畢竟殼也是要進嘴的。

新鮮螺蛳連殼焖,不要別的配菜,一炷香即關火。蓋子不能取下,還需讓湯汁浸一浸味。螺蛳肉緊卷,韌而不老,像初秋剛從地裏擰下的大白菜一樣,心子被包裹地嚴嚴實實。

螺蛳自帶一種泥土的淡鹹味。

配料不過□□、花椒、八角、香葉,以及田它的靈魂伴侶泡椒。連着泡椒水也煮進去,香辣頓時騰空而起。

剛才燈光有些昏暗,現在天大黑了,畫舫上的角燈就徹底明亮起來,映得明如白晝。

還很是青澀的暗殼螺蛳瞬間變得烏黑铮亮。

林繡出神地看向對岸,青山綿展,群鳥掠林,遼闊如畫卷滿鋪。

沈宜邊吃邊道,“要是有酒就好了。”

林繡這才想起自己剛得的一壇酒,忙讓小厮捧出。倒在碗中清亮亮,并非她常喝的甜酒,不過佐螺也很适宜。

用筷子吃可就贻笑大方,吃完螺一定要嗦手。最會吃的只需兩根手指,一捏一擠,身體前傾,嘴湊上去。“啵”聲就吸得幹幹淨淨,哪怕穿白衣都一點不染。

林繡介紹起吃螺的典故,陶如蘊學着她所說,果真又快又幹淨。

“因此有人調侃,螺蛳吃得好的人,吻技也一流。”

沈宜正吃着,不由捧腹,旁邊倒酒的彈琵琶女郎也笑得花枝亂顫。

陶如蘊就差給她豎個中指,“促狹鬼。”

林繡也捧起一方帕子,接着螺蛳殼吃。

汪曾祺先生推崇五香煮螺蛳,白生生一盤,她卻獨愛重醬燒出來的辣螺。大火猛炒,因為其表面光滑,更顯得烏黑發亮。也有老饕将剁碎的豬肉茸和荸荠碎塞進田螺裏,加姜末、香蒌同焖,肉大殼肥,滿得快要溢出來。露在外面的頭蘸了醬極亮,顫巍巍的誘人。

“清明螺,賽肥鵝”,春天的田螺與初秋之時可謂天差地別。

春螺嫩,秋螺肥。一個和玉筍片炖湯,一個适合大口嘬肉。講究的有加鮑汁和海參,扔幾片紫蘇葉更好看。

秋日的螺蛳腥氣重,要施以重料才能掩蓋。愈嘬愈有滋味,辣的舌頭疼。韭菜炒也是極好,可惜現在的韭菜略老,不如做成上湯螺蛳、紅油螺蛳或是雞絲燴螺肉。

洗淨的螺殼亮晶晶塞滿玻璃罐子,一年下來她能存上幾罐,權當貝殼欣賞。在江南也是小孩們的好玩具。

林繡笑着說下去,“有小孩玩心重,常比試誰吐的殼遠。嘴裏有勁的,釘在地上,真和螺絲釘一樣。”

看沈宜躍躍欲試的樣子,她不由一愣。

沈宜笑着捶她,“我哪裏那樣傻。”

吃了半晌,螺殼堆起冒尖的小丘。

林繡想起之前特地去揚州吃螺,也是坐了條船晃晃悠悠。結果卻大失所望,竟然是砸碎螺殼,只留螺肉燴的。她對此很是遺憾,少了嘬手指吮螺殼,這還有什麽意思呢。

陶如蘊拿細長竹簽挑着吃,竟也糊了一手湯。幹脆讓侍從給自己慢慢挑出來,串成一串。

殼薄肉嫩,湯少而粘稠。

螺肉腴肥細嫩,緊實筋道,鹵過後辣味更濃厚綿長。

沈宜吃得兩只手都是汁,騰不出手來喝酒,那女郎會意,端起酒碗喂至她唇邊。

林繡看着畫面好生眼熟,分明是纣王和喂葡萄的妲己。她學着宋老先生的語氣搖頭,“世風日下,如此習氣。”

