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突來的風寒 糖油烙餅 羊肉暖鍋

回家之後, 林繡忙得腳不沾地,徹底把那點小心思抛之腦後燈會快要開始了,她正想趁着機會大賺一筆。

天氣涼了, 吃些熱乎軟爛的一鍋燴準沒錯。河鮮也肥嫩, 再做些魚丸,捏籠蝦餃。到時候有來看景的游客,最好還能置辦些能邊走邊吃的小食。

如此想着, 林繡把板車推出來, 試驗了幾天糖葫蘆和糖雪球。秋天總愛吃些甜的,這兩樣賣得都挺好, 還招來不少進店吃飯的客人。

蘇柔看林繡每日興致勃勃的, 心裏卻隐有些擔憂。晚上閑談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勸她,“歇會吧, 累倒就不好了。”

林繡在燈下畫圖冊,手忙腳亂地蹲下身撿筆,“等辦完燈會,一定給自己放個大假。”

“哎呦”她苦着張臉, “又寫岔字了。”

燈會沒開始,作為承辦地的移觀道先打得火熱。林繡忙裏也不忘偷看下隔壁店家,更是小河淌水似的往外掏錢。什麽挂宣傳畫, 發傳單,更有甚者請來幾名雜耍藝人在門口敲鑼打鼓。

桃枝對此很是瞧不上, “還是得靠手藝說話。”

“今天好像沒釀醋啊,怎麽空氣中盡是酸味呢。”林繡笑笑,再擡眼時她的身影早像道風似的刮出門外。

珠梨朝她眨眨眼,“新來個踩高跷的,正散糖呢。”

為着燈會的事, 林繡跑前跑後幾天。接連幾日大雨她才松快些,直到有位小吏在布告處貼出張紙,明晃晃地寫着“燈會停辦。”旁邊擠過來看的小販更是一臉失望,他們就指着這好節日吃一年。

傘下碎裂的水珠濺了人滿頭滿臉。

蘇柔跑進雨幕中,把她從傘下撈出來,“怎麽失魂落魄的。”

林繡勉強一笑,“誰讓到手的銀子就這麽飛走了。”

林繡狠下心來不再想,于是徹底放松下來。買的許多肉蔬快要不新鮮,幾人結結實實吃了兩天,連帶門口的流浪貓狗都撿便宜胖了圈。

晝食無非是鐵鍋炖魚或是燒肉,再灑兩把長豆角和玉茭段。厚切肉片鮮溜溜肥嫩嫩,鋪在冒尖的白米飯上油光閃閃。如此吃了兩頓,大魚大肉已經難以入眼,林繡不覺挑剔起來,饞那辣氣騰騰的燒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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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食自然由林繡做主廚,員工餐多是蘇柔準備。她學得挺快,差不多能獨當一面。

“不如咱們吃些甜的吧。”

桃枝掰着指頭細數,“像甑糕小窩梨之類的現在吃正好。等進了冬天,我們再蒸糖糕和江米丸子。”

林繡熱愛重口味,更想吃些又甜又鹹還辣的。

重口難調,蘇柔只是笑笑,“且等着吧。”

白天客人來來往往,到了晚上總算有機會嘗試新品。

許久沒用的大鐵鍋被擡出來,繼續發光發熱。林大廚樂于退居二線,颠颠地給蘇柔打下手。

小塊面團在手裏抻長捏扁,緊緊貼在鍋邊。

麥香伴着爐子的熱氣袅袅升了起來。

鏟子托着底兒一揭,薄薄軟軟閃着金光的糖油烙餅就跳進盤子裏。林繡咽咽口水,很有汪老寫的黃油烙餅的感覺。

美美地吃過糖油烙餅,剩下的面糊還煎了幾個油汪汪、燙得要命的蘿蔔絲小餅。蘿蔔絲擦得細軟,柔柔和和,毫無秋蘿蔔沖鼻子的辣氣。

桃枝捏着一角直往手上吹涼風,就是舍不得擱下。

帶着殼的鹹鴨蛋切成橘瓣一樣的大小,林繡擦了手上的油,用小勺舀着鹹蛋黃吃。看看桃枝滿臉的意猶未盡,自己先笑了。

“明天早晨咱們還吃這個,燒得更薄些,往餅裏灌雞蛋吃。”林繡比出個卷餅的動作,“再刷些蒜蓉辣子,有什麽青菜都往裏一裹。”

桃枝歡呼起來,“我能吃兩張。”

