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新店終開業 豉椒燒雞+素櫻桃丸子

幾日下來, 店鋪裝修基本完工,就差往門口挂上牌匾。

凡老字號都有個敞亮又好叫的名字。譬如天福號與月盛齋之類的,幾百年後仍在這片廣闊土地上屹立不倒。人家的名字就既有市井人情味, 又吉祥雅致、便于流傳。

可惜自家小店暫時還沒有層疊高樓拔地而起。如意樓有點名不副實, 林繡只能退而求其次,改叫如意館。

這是她早在腦海中千百次幻想過的名字。

如今牌匾上書這幾個大字,林繡離遠觀察片刻, 再走近細看, 心裏總像吃了涼柿子一樣舒服。

酒香也怕巷子深,她學宋人酤酒, 把酒幟高高懸起。

如意館紅紅火火開業, 不再是那一間小門臉。剛攢好的錢又像小河淌水似的從口袋溜走,讓莊娴很是心疼。

林老板雖然也肉疼, 到底覺悟更高些,大手一揮,“錢是賺出來的,不是省出來的。”

釀酒累, 賣酒更累。

林繡把沉甸甸酒壇子搬出來,邊捶腰邊想,若自己是卓王孫, 定然也不同意卓文君去當垆賣酒。她抹把頭頂的汗,實在是折騰人啊。

總算停當了, 她在桌前坐定,喝幾口水歇息。前朝酒名起的風雅,多叫什麽蘭芷、瀛玉、琬醑、玉瀝之類的。還好本朝不興這個,給她個偷懶省事的機會。

天氣陰沉沉的,像要下雨。行人皆在檐下快步奔走, 唯恐被雨追上。

“今天會不會沒人來呀?”蘇柔望一眼天色,有點緊張。

看着門口并排走進的熟悉身影,林繡笑眯眯,“至少有咱們的老主顧光顧。”

沒等來金龜換酒的賀知章,先來了宋長史和劉長史這兩個老饕。給她送上對金蟾蜍和玉白菜,再講一串又一串吉利話。

林繡眉開眼笑,大俗即大雅,甚好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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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逢知己,推心置腹,飲千杯亦難醉。

宋長史和劉長史這對“怨侶”又開始鬥嘴,定要給陝菜和晉菜分出個高低。

林繡斟上酒,不蹚這趟渾水,“今日酒好,不如吃些菜就着。”

時間尚早,店裏只有這兩人。米面肉蔬怕是吃膩了,她仔細研究着做些可口又可心的。

廚房的背籮裏盛着半簍子鮮棗,腳下小缸是剛收到的白花花新米。

關于棗子和糯米,在林繡的記憶中,總有位戴眼鏡的老爺爺,騎自行車載着鐵甑叫賣,“賣甑糕了哎”揭開棉布墊子,就是熱氣蒸熏的棗糕。

講究的用毛頭蜜棗和無錫糯米,黏糊糊甜滋滋蒸成一大塊。她用的普通江米和大棗,也一樣甜蜜。

林繡遞上兩碟甑糕,傳說中西周時貴族才能吃到的美食。

陝地人似乎吃慣了此物,劉長史吃着果然好。宋長史卻嗓子呼哧呼哧的,怕是被齁着了。

他放下糕,喝了一滿碗果酒才順下去。

瞅過來添酒的蘇柔好幾眼,“這位小娘子好陌生,從來也沒見過。”

林繡從小廚房探出頭,笑着招呼一聲,“那您日日都來就能認全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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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繡一早按外國感恩節時的習慣,在後院搭起個燒烤窯。只是用不了多大,畢竟普通雞也不像火雞那般個頭。

