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新釀酒與大生意 蓑衣黃瓜和南瓜盅
三兩天以後, 程郎君果然帶回消息,快至中秋,官售酒的名額果然悄悄增加了幾個, 卻并不大肆放出消息。林繡趕緊撰寫好申請托人遞上, 沒過幾日,就有了回音竟真的批準下來。
她接了文書,不由感嘆着, 稀松平常裏也總有不間斷的好運氣。
桃枝舔着熟梨糕, 很有些驚奇,“繡姐姐, 說實話吧。”
她湊過來, “你是不是買通了差役。”
對如此小事,官府向來都拖拖拉拉的, 這次辦事效率怎如此之高。
林繡也摸不着頭腦,莫不是看自己小店經營的好,率先巴結一下?
她還沉浸在突如其來的喜悅中,那廂官衙內也有人留心到此事。
度支部一青衣玉帶的小官員來此巡查, 拿起新售酒釀的文書,不由微微皺眉。
官賣酒向來一應難求,不過三五人的小店, 怎得的名額。
官差小聲答道,“店主人來頭不小, 江學士和晉州長史也總是光顧。”
原來如此,他若有所思地應答一聲,重新把文書塞回去。又想,改天自己也定要去拜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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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執照和酒曲,莊娴風風火火開始釀酒。果酒不必過度發酵, 幾天即成。
酒肆大部分按角按碗賣,畢竟多是中産前來用餐,綠林好漢一樣大喝一壇的依然是少數。
林繡也湊過來摻合,高中生物課自己也曾釀過葡萄酒呢,雖然最後全喂給陽臺邊綠植。
紅布巾紮口、黑釉雕花的小酒壇子這麽擺出一溜,真是有模有樣,也叫人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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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繡是看着舒心,不過店裏就顯得狹小了。看來擴大店面亟待提上日程。
她一直惦記着買鋪子的事,這天終于有空,往隔壁送上兩籃亮晶晶熟梨糕。
麻婆正收拾行李準備動身去腳店。見林繡來問,很豪氣地一擺手。
幹脆全部包出去,讓她兩廂打通合作一家。
林繡和身後莊娴對望一眼,眼神中俱是喜色,忙奉上匣子裏的銀錢。
麻婆點清錢,而後淡淡一笑,“只是我還有一顧慮。”
林繡忙開口,“阿婆盡管說。”
“後院的花花草草栽了許多年,如今也搬不走。”她嘆一口氣,眼神飄向遠處,“希望姑娘們幫着澆澆水就好。”
林繡一眼望去,後院碧綠綠黃嫩嫩的一大片,皆迎風搖曳。
她心中一動,平日裏忙着幹這幹那,從沒有靜下心來侍弄花草的時候。
現在看來,這般生活也很不錯嘛。
“那是自然。”莊娴答得爽快,麻婆重新笑起來。
談了一上午,收獲頗多,也饑腸辘辘。
麻婆笑着從裏間端出碗甜圓子,“快要走了,讓姑娘們再嘗嘗我的手藝吧。”
圓子小小一個,像是用冷井水淘過,韌韌的極有嚼勁。
甜甜糯糯,餡心柔軟,卻很容易咬斷。
林繡吃着很痛快,她最恨嚼不碎扯不爛的一團棉花。
吃罷辭別麻婆,轉個身就回到家。
林繡逆着光擡起頭,狀元及第粥的幡旗有些沾灰,仍在陽光下飄搖翻飛,很亮眼的一抹色彩。
她低聲喃喃,不多時就能換上新的了。
莊娴也如此應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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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時間一瞬而過,契書很快拿到手。
原來小店只主營早晚兩頓,現在店面擴大、人手算是充足,晝食也可以張羅起來。
珠梨忙得腳不沾地,這幾天營業額飙升,賬目實在太多太亂,讓她都快支撐不住。
林繡卻跟打了雞血似的,信心百倍,幹勁十足。
甜圓子店面比自家稍大,不過中間有堵灰牆格擋,需拆了重來。