風急雨驟的,正是好眠時。許是因為惦記着這件事,桃枝夜晚睡得格外舒心,連夢裏都是鼓鼓囊囊的雞蛋灌餅。

沒成想第二天早上誰也沒吃上卷餅。

林繡掙紮着起床時,只覺頭重腳輕,渾身都燙。

前些日子的口瘡是積了火,現在天又下雨,才算是病來如山倒。

莊娴冒着雨跑去醫館,老大夫看了沒多說,只給出個“外寒內火”的結論。許是覺得自己太端肅會吓着病人,又撫須微笑,“好生修養幾天就是。”

林繡這才徹底放下心來。她從前時候每年都要病一場,還都是在秋末,像是要把攢了大半年的火氣一下子發出去似的。沒想到來到這兒還是同樣的毛病。

對每逢秋天必至的小病已是見慣不慣,林繡很自然地躺在床上,擺出病人該有的嬌樣。

她裹着小被子窩成最舒服的姿勢,一會覺得額頭冒虛汗,吹一股涼飕飕的風又直喊冷。

主廚倒下了,蘇大廚得全權負責她的位子。莊娴釀酒端盤子更是沒一點空,服侍病人的重任就交到珠梨手上。珠梨被林繡一會喝水、一會喝多了要如廁的要求捆住手腳,耐心照料了半天就把她丢給桃枝。

桃枝是個粗手粗腳的,樂呵呵地把別人送的慰問禮拿過來。

樂坊老板托人送來副泡水的劑子,陶小姐則是給她帶了許多解悶的話本。

“還有誰來着?”林繡歪着腦袋用稭稈吸水喝,把吸管咬得扁平。陳皮、金銀花和什麽花草泡的水,她偷偷加了塊冰糖,清香中透着微微的甜。

桃枝給她擦擦汗,“江大人也來了兩回。”

林繡騰地坐起來,“然後呢?”

“繡姐姐你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只說儀态不佳難以見客。于是大人遠遠地在屋外看了眼,放下些草藥就走了。”

林繡:“”

她還是不敢相信,往胳膊上狠狠掐了把,痛感很是明顯。

“這果真是我說的?”林繡按按太陽穴,她什麽時候還講究儀态這東西了。

“當然,騙你作甚。”桃枝啃着鴨梨,又補充一句,“不過我們當初聽見也覺得奇呢。”

莫非是那故作玄虛的禁忌本子看多了。林繡疲憊地靠回榻上,感覺頭更疼了。

因病情不重,大夫沒給她開什麽藥,只是囑咐多喝水多睡覺。學士府送來的是副藥浴湯劑,紙包上寫着具體煎藥熬藥泡浴法。

又是撒藥又是蒸熏的,林繡坐在木桶裏,總覺得自己快成了某種處理好就等下鍋的食物。再擡手一聞,眉頭立即皺起,都被中藥腌入味了。

不過蒸完效果顯得很快,她裹着被子神清氣爽的,鼻塞也好不少。

“第二日又堵,泡過後遂通。”林繡一筆一劃地寫。第三日先通後堵,如此反複,也沒什麽吃飯的胃口了,只是趴在床上畫圖冊。她皺皺鼻子,誰讓自己什麽味兒都聞不到呢。

白天連今耀樓趙掌櫃也來探病。

門窗緊閉着,連窗臺上卧着的貓都沒精神。

林繡躺在床上一副恹恹樣子,見她來了只是勉強一笑,“小心把寒氣過給你。”

趙掌櫃才不聽她的,伸手探上林繡的額頭,“沒燒起來就好。”

林繡笑笑,也是在寬慰自己,“沒甚大礙,再養幾天就大好了。”

趙掌櫃總算舒展眉頭,“等痊愈了就出去走走。”

不過轉念一想,京城又濕又涼,實在不适合。她給林繡掖好被子,“倒是現在江南風景正好,又不算太冷。”

林繡對江南的綠山白水也很是向往,尤其饞鮮靈靈的瓜果和河鮮。若不是這回病了,倒真有可能南下走一走。

她笑着點點頭,“前些日子剛說要去江南吃魚逮蟹呢。”

桃枝端水進來,面上也是一片神往,“若姐姐要去,別忘了帶上我。”

坐了半晌,趙掌櫃放下茶盞,卻不起身告辭。這是有話對我說?林繡坐直身子,聽得格外仔細些。

“從前曾在揚州得了間小鋪子,只是一直空着。”

林繡點頭,這事自己倒是聽她說過一些,揚州商會與京都商會向來有些過節,她的身份不便插手。

趙掌櫃只是笑,“我以後就在京城安居了,才來尋你。”

她正色道,“病好後去揚州住一陣子吧。”

