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秋風起,熟栗香 撿來的栗子和炒飯的淵
風輕拂過, 秋蟲唧唧,又了卻心事一樁,林繡晚間睡得格外安穩。
第二天醒來時天光大亮, 她推開窗戶一角, 眯起眼睛朝外看去。
茶湯已經賣過一輪,外間坐的客人不過稀疏幾個。唏哩呼嚕的喝湯聲之外,似乎還有人在問, “怎麽不見林老板?”
林老板和困意鬥争許久, 最終還是說服了自己。
朝食吃得差不多,晝食還差點時候。現在起來當不當正不正的, 我索性再賴會床吧。
正想着, 突然聽見門被推開,林繡立即縮頭假寐。
紋花木窗透着條小縫, 若是開了一晚,定要受風寒。她把目光移到床上,明明剛才還露着腦袋,見自己進來, 被子下的人飛速滾作一個球。
對着一團不明輪廓的莊娴:“”
很想伸手掀開林繡的被子,想了想還是沒動作。她朗聲道,“剛送來的大鴨梨, 過時不候。”旋即取了東西扭身出去。
這招果然奏效。
林繡噌聲鑽出來,賠着笑臉, “這不是醒了嗎,就來。”
水靈靈的偌大一只,黃皮白芯,放在竹筐裏任人采颉。
她拿起個鴨梨坐在窗邊啃,和自己的拳頭大小差不多。外頭樹葉搖落, 還不到枯黃的時候,紅的綠的很喜人。
林繡感嘆着,還是秋天好啊。不冷也不熱,雨水還多,總能偷懶。
她又咬一大口秋梨。何況秋天水果多,李棗栗銀杏,橙梨柿木瓜,樣樣都好吃。
時光最易消磨,啃幾個梨子再貧貧嘴就過去半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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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繡剛拿布巾擦幹手要去幹點正事,遠遠看見窗邊走過個熟悉身影。
等了片刻,來取外賣的小夥計果然叩門。菜蔬是前一天晚上就備好的,處理起來不算麻煩。
蘇柔噼裏啪啦一頓快炒,将各色小菜都嚴嚴整整裝進食盒。湯與粥都在竈火上溫着,盛碗打包即可。
林繡掀開簾子,朝裏頭吆喝一聲,“用咱們昨日剛取回來的攢盒。”
生意規模逐漸做大,從前的食盒就不夠看。樣子不必多精美,主要得保溫性好、盛的多才行。
林繡自認為目光很是長遠,前些日子約了工匠,打出一套專用的器具。果然昨兒才取回來,今天就能派上用場。
摞在最上的攢盒原用來盛各種果脯、果餌。圓扁扁一個分格裝的大盒子,正好放些容易竄味的小菜。
工匠手巧,林繡也跟着腦洞大開,給他描述一番想要的花紋,把自己講得口幹舌燥。紋飾要新奇不流俗,還要好看,最好能提現如意館的特色
本來沒抱着一定行的心态,沒想到拿到手還真是栩栩如生。林繡在陽光下仔細觀察,“如意酒肆”幾個字熠熠生輝,越發覺出精致和餘韻。
她之前常買曲奇餅幹,實在是閃着銀光、紋着浮雕的彩色鐵皮盒太勾人。餅幹總吃不完,盒子卻寶貝一樣收藏着,“買椟還珠”也自得其樂。
提匣則是個長方形的飯盒,中間鎖着蝴蝶式銅皮合頁,有種古樸自然的美好。
內裏器具打造完成,剩下就是最外包裝該如何保溫。
林繡在古玩店見過許多硬木茶壺桶。多是大家貴族們出游時為了喝上熱茶湯而帶,保溫有餘,輕便不足。她幹脆把周圍填充的銅改成棉花和蒲草。
還好工匠是個見多識廣的,沒被如此多天馬行空的想法吓倒,很快做出幾套。
用新盒打包起粥飯,林繡把夥計送至門外。
有蘇柔幾個幫手以後,她總覺自己越發的閑散起來。就譬如現在,在門口逗逗貓捉捉蟲子也好,就是懶得回來幹活。
幾個夥計拿她也沒轍,老板是個不愛回家的負心人,只能自己更勤快些。
也罷也罷,白手起家之後,坐享其成才對嘛。微風中飄來不知哪家店的香氣。林繡又惆悵起別的來,秋風起,熟栗香,是吃栗子的時候了
