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新來迎客郎 鹹蛋黃流心亮晶晶又紅通通
往年這個時候, 大街小巷早已舂聲陣陣。打糍粑的、腌臘魚的、曬幹菜的,門口和屋頂成了各家主婦主夫們攀比的臉面。滿滿當當五顏六色的煞是好看,俱散發出獨屬冬天的氣息, 讓人忍不住停下腳步一一看遍。
只是今年格外的冷, 走在街上的行人只覺寒風侵肌,不由擁緊了夾襖快步向前。
這條街上美食衆多,各種甜的酸的直勾人。
周鴻捏着幾吊錢有些猶豫, 自己出來好像是為了買筆墨紙本吧況且夫子留的文章好像還沒開始寫呢。
他吸吸被凍紅的鼻子, 邁出去的腳又伸回來。只能改日再來了。
拐個彎就是臨安街,極清晰的吧唧嘴聲突然傳進耳朵。
這麽冷的天, 誰在外面吃東西?
周鴻探頭, 說出口的話不免升了個調。
“哪來的鹦鹉?”
幾個好奇的路人也湊過來。
門口燙金大字“如意館”很是顯眼,這如意館門口的鹦鹉撲棱撲棱翅膀, “歡迎光臨。”
“好聰慧的迎客郎。”有個負着手的小郎君掏出粒瓜子,笑着逗它。
這鹦鹉卻将頭一扭,“掌櫃的,掌櫃的!”
“再來兩屜桂花糕!”
他大奇, “你竟不吃瓜子也要吃桂花糕嗎?”
店裏坐着喝芝麻糊的食客們先笑倒一片,最中那位面紅耳赤,“做甚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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鹦鹉并不理他, 突然又啄啄羽毛。
“只吃三碗芝麻糊怎麽能飽。”
“娘子,一會我再去裏街巷子給你買兩張肉烙餅。”
這回是嬌嬌娘子與郎君的聲音了。
店內更是爆發出一陣大笑, 門口圍觀的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會心一笑後相讓着走進店裏。
很快如意館有位鬼精迎客郎的消息就傳開了。林繡教它許多客套話都沒記住,店中食客的聲音倒是模仿得惟妙惟肖。
“咯吱咯吱”像餡心辣蘿蔔丁的清脆。
“呲溜呲溜”是在溜着碗邊吸那熱燙的芝麻糊。
“唔嘛唔嘛”大抵是在嚼香甜紮實的軟包。
如意館吃食周周上新,因此街坊們聽了總想來瞧瞧如意館今天吃什麽。靓賽佛手柑的軟包自然是首選。
鹹蛋黃流心亮晶晶又紅通通, 閃爍着點點半透明的、鹹而油的光澤。
那位出來的郎君眼疾手快地打小報告,“原來裏面還沒熟啊。”
另一人頗遺憾地搖頭,“不懂了吧,這叫流心。”
“若您吃到那爆漿的,還要吓一跳呢。”
滿座快活空氣中,周鴻還是沒能吃上傳說中金燦流心的鹹蛋黃軟包。不過得了個麻薯奶酪餡的,香得險些咬着舌頭。
這軟包形似蜜瓜,上頭有漂亮的金色紋路。
脆皮裹着嫩瓤,裏頭撐起一大塊雪白乳酪和糍粑。将一端抵在嘴裏,再輕輕一拉,扯出手肘來長都不斷。
只恨自己舌頭太短!
他分明最讨厭吃那黏黏軟軟嚼不盡的點心,怎今日吃得如此快。
帶着疑惑走出如意館時,筆墨換到了左手,周鴻右手上拎着三盒糕點并各個口味的軟包。
如意館後廚,碓臼“篤篤”聲格外悅耳。
冬日漸寒,賣芝麻糖的小攤才撤下,街頭巷尾還殘留着甜蜜氣息,賣糍粑的小販就聞訊而動。
林繡自然也入鄉随俗,早早披上大氅擇蜜棗。梁新和郭柏則被掌櫃的差使去舂糍粑。
糯米是一早浸泡好的,蒸好了從木甑裏熱騰騰倒出來。
千錘百煉粉身碎骨後緊緊抱做一團。
糍粑無非烤着吃炸着吃。切成圓栗子大小,撒上黃豆面和白砂糖,或者添些佐料做成果仁糍粑團、桂花糯糍粑。
林繡把剩下沒加糖的白糍粑也夾進歐包的餡心,充作“麻薯”平替。
在她看來,甜點最忌一個“膩”字。
無論是油膩膩地浸潤薄紙,還是象征生活富足狂撒糖,都叫人倒胃口。
因此這芋泥麻薯餡軟包便小小一個,只加了牛乳和一甩蜂蜜。嚼着糯而不甜,分七八口慢慢吃完,仍意猶未盡。
寫上幾句文雅聯子,拿更厚的牛皮紙一攬一紮。迎來送往的總要提一包糕點,再沒比這更有面子的了。
這般難以消化的美味是大人專屬。不過切成小指尖大的黃豆糍粑收買了不少頑童,讓他們盡心盡職地張貼小廣告。
幾個學子在布示欄前停住腳步。
花花綠綠的廣告紙上,最右“限時發售”四個大字格外顯眼。
每日只賣兩個時辰,一人至多買兩盒。再看價格,幾人臉色更是五彩缤紛。
“故弄玄虛。”
“閣老餅從小吃到大,有什麽稀奇的?”
同窗皺眉,“無非圖個考取功名的好彩頭。”
沒見識了吧。周鴻輕哼一聲,“明日新品上市,諸位可要與我同去?”