工匠吱吱呀呀推牆壘土,一會又嘶嘶啦啦粉刷起來。
平日覺得煩,可現在這聲音聽着,怎會如此悅耳呢。
林繡搬來把胡椅,吸着楊梅露監工。這位師傅同她相熟,手藝到位,粉刷的兩邊鋪子不接縫一樣白。
莊娴順便在那邊牆上随手而畫,這樣遠觀更舒展自然,兩間渾然一體。
裝修很要花些功夫,林繡幹脆提前幾天和食客們說抱歉,挂上歇業的招牌。
忙忙碌碌幾日,總算有空閑歇會。
林繡拿起好久沒用的長把刀,仔細磨一磨還是明亮如新。她順手撈起根黃瓜,頂上帶小黃花,正是不老也不嫩的年紀。
兩根木筷墊底,防止切斷。林繡手起刀落,“唰唰”幾道白影閃過。
黃瓜正值壯年,就慘失于長把刀下,成了轉着旋的一長縷兒。
她滿意地打量一番,不油也不膩,清碧小菜,最能下飯。
正想着,翕動鼻翼,空氣中的味道有些熟悉。林繡把那點子無端升起的愁思壓下去,又忍不住笑自己,還沒到深夜傷春悲秋的時候呢。
桃枝跑過來拈起一條,仔細端詳着,不由啧啧稱奇,“這樣的胡瓜,真沒見過。”
不開火炒菜,飯做得比平日快的多。天還沒全黑就張羅上了桌。
今晚晚飯不過糙米粥和幾樣小菜,再配碗涼浸浸的果酒。幾人圍坐一起,擦明小燈,也樂得清閑。
林繡光顧着喝酒,正經飯沒吃多少。
珠梨摸她的臉,微微發燙,“你醉了。”
林繡仍笑眯眯地接話,“才沒有。”說到後頭才猛然發覺,自己好像真的有些大舌頭。
燈光昏暗,幾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閑話。影子斜長,話音密密,仿佛回到了很久前的飯桌上。
小時候家裏工作忙,她經常自己出門買飯。
熟食店門口挂着紅底白字宋體的巨幅招牌。最裏頭大喇喇擺着塊圓木砧板,鑲着一圈圈晦暗而生動的斷紋。幽光隐秘、走向粗糙,鮮活的像是剛從原始森林伐下來。
原始森林的背後,是油膩膩的布巾,吱吱呀呀卻永遠也聽不清的電視劇,以及說話懶洋洋的老板娘。
紮羊角辮的小學生捏着十塊錢,“給我來一碗醬菜,要蘿蔔絲和甜須須。”
“叮”聲,電燈旋開,撲棱蛾子重見光明,争着撲那灼灼亮光。
老板娘聲音還是帶着點兒懶勁,“再送你碟蓑衣黃瓜。”
只要伸出手能抓住,可那碟小菜轉瞬間就不見了。眼前一會是短短圓圓的手臂,一會又是店裏剛收拾幹淨的桌子。
實在捉不住,就松手吧
她趴倒在桌子上,身邊傳來話音朦胧,“繡姐姐,你要送誰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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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就連了早晨。
林繡想起昨晚的醉态,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桃枝頗有些添油加醋,“不知誰昨晚哭個不停。”
我明明才喝了幾碟子果酒。
莫不是她們驢我?林繡搖搖頭,趕緊忙活起正事,把這段記憶剔除出腦子。
樂坊離移觀橋幾裏地,乘馬車不久就到。
林繡提着東西跳下車,不由倒吸口氣。楊柳腰的,銀盆面的,櫻桃唇的,放眼望去全是美人。
桃枝和珠梨抱着兩個大食籃跟在自己後面,也是忍不住東望望西看看。
此刻天光正好,更顯美人生動如畫。小橋流水,樂聲綿綿,軟語香風吹得人骨頭都酥了。
那位彈琵琶的冉娘子先迎出來,笑吟吟接過她們手裏的東西。又轉身介紹,自己随後跟着走出的就是坊主。
林繡忙見禮,擡頭一看,竟是個有些年紀的女子。
坊主略勾起唇,“坊裏吃食都是我做的,如今正缺一位得心的廚娘。”
林繡笑眯眯把幾個大食盒擺上桌,取下其中保溫的棉花墊子。
早有心明眼快的小厮拉過椅子布好菜,把坊主迎至主位上。
冉娘子笑着揭蓋,“想苗條可真是不容易,這幾日我光胡瓜與青瓜都吃得快要吐了。”
林繡聞言,笑容有些僵硬。
看到清蒸南瓜的一刻,冉娘子神情微微凝固。不過只是一瞬,旋即又招呼着後面的樂師們都來試一試。
林繡給幾人遞上調羹,邊偷瞄她們表情。
此朝說的番瓜或胡瓜,也就是現代的南瓜。南瓜向來用于蒸扣肉的底座,或者猛加糖,和銀耳蜂蜜一起炖成糯糯滑滑的甜粥。
她這次往南瓜瓤裏填入紅棗和雪梨塊,縫隙處塞進她做好的棗泥。再抹上小勺刮下的蘋果茸,不消放糖,就甜甜蜜蜜。南瓜盅炖出來黃澄澄一個,清香若有若無,萦繞鼻尖。