按西洋做法,她往燒雞的肚子裏塞滿蘋果塊和梅子。尤其是小酒盅一樣大小的梅子,紅的泛酸,紫的如蜜,圓溜溜頗可愛,把雞肚子撐起來。

談起雞肉,李家某位皇帝曾說雞肉非肉。話是類似白馬非馬的歪理,其實林繡倒有點贊同這觀點。

可惜實在生不逢時。牛肉不讓吃,豬肉是貧賤物,羊膻氣過重,除了雞鴨鵝等家養禽,能吃的肉實在不多。

記得有本書上寫,黃河結冰,天寒地凍,躲進屋子木炭火盆烤着,用口蘑漱只肥雞炖在一品鍋裏。還好現在天氣不算涼,不然自己肯定要躲進被窩裏流口水。

嘴裏口水打轉,眼前木蓋被撲騰的蒸汽頂起。

陳皮、豆蔻、良姜、肉桂,有什麽放什麽。只要千萬別忘了撒幾把菜名裏的豉椒。

先炸後鹵,再浸泡在鹵水裏,大火滾開了,用小火“焖”出精華。

一個不大也不肥的雞,被炖的酥爛脫骨,香沁肺腑。林繡突然很有自信,說不定都不比外國的烤火雞差呢。

并非滴答着黏稠蜜汁的香甜,也不是肥潤豐滿的油亮,這只雞有點幹巴,還有點羞答答的瘦。

吃食也論容貌第一,內在第二。這般小小的嫩雞,不夠奪人眼球,聲勢上就差了些。

雖然如此林繡扇動眼前的白氣。

就是這樣羞澀的一只小雞,怎麽飄出如此美的味兒。若真用口蘑漱了,該有多香。

多想無用,林繡趕緊用白瓷盤扣好,端出外間。

不等她多說,就聽見一片吞口水聲。

林繡笑着再補充一句,“都來嘗一嘗吧。”

趁着剛上桌的鮮活勁,撕下金黃酥爛的皮,露出裏頭嫩生生的白肉。

宋長史自己先連皮撕了條腿。起初用紅木筷子怎麽也夾不住,又不好勞煩林小娘子給他換一雙。

吃飯不會用筷子,多矯情啊。他思考片刻,撸起袖子,用手直接擒住雞大腿。

劉長史指着他搖搖頭,又對林繡笑,“你說這人,哎。”

林繡無奈地勾起嘴角。

趁他們編排自己的功夫,宋正甫已經解決掉一只雞大腿。

皮酥骨爛,輕輕一抿就要在舌尖化開。先炸後鹵,體型縮小不少,由此說來自己吃的并不多,還得再來點。他又伸出手去,這次撕下條翅膀。

劉長史深吸口氣,香味眼看就要溢出盤子,說多了都是口水。

吵吵嚷嚷聲突然靜下來。

林繡問着味道如何,宋長史并不說話,只是又夾起一大塊肉,這才神情餍足道,“好嫩!”

外皮麻辣味極重,可就是沒掩蓋掉肉味。

讓人不由擊節的、最純真的、始自原始的肉味。

就像形容生蚝與蛤蜊是海水的淡鹹,這雞肉,簡直是集天地精華于一身的靈雞。宋正甫吃得激動,就差當場做一篇賦頌雞。

劉長史光怕被他全吃完,趕忙左右開弓地追趕。吃了一輪,才勻下氣慢慢說,“瞧您這吃相。”

見宋正甫不理自己,又搡搡他的胳膊,“看把你噎着。”

“無礙,無礙。”他滿嘴油光,腮幫子鼓鼓囊囊。

劉長史很遺憾地搖頭,“想必你們晉州那地方不常吃雞。哪像我們陝地人,天天吃得都膩煩了。”

宋長史把盤子挪到自己身前,“那感情好,本來還想一人一半的。就不勞煩你了。”

劉長史嘴硬,吹胡子瞪眼好一會,還是軟下語氣,“讓我也吃一口。”

莊娴為他倆人滿上酒。

燒雞配酒,堪稱永恒的經典吃法。這對密不可分的情侶中,至多再插一碟炸的酥香的花生米指尖一撚就能搓掉薄薄的粉紅外衣。如果佐酒,就不能再多了。

林繡煞有介事地接口說起來,“若再有五香腐幹,容易對身體有害。”

宋長史被勾起興致,“此話何解?”

林繡表情很是認真,“會喝出飲酒太多的事故。”

兩人會心一笑,劉長史笑着直擺手,“林老板,趕明可以去天橋說書。”

幾筷下去,這只雞轟然倒塌,只剩瘦仃仃的骨頭架子。連裏頭塞的梅子都只留光禿禿的兩粒黑籽。

心中對于這只雞已經到達美味的巅峰值,也算它不辱使命。

林繡收起盤子,“可要喝雞架湯?”

