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生活與假面具 3

其實朱妙妍還在浴室裏沒出來,張荷也在等着。直到趙詩華把床單鋪了兩三遍,弄得幾乎跟白紙一般平整時,對方才過來叫她去洗澡。

也許是認真得過了頭,她又花了好幾分鐘才從整整齊齊的衣物裏抽出來毛巾和內衣。趙詩華不好意思再讓差不多已經收拾妥當的室友們等自己,就讓她們先去集合。

只不過她們倆剛出門趙詩華就後悔了,因為自己忘了問熱水卡插在哪裏才會出熱水。

她探出頭去掃了一眼,宿舍裏早已空無一人,又懶得重新穿上衣服去隔壁宿舍求助,幹脆一咬牙洗了冷水澡。洗到一半才靈光一現地猜到了用法,用熱水燙一遍身子當作安慰。

幸好八月暑氣正盛,也不至于凍感冒。

只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臨出門時,趙詩華又發現成對的襪子找不到了。

等到她好不容易從又亂作一團的衣服堆裏翻出配對的襪子時,教學區已經響起了晚自習預備鈴。

她慌得連頭發都來不及梳,就披頭散發地一路狂奔至集合地點。

幸好開會的禮堂就在校園主幹道的盡頭,哪怕是初來乍到也不會迷路。

然而在趕到之後,眼前的場景卻讓她的心忽地涼了半截:盡管空地上仍聚集着烏泱泱的一大片人,但已經有班級整理好隊伍開始入場了。

傍晚七點的光景,西邊的天空由紅橙漸變成藍紫,天色已然暗了下來。雖然校道兩旁亮起了路燈,卻由于被茂密的榕樹所籠罩,只透出了一圈淡淡的昏黃。

趙詩華眯縫着眼睛仔細搜尋,卻無論如何都辨認不出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畢竟記性再好,她也不可能在半天時間內記住全班人的相貌。

她剛剛因為奔跑已經出了一身的汗,如今更是焦急得頭上直冒煙:才第一天就遲到,被老師抓到了可怎麽辦?

期望中閃亮的新生活才開始沒半天,就已經不小心碰出來一條裂紋。

她就像是游戲裏的超級馬裏奧,好不容易得到一次上場的機會,結果還沒來得及吃上一口蘑菇,就被攔路的板栗仔給撞死了一樣。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她越是到處找,越是看不清周圍的臉。迷彩服倒是不合時宜地派上了用場,把她迷惑得眼花缭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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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趙詩華!”嗡嗡嘈雜的人群中,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如同一根稻草及時遞到了即将溺水的自己面前。

趙詩華猛地回頭,卻不知道到底是誰在呼喚她。

“趙詩華!這兒!”只見隔着幾人的數米遠處,一個戴眼鏡的男生高高地揚起手。

是裴納川,她記得的。

下午開班會時,班主任宣布在軍訓期間,暫時由他擔任班長。更令她驚訝的,是班長居然也記住了自己的姓名,明明當時差點就被下課鈴聲給蓋過去了。

趙詩華下意識地攏了攏亂得幾乎可以直接上臺扮演金毛獅王的頭發,快步走到他跟前解釋道:“不好意思,我剛才因為……沒、沒找到地方就遲到了。”

總不能說自己是因為沒找到襪子才遲到的,但是迷路的借口也不見得就好到哪裏去。

“沒事,到了就好。”他轉過身,下巴往禮堂的入口處擡了擡,趙詩華順着他的視線,看到班主任正在組織班上的同學兩兩對齊準備進場,“我們班這會兒就差你一個了,走吧。”

趙詩華頓感罪孽深重,她所在的班級是二班,按順序的話早就應該進去了,卻因為自己的緣故而耽擱到現在,待會兒見到班主任,怕不是還沒有正式開學就被要求上交一份八百字的态度檢讨。