幾人嘗了一口,紛紛嚷甜。
冉娘子也試着刮下一勺,軟金似的絲絲縷縷,不像平常吃的寡而無味。黏糊糊爽利利流下嗓子眼,喝了蜜一樣。
林繡推過另一白碟,裏頭盤着完完整整一根蓑衣黃瓜。
冉娘子夾起一片欲嘗,沒想到中間并非切斷,而是連起一長條。蒜蓉重些,老醋澆透,再放朝天椒末。須得是鮮辣椒剁碎,若是辣椒油減肥就前功盡棄了。
怎麽還咂摸出點酸味,她秀眉一挑。
林繡笑嘻嘻地往黃瓜下面一指,裏面嵌着切成半圓的紅彤彤的小洋柿子呢。
下層食盒保溫效果更好,裝的是苦瓜炒蝦仁和清炖鲢魚。
白生生的嫩肉已經被扒下來,通身無刺,蒜瓣一樣飽滿。圍過來的姑娘們都不免輕輕驚訝出聲,好細膩的手藝。
主食換成小半碗碧瑩瑩的糙米和粳米飯,還熱騰騰地冒着清香。
坊主是個見多識廣的,接過米飯笑道,“糙米飯最能頂飽。”
果真如此。一樣樣的挨個吃罷,嘴裏雖還意猶未盡,肚子卻有飽腹感。
小厮正要呈上湯盆與熱毛巾淨手,林繡扭頭一笑,“且慢。”
食盒兩側裝棉花的地方竟也有玄機。
她從中抽出幾瓶果蔬汁,“一日一飲,效果最宜。”
樂坊老板原先是宮中樂師,年紀大了才放出宮來,想必也很吃過一番挨餓減肥之苦。
這果蔬汁看着黏黏糊糊,喝在嘴裏卻細膩無渣,想必早已用細眼篩子濾了一回。
仰頭飲盡,她撫掌大笑,“真是個妙人。”
末了又很是誠懇,“若非姑娘自家開店,真想把你留下來。”這麽些飯菜滋味好不說,還真是清淡油小。
林繡這才談起今天的正事,“其實由我做好外賣,差人送到坊上也是一樣的。”
“外賣?”
護城河長長滾滾,街上人流如織。林繡手往外一指,“您看街上送信的差役。”
坊主朝外眺一眼,似乎是懂了些她的意思。
“每日飯點時分,夥計們給您送到樂坊裏。想吃什麽只消告訴一聲,不一會就能吃上熱騰騰的飯菜。”
“如此倒真是個好辦法。”坊主沉吟片刻,很鄭重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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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樁大事總算搞定。林繡沒急着回家,而是重新登上去陶府的馬車。彎彎繞繞許久才到,她摸摸最後一個食籃,還好仍是溫熱的。
幾日不見陶如蘊來,幹脆親自登門拜訪,順便請她試一下新菜。
推門進去,她懶懶靠在美人榻上和人交談。
正正好,沈宜也在。
林繡布好小菜,往兩人手裏塞進調羹。
陶如蘊眼下一圈烏青,神色恹恹,“沒食欲,什麽都不想吃。”
沈宜笑道,“這丫頭闖禍了。”
林繡滿頭霧水,細細一捋時間線,突一拍大腿,“難不成那日,你真召了唱曲的郎君陪侍?”
話一說出來,只覺十分有道理,先把自己給說服。
若是如此就好了。
陶如蘊連連擺手,把頭埋進被子裏,“不提也罷。”
七夕當晚宿在河畔客棧,她迷迷糊糊記得好像是叫了那唱曲的伺候。
第二天早上睡醒,床邊卻坐着個容貌清俊的陌生人。自己說話的聲音還有點啞,不及問出口,就被他掐住脖子。
糾纏片刻,她趁那人不備一記手刀劈下來,拿麻繩死死縛住他的雙手。
放了番狠話,正想一腳踢開那人,召個小厮問清楚情況。就聽見門口熟悉的聲音,“陸相”
自己回府當天就被下了禁足令,在院子裏哪也不能去。
陶如蘊撐着腦袋,面上滿是哀愁,“讓我寫封遺書吧。”
陸相,莫非是陸仕嘉?
沈宜瞥一眼面容悲戚的陶如蘊,朝她點頭。
林繡總算想起這人是誰。出身清寒,不茍言笑,倒是比江大人還符合狀元及第粥的代言。
沈宜輕吹茶沫,說起另一樣勁爆新聞,“聽說安陽郡主打算帶發修行了。”
林繡滿腦袋都是問號,前些日子不還好好的嗎。
沈宜解釋着,“一時權宜罷了,終究還是不想嫁給黎王。”
“如此也挺好。”林繡喝口茶水,壓下心裏掀起的滔天巨浪。
原書劇情已經發生改變,黎王應該同自己沒什麽關系了吧。
林繡很小心翼翼地想,耳邊突然響起陶如蘊的聲音,“哎,你怎麽拿茶壺喝水。”
她再一看,前襟已經全被茶水浸濕了。
陶如蘊撇撇嘴,“比我還心不在焉。”
林繡自己也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