風把一個毛殼吹至腳下。林繡順着掉落的方向擡頭一看,是棵不知名的樹種,下落的果實還和栗子很像。
桃枝還在啃梨子,漫不經心地擡頭,“如今野地裏的栗子長的正好呢。”
果然吃貨的心靈總是相通。林繡心念一動,伸手撈過她,“走吧,請你吃糖炒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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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移觀橋最近的荒地走路只需百餘步。聽桃枝說,原來是個小果園子,可惜長勢不好,就慢慢荒廢下來。
林繡圍着幾棵毛栗子樹轉了幾圈,果真無主。
旁邊也有幾個來打栗子的人,笑着同她解釋,“自家栽的還吃不完,哪有功夫管這荒郊野外的。”
既然如此,敞開了摘也沒問題。林繡放心地折根樹枝打栗子,不多時就撲簌簌落下一片。
桃枝見識過她爬樹的本領,心裏癢癢,“繡姐姐,爬上去打。”
身邊幾個拿竿子挑的人先笑起來,“樹枝軟,怕是載不住人呢。”
收拾好打下來的滿滿一筐,林繡打算一半炖雞塊,另一半炒着吃。
毛栗子個頭一般,握在手心像是紮手的松球。有的不太熟,還微微泛着青澀。
栗子生吃也好,剝開硬韌的黑殼,裏頭白生生囫囵一個,脆桃一樣清甘。
林繡說着剝好一個喂給桃枝,又撿起個已經爆開的。口味和撫平褶皺的鮮核桃仁差不多,不過核桃更脆嫩,栗子肉厚味甜,敦實的可愛。
旁邊地裏還發現幾顆長纓子的小蘿蔔,像沒渣的大鴨梨一樣水嫩,她通通拾掇到自己的竹筐裏。
空手而去,回來的時候竹簍裏滿滿當當。珠梨接過她手裏的東西,奇道,“竟然能撿來這麽多。”
林繡把栗子交給莊娴處理,沒來得及詳述,先往一指身後某個呲牙咧嘴的小丫頭。
珠梨捂着手,委委屈屈地一撇嘴,“被酸棗枝勾着了。”
林繡昨天烤串吃多了,嘴角起兩個泡。熬一整鍋綠豆湯來下火,又給自己倒碗枸杞橘皮水,就着洗淨泥的櫻桃蘿蔔慢慢吸。
湯湯水水有了着落,她把目光轉向主食。昨天米飯蒸多了,掀起木蓋一看,還剩大半鍋。
莊娴想了半晌,“要不煮成粥?”
桃枝吹着塗好藥膏的手指,“或者磨成米漿?”
林繡很神秘地搖頭,“不若炒飯吧。”
從最初樸實的“卵熇”,再到現在加臘腸、蝦仁、雞脯肉的,各種炒飯把平平無奇的大米吃出了花。
有人崇尚金黃蓬松的蛋塊。鐵鍋燒的青煙直冒,單手在鍋沿潇灑地磕一顆蛋,立即油點四濺,鼓起白泡。再把米飯倒進去快速攪和,染上金光一樣油亮。下鍋後必須不停以勺擊米,震得粒粒分明,對炒勺要求極高。
如此顆顆完整,極有嚼勁。要是非得挑毛病,就是有點噎人。尤其是她這種吃飯快的,來不及仔細嚼就吞下去。
還有種則是先把雞蛋攪勻,隔夜米倒入蛋液中,飽吸汁水,柔嫩異常。吃蛋不見蛋,粒粒飽滿的大米碎金一樣,又有個金鑲銀的美名。可惜掌控不好火候就會太過松軟,缺少層次分明的口感,嚼起來始終都是一個味道。
若非得選一個,林繡還是更喜歡後者。總之不論如何,炒飯一定不能怕油多。
桃枝和珠梨光在旁聽着就口齒生津。絕口不提煮粥和米漿的事,只催促她動作快些。
說話間爐火已燒得極旺,竄出紅焰。小塊白得晃眼的豬油潤鍋,“刺啦”一聲,雞蛋打着旋兒滑進油鍋,米粒很快蹦起老高。
鍋裏“噼裏啪啦”一陣亂響,飄出小蔥的焦香。接下來就是重複幾百次的擊勺和颠鍋。
林繡曾經見過一位名廚,颠勺快的都有了殘影。自己和這位比還是差點火候,不過糊弄下古人應該綽綽有餘。
長把大鐵勺,和碳黑鍋底同色,顯得炒飯白得晃眼。從淺黃到金黃一氣呵成,虎虎生風。
隔夜的米飯幹爽分明,并不抱作一團,圓盤裏小山一樣堆起。可惜無技可炫,不然要是來個泡沫飯盒,肯定一勺不多一勺不少。