又看陶如蘊,還好她沒有把唱曲兒的郎君叫過來喂酒。

沈宜臉色微紅,作勢要把手往她身上擦。林繡跳開,不小心把堆起的螺殼小金山碰倒。她心裏一驚,倒吸口涼氣。

有小厮迅速上來打掃幹淨,林繡這才放下心。真好啊,都不用考慮田螺是濕垃圾還是幹垃圾。

----

江霁容眺望着江心,眼前青茫茫一片。

身旁不知哪家公子詩興大發,吵着要來筆墨,奮筆疾書。

他不愛立于人前,自己出來船邊呼吸新鮮空氣。

陶玄安端起酒杯站在他身邊,忽道,“什麽這麽香?”

辣中還帶着點酒氣,陶玄安笑道,“莫不是有女子在吃酒”

江霁容向船那邊望一眼,突然愣住。

陶玄安看去,目光一凝。一甩袍袖,放下酒杯就往過走。

小厮不免驚奇,剛才還帶着笑呢。

----

陶如蘊酒意上頭,還在喊着樂師唱個曲,冷不防眼前出現雙金紋靴子。

“這庸俗奢靡的配色,和那誰有點像”她嘟囔着,突然不說話了。

自家哥哥冷着張面孔站在面前,身後好像是江大人。

有個妖妖調調的青衫男子正在唱曲兒,陶玄安揮手讓他下去,只覺十分頭疼。

再看眼她身旁的人,更是氣急,“你自己如此就罷了,偏帶壞沈小姐和林姑娘。”

陶如蘊冷冷一笑,“那你為何帶着江大人來尋花問柳。”

“我們是有公務在身。”

被“帶壞”的兩人對視一眼,臉上俱是無奈之色。

沈宜早被那個彈琵琶的扶下去解酒。眼看兄妹倆就要吵起來,林繡連忙打圓場,“江大人你怎麽也在這兒。”

江霁容擡頭看眼月色,“正巧出來賞月。”

她擡高些聲音,“要不我們先出去避避?”

江霁容默然點頭,跟在她身後。

從畫舫下來,坐小船歸岸。明明天色很晚,跑出來玩的人還真不少。

尤其是岸邊許多女子在放河燈。看她走近,賣燈的老丈打量一眼,贊道,“娘子與郎君好風華,果真天作之合。”

又轉向江霁容,笑眯眯遞過一盞兔子燈,“郎君為小娘子買一盞吧。”

林繡心中十分眼饞,正計算着賣河燈的利潤。今天說不定能賣整整三百盞燈,簡直是暴利!突然發現江大人的耳朵有些紅,她湊近些一看,還真是。

不由奇怪,“江大人,這位丈人說的什麽?”

江霁容正挑選着,恐他再說一遍,付了錢匆匆就走。

這賣燈的老丈笑着搖頭,看來窗戶紙還沒捅破呢。

玉壺光轉,流水幽幽。方才買的紙糊的兔子燈還拿在手裏,如絲綢錦緞般柔軟,眼睛紅紅,很是可愛。

林繡向寫河燈的小娘子借來紙筆,唰唰揮就。

旁邊的一對像是情侶,“讓我看看你寫的什麽。”

男子不依不饒,“我把自己的和你交換。”

女子卻羞紅了臉放走河燈,笑着輕捶他一拳。

圍觀全程的林繡:

呵,臭情侶。

她又瞄向江大人,寬大袖袍正好堵住字跡,像是故意不讓她看似的。

林繡別開臉,不看就不看,想也知道是願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之類的。

月亮時而明亮時而朦胧,離人忽近忽遠。蹲久了有點暈,林繡身形一晃,立即被人扶住。

“小心。”

她伸手放下河燈,沒撈着碎月,卻撈起一手的清水。剛想在衣服上胡亂一擦,眼前遞來一方帕子。柔軟幹燥,有點皂角香。

多純情多善良的小郎君,她僅有的那點調笑心思也被沖淡了,忙正色道謝。

江霁容微微抿唇。

林繡又看向遠處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嘴角輕牽,如此真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