林繡本來支起身子坐在床邊,聞言狠狠被嗆了下,差點從床上翻下來。

趙掌櫃趕緊把她扶好。林繡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很鄭重地點頭。

一家店鋪都是真金白銀堆起來的,哪能是輕輕巧巧一句話,林繡看向她的眼神只剩下感激。

鋪子是絕不能白要的,她從床底下摸索出個不起眼的木頭匣子。

趙掌櫃先笑出來,“怎麽藏在這裏。”

林繡掂量着沉甸甸的匣子,這才打開遞給她。

趙掌櫃都沒怎麽看,只是摸出把銀子還給林繡,将剩下的收到自己手裏。

林繡眯起眼睛,無奈地笑着搖頭,“真是”

“這些就夠了。”趙掌櫃站起身來,朝她一笑,“好好養着,我下次再來看你。”

心中惦記着揚州的小鋪子,林繡的病好得快多了。時不時就裹着厚衣裳來院子裏轉轉,順便給蒜薹韭黃蔥苗們松松土,再過兩三個月就能和臘肉同焖了。

莊娴給她捂緊衣角,“你想吃點什麽?”

身體機能逐漸恢複,食欲也好起來。林繡一不留神把饞了好幾天的說出來,“想吃個羊肉鍋子。”

珠梨搶先瞪她一眼,“羊肉上火。”

林繡幹笑兩聲,“我就是想發發汗而已。”

或許是生病的人能得到更多耐心,珠梨忍下對她翻個白眼的心思,“總之就是不行。”

“前些日子是誰燥得流了一通鼻血,把裏衣跟床鋪全染上了。”

蘇柔輕聲哄着她,“等冬二月了肥羊羔才好吃。咱們吃個青菜鍋子吧,再下點草頭冬瓜和蘿蔔。”

林繡嘴上答應地爽快,只能在心裏唉聲嘆氣。想着自己端着碗吃些豆腐青菜,實在很有些慘兮兮。

下一秒店裏也響起重重一聲嘆息。

幾人都看向桃枝,她把木盆裏水淋淋的來福撈起來,語氣頗恨鐵不成鋼,“小心你也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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徹底痊愈才上竈,耽擱了幾天,林繡拿起刀來倒是一點沒手生。轉眼削了朵小蘿蔔花插在醋溜魚上,又把魚尾高高翹起,擺成躍龍門的姿勢。

有熟悉的食客一嘗便知,“菜應該是蘇小娘子烹的,這花怕是出自林掌櫃之手。”

同桌的人都笑起來,有個促狹的打趣他,“兄長不若嘗嘗這饅頭經了幾人手。”

那位郎君煞有介事地分析,“想來是林掌櫃和面蒸的饅頭,再往前收麥的是誰就難以知曉。”

聽這許多胡扯,林繡也跟着哈哈大笑。前幾日的那一點點不愉快早消失殆盡,散落入秋風的絮語中。

像知道她心意似的,張屠戶第二天真送來筐頂好的羊肉。他端下上頭的大路貨,很得意地一笑,“吃青草喝泉水長大的,又鮮又嫩。”

林繡忙接過,美滋滋地朝他道謝。她的嗓子還有些啞意,卻絲毫藏不住雀躍。

算清銀錢,張屠戶準備告辭,又想起什麽補充道,“最好是切成薄片煮鍋子吃。”

林掌櫃聽了這說法倒是樂不可支,張屠戶再看眼其他幾人的眼神,很費解地撓撓頭,好像是自己說話有點不合時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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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移觀橋有燈會的消息傳得火熱,春生聽阿杏說了,心裏掰着手指數日子。總算到了燈會那天,還沒到晚上,春生就迫不及待地拉着爹娘上街瞧瞧。

春生特意穿好新買的衣服,頭擡得老高,還往衣襟上別了個大老虎。一家三口人喜氣洋洋地走在街上,總感覺別人看他們的眼神有些奇怪。

直到走了半條街才發覺出不對勁,怎麽現在還沒點燈?

春生他爹瞪起眼,“你小子是不是記錯日子了?”