“小孩子家家才吃的東西。”
“這個月銀子快花完了。沒錢。”
最後好說歹說,有兩個無事的願意去看一看。
“不過先說好了,我們只是順道去買熟宣。周兄自己吃就行,我去隔壁喝一碗羊湯。”
“就是,我不愛吃甜食。”
周鴻挑眉,“沒問題。”
繞過一條街就是如意館。周鴻早就記挂着軟包,這次約了同窗再來買時卻排起長隊。
賺得瓢滿缽滿的林掌櫃卻也有些甜蜜的煩惱。
閣老餅一疊并鹹甜交織的軟包,這麽漂漂亮亮的一盒子“上品官禮”火遍了揚州城。
傳着傳着就更玄乎,成了從京城宮裏流出來的點心方子。
更何況限時發售,搶到的面上有光,人人都卯足了勁早早來排隊。只是林繡怎麽也沒想到自家新品會催生黃牛這一職業的誕生。
周鴻皺眉望向前頭長長的隊伍,若回去晚了被先生逮住可就不好。
正猶豫着,有人貼在他耳邊悄聲道,“二兩一盒,不必排隊。您可要來一份?”
周鴻還沒說話,隊伍裏一個年輕的小娘子先柔柔開口。
“劉郎君,好巧。”小娘子上下打量眼那人手裏的東西,面上帶着笑影,語氣也極溫和,“我說怎麽又瞧見您。”
“合着您是把軟包當小籠包吃。怪不得一頓八個也不夠。”
排在她身後的人都低笑起來,那人臉上明顯有些挂不住。
“店裏一兩一盒,您賣二兩。莫非您貴手摸過的禮盒更油潤噴香些?”
隊列裏衆人都笑得低下頭。
有人輕聲議論,“這不是恒泰樓的宋小姐嗎?”
剛才也有幾人想偷懶直接買他的,現在看那人手裏提着數十盒,紅綢帶都磨得皺巴巴,禮盒上還有幾個手指頭印。其餘心思也就歇了,乖乖自己排隊。畢竟是送人的禮物,怎麽也要加倍小心。
周鴻排到隊尾,“好飯不怕晚。既是剛出爐的味道最好,諸位不妨等一等。”
話音未落,金燦燦的一張閣老餅出鍋,香得轉過條街都能聞見。
南瓜的熱氣熏得涼風都甜美了!
隊伍裏除了吞口水聲再沒其他聲音。
半晌後接過餅,周鴻沒來得及進店就先在寒風裏熱熱地咬下一大口。
同窗不太愛吃這類黏糊糊的甜食,看他一臉陶醉,便半信半疑地叉起一小塊。
剛才外頭天寒地凍的,他鼻子都被凍紅了,周兄說的香氣一概沒聞出來。
此刻身子暖和起來,饑餓感後知後覺地被勾起。
糯米磨成粉,比面粉做的更喧軟,在燈下閃着暖黃色的碎光。
怎麽詭異地有種欲語還休的溫柔?!
大抵是被先生臭罵一頓,太久沒體會到溫暖的感覺了。他很是自憐,惡狠狠咬下一口。
略嚼幾下,沒嘗出多少佐料味道,只能在捏餅的指腹嗅出天然蜜意。
最可貴的是,這點心小小一個,極軟韌利落,并不纏纏綿綿為齒頰“添香”或是挂在嗓子眼。
他這下徹底沒了聲音。
以清茶作配,再佐以清爽酸辣的小碟芝麻芥菜絲,周鴻頗餍足地吞下最後一塊閣老餅,手邊小碟已堆起小山。
再看眼埋頭苦吃的同窗們,周鴻:
他咳嗽兩聲,“再晚些隔壁羊湯店可就關門了。”
甭管吸溜芝麻糊的還是嚼着軟包幸福流淚的,總之沒一個人動地方。
感情您二人剛才絮絮叨叨半天就是為了騰肚子?說好的坐有坐樣吃有吃相文士當清氣自若不應事事争先口腹之好莫若內心氣存呢?
周鴻憤憤敲桌子,“掌櫃的,再來兩個禮盒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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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日天黑得都有些早,有雪将下不下的,連着揚州城的空氣都有些幹。
若按現代的說法,如意館簡直是爆火,而且是大爆特爆的那種。
雖然借了饑餓營銷的東風,但味道好才是硬道理。若不是有真本事,客人憑什麽買賬。
一連忙碌幾日,林繡盼了好幾日的雪總算和陶如蘊的來信一起姍姍來遲。
“盛京一切安好,勿念。”
筆下無關風月,只說盛京雪下得大,她特地掃梅花枝頭幾簇烹茶喝。可惜又苦又澀,簡直要大罵那些文人臆想。
想着她憤憤下筆的樣子,林繡不由彎起嘴角。
陶如蘊又寫,蘇柔專門做了羊肉鍋子給她消氣,可是雪好肉好酒好,更讓人惦念揚州的遠行客。
小窗未關,有北風挾着雪籽撲朔朔卷進來。落在人睫毛上,莫名有些濕涼。
林繡眨眨眼,展開最後一張信紙。
“江南和氣親肌,不若好事成雙。”
林繡抿唇,好乆拾光不容易生出來的那點惆悵不知所蹤。
對窗靜坐半晌,這一番絮語讓她有些心猿意馬。推開一看,外頭已是雪天一色。
同一穹如練的白。
書房內,榮清收下江霁容送來的消寒禮,堅持留他用晝食。
翻閱過手稿,榮清沉吟片刻,“林小娘子頗有林下之風。”
這話從他嘴裏說來,實在是了不起的誇贊。江霁容微微颔首,“學生也這麽覺得。”
榮先生饒有興味地看他一眼,忽然笑了,“我可為之校勘。”
“不過如意館新出來的糕點飲子要先給我送上一份。”
江霁容展顏,“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