兩人眼睛都亮起來,齊齊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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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雞架湯的過程,真下起雨來。店裏原有的幾位客人都吃得心滿意足,紛紛掏錢走人。他兩來得最早,卻毫無動身之意,預計自己走得最晚。

雞架湯加入鮮碧綠葉菜,妥帖柔和了不少。

比起剛才粗野狂放的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更多是種溫情脈脈的美。

調羹舀起,慢慢吹溫,入口前可捎帶幾句小閑話。也不妨礙喝下這口,再和別人鬥嘴。

雨聲打在房檐上,時而是嘩啦啦的,時而又轉成唰唰聲。

宋長史攪着碗裏的湯,話多起來,“為何這兩日不見江大人?”

林繡聳肩,她自然也不知道。剛端起盤子往回走,就看見門口有個熟悉的清瘦身影。

感情我這嘴是開過光,宋長史趕緊擦了嘴上的油。兩人紛紛放下調羹站起,江霁容同樣回禮。

雖是熟客,禮儀也不能少,林小二在裏間也不忘招呼着,“客官請入座。今日小店剛開張,酒水免費。”

兼職小二的老板擦幹手,施施然走出來,“江大人您來點什麽?”

江霁容掃了眼大快朵頤的二人,淡淡道,“和他們一樣。”

她眨眨眼,“今日素櫻桃丸子也很新鮮。”

江霁容點頭一笑,“好。”

劉長史看他心情好像不錯,大着膽子揶揄道,“林老板,你不地道。好東西不給我們來一盤。”

林繡從酒壇子裏艱難擠過去,補充一句,“您放心,人人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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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常做假櫻桃,用的多是土豆泥。樣子雖像,口感卻完全不同,嚼起來粉粉面面,毫無多汁的爽脆。

林繡改用荸荠和冬瓜,切成小丁,加雞蛋打勻攪散。

荸荠圓鼓鼓一個,握在手心冰涼。林繡挑眉,怪不得叫地下雪梨,還有個诨名說是江南人參。身子扁圓,上面的尖芽細細小小,像小丫頭的短辮子。

從前看汪老寫小英子在地裏踩泥,一伸手就撈起紅紫紅紫的荸荠,着實把她饞了許久。

炸一小會就用大笊籬撈出控油,再點上薄芡。

狀若櫻桃,顏色金紅。撒把翠綠豌豆粒,淋少許明油即出鍋。

江霁容閉氣嚼了一個,真有點櫻桃的甜脆。

“林姑娘。”吃了幾口,他猶豫着,還是叫住林繡塞給她東西。

她手心裏多了個印章,刻着“如意酒肆”四字。桃枝接過,很小心翼翼地擦拭,“真好看。”

蘇柔拿來一看,“玉的。”

林繡若有所思,“要是玉的,就更舍不得用了。”

她思緒有點亂,外廳裏江霁容回想着昨日陶玄安的話,也一時難靜。

“送女子什麽?當然是發釵首飾。或者你有沒有家傳的玉佩,總之不要小氣。”

江霁容沉吟着沒說話。

林姑娘不像是喜歡首飾的人。至于家傳之物,似乎只有後院埋的那壇酒。

他猛烈地咳嗽起來,“盡出馊主意。”

陶玄安也冤枉,問了江白才知一二。不由朝他走的方向憤憤大喊,“你又沒告訴我是新店開業送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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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漸大,眼瞅着沒什麽人來,林繡有些遺憾地把門口擺的豎型招牌收回來。

店裏這三位貴客像是約好了似的,飯已經吃完,就是賴着不走。

雨聲中顯得敲門聲更小了,響了半晌才有人聽見。這會還有人來,她驚訝地開門,趕緊把人迎進屋

那人抹把臉說明來意,是替今耀樓掌櫃的送來開業賀禮。因下雨來晚了些,夥計連連抱歉,搞得林繡很不知所措。

新店開業是有同行贈禮的習慣,只是小小一家店也有人送來,這感覺實在很好。

一問才知,掌櫃的是位婦人。怪不得如此精明能幹又和善,林繡在心中把她誇了個遍。

送走那位夥計,她和蘇柔用蔥綠和蔥白下五子棋,順便給宋長史和劉長史也做了副。兩人很是“少見多怪”,興致勃勃對弈起來。

江霁容從書架上随手拿起本書,邊飲茶邊看。

她還是疑惑,怎麽都不回家呢?

來福有些食困,窩在自己懷裏昏昏欲睡。

望向外面的風雨琳琅,林繡又想,沒客人也好,正好偷得浮生半日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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