小蔥焦脆,還有昨日炸剩下的脆果篦也碾碎加進去。桃枝塞的嘴巴鼓鼓囊囊,不住點頭。
林繡托着下巴看她,“要是有根焦脆的澱粉腸,再挖一大勺辣椒醬拌飯,簡直絕配。”
自從喝過茶湯,她發覺出蘇柔的廚藝。剩下的米飯交給蘇柔,又加肉絲豌豆以及各種丁,旺火爆炒。
經自己略一點撥,蘇柔做出的炒飯也有模有樣,除了實在舉不動大鐵鍋。又不是拍視頻,不颠勺就不颠吧。林繡眯起眼睛笑得開心,說不定哪天她就可以退居二線,當個躺着數錢的老板了。
此朝還沒有揚州炒飯,幹脆搶得先機,就叫盛京炒飯。然後開遍全京乃至全國指日可待。
事業藍圖規劃的完美,快要成為每日必修,幾人都笑着聽她畫大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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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朝食的最後一批客人才走,碗筷還沒全數洗幹淨。宋長史就翩然而至,只是身側不見另一位。
不等林繡開口問,他先自顧答道,“前些日子下雨,傷了風,正喝清粥小菜。”
宋正甫對這小店比官府的路還熟悉。撿張靠窗木桌坐下,自己從天青色的小缸裏撈出五香醬丁和辣花生米。
邊探頭向林老板吩咐着,“上碗酒就好。林小娘子先忙活着,不必管我。”
林繡很幹脆地應答一聲,掀起簾子端出碗桂花醪糟。糯米加甜酒曲,裏頭放了不少粉白珍珠似的小圓子。
宋正甫瞧着新鮮,淺淺嘗一小口。
小圓子比豆腐腦還嫩,比蒸蛋羹還滑,可含進嘴中卻不失咯吱咯吱的嚼勁。桂花醬裏偶爾有幾朵完整的,被打濕後在碗面徐徐展開,和鮮紅枸杞相映成趣。
再湊近一聞,酒的酸泛和桂花的甜蜜融合為一體,好喝的就像就像在舌尖綻開一朵花。
他再飲幾口,鼻尖萦繞的甜味越來越重。
是很熟悉的味道。
林繡從裏間捧出兜栗子。從撿回來就讓莊娴放鐵鍋裏烘着,到底火力不如外邊旺盛,熟度正好的栗子只挑出來幾把。
“宜自采,慢蒸黃。”熟栗子外皮硬挺,油黑發亮。順着裂縫剝開,是有些黯淡發皺的黃色,以及柔和的可觸摸的實感。
宋正甫舉着個小碟慢慢剝。暖融融的香甜把整個人都裹挾進去,同周遭秋風隔絕開。
反正這會也沒什麽人來,林繡拉把椅子坐下。幾人各有一把捧着吃,比賽起剝板栗。
正面劃開,兩側往中間一擠,啵聲就跳出來。林繡指甲光禿禿的,修得極短,沒剝一會就吹着指頭喊疼。
她放下盤子,先吃起來,“難怪陸翁半夜也要吃幾個炒栗療饑。”
到了珠梨這邊,吃後感只餘“嘎嘣脆”三個字。
桃枝邊剝邊吃,末了把空殼往前一推,“我剝得最快。”
“只有完整的栗子仁才算呢,吃了的不作數。”
幾人吵吵嚷嚷的,不約而同看向林繡。她正享受“嗟來之食”,嘴裏占着說不出話,很願意當個和事佬。
桃枝面前的栗子殼快要堆成小丘。蘇柔收走她的盤子,“吃多容易漲肚。”
她拈起最後一個,自己從前也吃過炒栗子,都沒這麽幹脆又軟糯的。
再加之上次的事情,不由提心吊膽,“若是又被別人偷學了怎麽辦?”
林繡笑着看她,“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
“也是。”桃枝信服地點頭,未來的事想那麽多幹嘛。
吃飽後才有功夫想東想西。從前總看有人把熟栗和紅薯相互比喻,同樣的油光锃亮,同樣的粉粉糯糯甜如蜜,吃起來口感卻完全不同。
林繡還沒參透栗與芋的哲學,就先迎來幾個好奇的客人。
門口路人紛紛駐足,揉着鼻子看向食店裏,“什麽如此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