回想起上午見到班主任第一眼,就覺得她盡管看起來柔和親切,不說話的時候卻帶着不怒自威的嚴師氣場。

她忐忑不安地緊跟着裴納川,萬一再走丢了可就麻煩了。

就在兩人踏上通往大門的臺階時,裴納川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停頓了一下,轉過身對她說:“你直接跟在隊伍末尾進去就行了。”

“啊?我還是跟容老師解釋一下比較好吧。”

“沒關系,又不是什麽大事,她也不知道具體少了誰,還有一個請了假晚點到。反正我去跟她說人到齊了就可以了。”他抿嘴笑一下,也不等她回應,便獨自朝班主任所在的位置走過去。

“啊……謝謝、謝謝!”趙詩華過了一秒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新生活竟然被完好無缺地歸還至手上,她生怕對方沒聽見,又擡高嗓門說了一遍,趕在班主任的視線雷達偵察到自己前,一個大跨步躲進班級隊伍的後面。

由這樣的人來當班長真是太好了,趙詩華感激涕零地想。

下午第一次見他時,還覺得他的神情看起來有些冷淡,一點都不像是樂意“為同學服務”的人,沒想到對方其實非常懂得替他人着想。

盡管他的個子并不算很高大,身影單薄得像是輕易會被臺風刮走,可以說是那種絕對不會被選入拔河隊伍的類型。然而此時此刻在她的心中,裴納川的形象卻猶如電視裏白衣飄飄、傲立山巅的武林高手般光輝偉岸。

趙詩華本來想坐到朱妙妍她們附近,無奈因為遲到,對方也沒有給自己留位置,便只好按順序在最後一排坐下來。

她一邊用手扇風,一邊環視四周,方才慌亂的心緒逐漸平複了下來。

對她而言,名為“禮堂”的建築,是屬于小說或者電影中的場景。

她以前的學校都沒有專門辟作禮堂的場所,上小學開全校大會時,大家還得自己準備椅子,一路從樓上的教室搬到戶外的操場,聽校長念完經後再重新搬回去。

不過那時候的小孩子倒不覺得麻煩,大概任何跟課業無關的活動都只會讓他們覺得好玩。再加上操場是露天的,無聊了還可以擡頭望天,有時恰巧一架飛機飛過,拉出一條長長的尾跡雲,往往能吸引到幾乎全校學生行注目禮,一直從聽到飛機的轟鳴聲追蹤至它消失在視線的盡頭為止,連校長都無可奈何。

到了初中情況稍有好轉,但也只是把體育館給空出來,搬出倉庫的長板凳臨時應付一下而已。而且由于室內空氣流通不好,夏天開會時往往讓趙詩華有種集體蒸桑拿的感覺。

而現如今,自己居然就身處名副其實的禮堂內部,坐在如同電影院般舒适的座椅上。頭頂明晃晃的燈光把每個人都照得清晰無比,由于動員大會還未開始,大家都在興高采烈地聊着天,每雙眼睛裏都似乎因為期待而熠熠發光。

趙詩華心底莫名又生出了一股力量,整個人像打了雞血一樣,竟然連千篇一律的開會致辭都能一字不漏地聽得津津有味。

不過雞血療法沒持續多久就失效了。開會進行到一半時,突然來了個人猛地坐到旁邊的位置上,座椅傳遞的輕微震動引得趙詩華好奇地往左瞄了一眼,正好被對方抓住了自己的視線。

“這裏是二班吧?”他壓低聲音問她。

男生剃着短短的寸頭,眉眼顯得在燈光下尤為清晰,但卻因為皺着眉頭的緣故,嚴肅得像在生氣,乍一看就像個不好惹的不良少年,讓人不由得想後退幾步。

只不過由于額頭正中間冒出來一顆猶如警示燈一般的青春痘,跟包青天額頭上的彎月牙一樣引人注目,又不禁令人覺得好笑。

趙詩華畏縮着點點頭,又仔細看了他一眼,盡管覺得似曾相識,卻想不起來男生是誰。

她的記性算是不錯的,中考考了高分與其說是因為聰明勤奮,倒不如說是好記性加上好運氣的緣故。她把眼前的面孔跟班會上的畫面對照了一遍,記憶系統卻顯示全都匹配失敗。

“太好了,我剛繞了一大圈都沒找到。”得到肯定的答案後,男生的眉眼忽而舒展開來,松口氣笑了笑,順勢癱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望望臺上,“坐在中間的那個老頭是校長嗎?他在講什麽?講了多久了?”

