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風之人與土之者 6
“像是鋼琴、小提琴,還有長笛、薩克斯,”邵一夫掰着手指頭數道,趙詩華越聽嘴巴張得越大,而身子則因為相形見绌而越縮越小,結果下半句卻是,“我都沒學過,我只會彈吉他。”
看來他雖然作文分數并不高,“欲揚先抑”的寫作手法倒是運用得爐火純青。她忍住不出手,李修平就替天行道地敲了一下他的腦袋。
“你彈吉他彈什麽?流行歌嗎?”趙詩華對于吉他的認知只停留在伴奏的層面。
“那是民謠吉他,我彈的可是指彈吉他!”
“只彈吉他?只彈吉他不唱歌?”
“對啊,比樂器當然不唱歌,小歌手那個比賽才唱歌。”
李修平在一旁笑出聲。趙詩華不解有什麽好笑之處,只想着邵一夫可真有空,還報名了兩個比賽,小學時沒學過小貓釣魚嗎?三心二意的話就只會什麽都釣不上來。
轉念一想,他小學的大半時間是在加拿大上的,可能還真的沒學過小貓釣魚。
說着話的時候已接近放學,大家都有點懶洋洋的。邵一夫也不管自習課還有一兩分鐘才結束,就變戲法一般從身後拎出一個黑色背包,拉開拉鏈,把吉他像個寶貝蛋似的抱出來:“锵锵锵!你們想不想聽一下?”
“不想。”趙詩華有點不耐煩,早知道剛才把語文卷子傳給他後就回頭做自己的事情好了,現在又被邵一夫東拉西扯地浪費掉了幾分鐘的時間。
然而邵一夫反正也聽不進去他不想聽的答案——可能就是靠着這種選擇性耳聾的本事,他才能在曾經邊緣的世界裏活下來吧。
只見他擺好架勢,左手拇指輕輕拂過琴弦,一種懷舊的氛圍剛氤氲開來,就被放學鈴聲給壓了下去。
“你們聽說過押尾桑嗎?他是我的偶像!來聽聽。”盡管趙詩華跟李修平同時都搖了搖頭,邵一夫卻繼續視而不見。
只不過偶像之所以成為偶像,大概就是因為中間隔着不可逾越的距離。
趙詩華不記得邵一夫彈的是哪首曲子的哪一段,只知道後來她點開演奏家本人的視頻時,回憶起當時的場景,意識到那時候邵一夫的水平差不多就是押尾桑放慢十倍的簡易版效果。
邵一夫低下頭,已經變得有點長的劉海松松軟軟地垂下來,忽然專注起來的神情看起來比考試還要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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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詩華收拾書包的動作也不由得慢了下來,像是對待街頭藝人一樣,禮貌地停下腳步。
只可惜下一秒他就原形畢露了:撥了幾個音——“哎呀不對”,又彈了一段——“錯了錯了”……最後很有自知之明地收了回去:“我回家再練練吧。”
放學後,隔了大半間教室的周信聞聲也趕了過來。自從月初移了位置後,他就少了機會來插科打诨,本來正興致勃勃地托着腮幫子在一旁聽着,見邵一夫收起吉他,直起身來問道:“你的吉他怎麽有點騷?”
周信竟然還能聽出他的彈奏風格,盡管不像是什麽正面的評價,趙詩華還是為自己的音樂欣賞水平而深深嘆息。
“哦,那是我家的貓。它發脾氣報複我,就在上面撒了一泡尿。”
果不其然,彈得磕磕絆絆的邵一夫,在器樂比賽的第一輪就被毫無疑問地刷了下來。
但他倒是越挫越勇,完全不需要他人的安慰,自行就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繼續趕往下一個目的地,還自己給自己打氣說什麽“藝術家最開始都不被接受”之類的雲雲,立馬從古典音樂轉行到歌曲伴奏,埋頭準備起歌手大賽來。
甚至連吉他也跟着與時俱進地換了一把——原來那個沾染了小貓滿腔怒氣的吉他背包,在初賽落選的次日就被另一個所取代。
新背包裏面裝着的紅色吉他的造型非常酷炫,趙詩華覺得邵一夫唯有頂着個亮金色朋克頭、再穿上鑲嵌鉚釘的皮衣皮褲,才能配得上那把吉他的非主流氣質。
“帥吧?”邵一夫見吉他吸引了周圍幾個人的目光,得意得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我就不給你們示範了,這個得插上電才能用。”他看起來尤為寶貝這把吉他,緊抱着琴的樣子更像在彈琵琶。
一旁的周信伸手過來想試試看,邵一夫卻連碰都不讓碰,對方罵他小氣,他支吾了半天才說吉他不是自己的,只是借來表演而已。随後又像是要挽回一點顏面,說他媽媽承諾只要他期末考得好,就會給他買一把。
“我連吉他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炎’,兩個火的那個‘炎’,配上這個顏色正好!”