春生很肯定地擺手,“就是今天。”

又走了一會,有個幾個人正圍着巷口新貼的告示。春生爹越看眉頭越皺起來,“因為這幾日斷斷續續的雨,官府說暫時取消燈會了”

本來熱熱鬧鬧出來看燈,現在連上身的新衣服都登時別扭起來。春生娘忍不住唠叨,“誰讓你給他打扮這麽花哨。”

走在濕滑的路上,春生狠狠摔了一跤。他自己爬起來,連手上捏着的花炮也沒意思了。

小孩看着自己全是泥點子的髒衣裳,一撇嘴快要哭出來。

“這是什麽味道?”春生聽見爹突然開口。

突然他的手心一動,爹把他高高舉過頭頂。娘笑着道,“就知道你狗鼻子,老遠就聞到味。”

這次春生不用踮起腳也能望到,門口高高挑着兩盞燈籠,算不上多明亮,只是靜靜閃着軟熟栗子一般的光。朦胧間可以看見有人斟酒談笑,幽幽香氣散落進空氣中。

春生拉着他的手尖叫起來,“爹,這就是如意館!”

躲進這家熟悉的館子,渾身疲憊都消散入晚風。莊娴先帶着小孩洗幹淨手臉,端來杯熱騰騰的甜牛乳。熱毛巾把臉擦得暖烘烘,春生娘端了清茶來喝,惬意地靠回椅背和林繡扯閑片。

談笑半晌,她才想起正事,“林掌櫃,剛才是什麽如此香?”

林繡一指廚房,“我們正熬羊肉鍋子的湯呢。”

看着幾人躍躍欲試的表情,林繡笑笑,“給您來一份?”

“再好不過了。”春生娘搓搓手,她還真餓了。

很快帶“耳朵”的鍋子就端上來。撲起來的熱氣被油燈熏成淡黃色,直沖人的鼻尖鑽來。

鍋子窄小,有種含羞帶怯的妙處。裏頭的容量卻一點不少,足足盛了一整鍋底湯。

京城人吃羊肉鍋子講究頗多。首先得是清湯,澄澈如小池春水。再次肉要好,倒盤不掉,涮煮無沫。上頭應該浮着幾粒鮮紅的枸杞,名“落紅”,再有幾片蔥白,名“葉舟”。

林繡放穩鍋子又推開窗,現在涼風習習的,不用擔心通風問題。

鮮紅羊肉片長了翅膀一樣在鍋子裏翻騰,稍稍變色就該撈出。春生娘還沒夾,碗裏就多了一大筷,她小心翼翼地吹氣,絲毫沒有木木渣渣的感覺,只剩肉的肥嫩和油脂在舌尖纏綿。

芝麻醬用少半口涼水洩開,加一勺滾燙的底湯,以及腐乳汁、韭菜花,再澆半勺辣椒油。糖蒜裝了一個小碗,個個晶瑩剔透,飽滿誘人。

白生生的豆腐煮漲了,“篤篤篤”直冒泡。再一鼓作氣撈起來,讓每個張開的氣孔都飽蘸醬汁。小孩笑嘻嘻地往碗裏堆滿豆腐,搭起座潔白小房子。

鍋裏的肉撈得差不多,蒿子稈和各種叫不上名字的碧綠葉子也依次端上桌。綿了的山藥片極滾燙,只消咬一口,香甜就全粘在嘴上。

林繡沒忍住捏捏小孩的臉,是叫春生還是什麽來着?

前頭熱辣辣地吃了一遭,最後才輪到大如核桃的魚丸和魚片。魚丸是拿鐵錘一點點鑿出來的細茸,因此格外有韌勁,裏頭還灌滿鮮香汁水。魚片爽滑脆嫩,沒加芡粉也沒腌制,只有淡甜的本味。

小孩吃得太快,被魚丸裏的汁燙了舌頭。他娘教訓着“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他小聲反駁,“我現在吃的是魚丸。”林繡在旁邊聽着不由一笑。

送走喝及第粥的幾位客人,店裏突然空曠起來,只剩吃羊肉暖鍋的三人。莊娴幾人先躲回裏屋吃飯,林繡沒讓她們做自己的份,只想着等最後一桌客人走了,自己也要煮個小鍋子吃。

林繡擦完隔壁桌,托着腮坐在一旁。年輕婦人吃了幾口,突然放下筷子,朝她招招手。

是在叫自己嗎?她扔下抹布沖過去。

“小娘子如果不嫌棄,和我們一起吃點吧。”

推辭了許久,林繡只能乖乖坐下。身旁的人還在往她碗裏夾肉,“多吃些。”

清湯煮得滾爛濃白,一股熱氣沖上腦門,腳底板都微微發汗。

小孩先吃個肚皮滾圓,放下筷子和來福玩耍。他從懷裏摸出個小耗子,一擰尾巴就吱吱扭扭轉起來。

他朝來福驕傲地一仰頭,“我爹給我買的,縣衙裏獨一份。”

林繡笑着望向窗外,雨已經淅淅瀝瀝下起來。她夾起塊豆腐,惬意地眯起眼,果然取消燈會還是有些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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