“嗯,是校長,他剛剛在講學校的發展歷史、著名校友,還有……”趙詩華被連珠炮般砸過來的問題切斷了思路,眨眼間就把校長辛辛苦苦講了半個小時的內容給忘了個大半。

然而比起忘記校史,看着有點眼熟但卻死活想起不來別人的名字才更鬧心,她猶豫了一會兒,裝出一種只是随口問問的語氣,稍微側過身打聽道:“你也是二班的?下午好像沒見到你……”

“是啊,”他轉過頭,打量了她一眼,眉頭又皺起來,“等等,我就坐在你前面的,你忘了?”

“啊?”是那個堅決貫徹“一夫一妻”制的一夫?他剛說完,趙詩華就聽見腦海裏“叮”的一聲,記憶和現實的畫面頓時重合在一起。

只不過下午他還是半長頭發來着,因為劉海遮住了醒目的眉眼,整個人看起來懶洋洋的;現在剃了板寸,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明亮的眼睛,全然一副新兵入伍的精神模樣。

川劇變臉都不足以形容他的變化了,趙詩華覺得他簡直就是本人親自上陣演出美少女變身,心裏暗自偷笑。

她指指自己的頭發,明知故問道:“你剪了頭發?”

“你發現了?”他說着像是有些害羞似的,摸摸自己的頭頂,“唉其實就是班主任讓我剪的,她說我頭發太長了,不符合校規。我知道不能留長發,可是學校還會規定頭發不能超過耳朵也不能超過眉毛?不過算了,反正也要軍訓,剪了正好涼快點。”

“是啊。”趙詩華連忙把一縷散落的頭發撥到耳後,心裏想着萬一明天又來不及紮頭發的話,肯定也會被容老師勒令去理發。

兩人寒暄完,趙詩華又回過頭繼續聽講。

只不過安靜了才不到兩分鐘,鄰座的家夥似乎已經開始覺得大會無聊透頂,便沒話找話地湊過來問:“對了,你叫什麽來着?”

“趙詩華,就是腹有詩書——”不知道第多少遍的重複,她早就習慣大家剛開始時記不住自己的名字了。因此對于剛才清楚記得自己名字的班長裴納川,她真的是感佩萬分。

“喔!你叫趙——趙自華對吧?我記得你說過‘腹有詩書氣自華’的!”男生一臉猜中答案的得意表情,令趙詩華好氣又好笑。

盡管自己或許真該考慮考慮其他介紹名字的說法,不過對方作自我介紹時的段位并不見得比自己高明多少。

她一向都是笨口拙舌的人,別人抛過來的俏皮話往往過了三秒才知道怎麽接,因而常常錯過了巧妙反駁的時機。

要是平時,她肯定笑一笑就過去了,然而眼下就只有兩個人,根本沒有其他人來搶話。

于是趙詩華默不作聲地琢磨了一會兒,裝作輕巧地回擊道:“那請問你是叫關一妻嗎?‘一夫一妻的一妻’,對吧?”

她望着臺上慷慨激昂的校長,耳朵卻在等着左邊傳來預料之中的笑聲,結果等了好幾秒卻只有沉默,甚至有點擔心是不是玩笑開得過火了。

她遲疑着側過頭,卻發現對方正瞪大雙眼盯着自己,說不上是生氣,反倒像是驚奇:“你怎麽知道我原來姓關的?”

“诶?你說什麽?”趙詩華的聲音驟然提高了幾度,引得坐在第一排的班主任站起來回過頭朝她的方向瞪了一眼。

她吓得趕緊捂住嘴,縮起脖子躲在前排同學的身後,過了片刻又用氣聲問他,“你以前叫關一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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