“不就是腦子發炎的炎嘛。”李修平頭也不擡地補充說。
“呸呸呸,別說不吉利的話!”邵一夫趕緊攆走損友,下一秒又把他給拽回來,“不過老李啊,還是得靠你幫我補補習。”
一想到期末成績跟吉他畫上等號,邵一夫忽地抖擻起精神,把課桌整理幹淨,再從抽屜裏掏出一沓試卷,掀過來又翻過去,把紙弄得呼啦呼啦作響:“哇卓思奇,這篇範文又是你的,你寫作文怎麽那麽厲害?能不能也教教我?”學習的熱情高漲得恨不能給每門科目都專門配備一位名師才甘心。
寫得一手好文章的卓思奇當然沒有搭理還在錯字邊緣掙紮的低階選手,最近的自習課因為太過吵鬧,她早就已經開始戴上隔音耳塞寫作業了。
星期六早上的選修課結束後,趙詩華下午照常回到教室自習。平時的周六下午教學樓一般比較冷清,大多數住宿生都會出門去玩一下。
然而這周卻熱鬧得如同春晚的後臺,不少同學都留下來練習,除了本身報名參加各類比賽的,還有諸如合唱團、舞蹈社等社團排練。
趙詩華背着書包推開門時,感覺自己就像是高考生帶着複習資料走進了馬戲團似的不合時宜,便打算把作業帶去圖書館寫。
座位旁邊的湖綠色窗簾蓋住了一半的桌面,大概是風吹起來的,仿佛鼓起了一個大包,趙詩華奇怪怎麽偏偏沒有人把那塊窗簾拉起來,于是便走過去呼啦一下用力扯開——
“哇!!!”
“啊!!!”
兩人都被彼此給吓了一大跳。
“你吓死我了!”邵一夫捂住心口埋怨道。
“你才吓死我了!”趙詩華禁不住手一松,窗簾直接又糊到邵一夫的臉上,他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估計是一學期沒洗過的窗簾揚起的灰塵所導致的。
“你躲在這兒幹什麽?”
“誰說我躲起來了?”邵一夫邊說邊把窗簾整理好,“我是在睡午覺。”
趙詩華擡頭看看透過玻璃斜斜照進來的午後陽光,冬天在日光底下睡覺一定很惬意。這人真會給自己找舒服的窩,就跟貓一樣。
“你也來排練嗎?”
“怎麽可能?”趙詩華蹲下身,從抽屜裏拽出英語和物理的練習冊,估算了一下時間,又把政治書給抽了出來,“對啊,我來排練期末考試。”
只不過對方壓根沒有笑,她回過頭,發現邵一夫還在愣愣地盯着自己,一臉半夢半醒的呆滞神情,“你留下來練吉他?你是跟李修平還是周信組了個樂隊嗎?”
“什麽?”邵一夫揉揉眼睛,“哦,是啊,可是,唉……”
一連串的語氣詞弄得趙詩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她掃視一圈四周,發現不管是李修平還是周信都不在教室裏,心想他們總不可能因為樂隊的事而鬧矛盾了吧?
沉默了半會兒,邵一夫突然噌地坐直身子:“我去,這麽快就兩點半了?我得去找簡亭亭了。”
“你的樂隊還請了簡亭亭?!”猶如火箭般的高速進展頓時令她瞠目結舌,原來矛盾的症結是在簡亭亭身上,難不成癞蛤蟆要化身成青蛙王子了?
“是就好咯!”邵一夫把原來披在身上的校服給穿上,拉鏈刺啦一聲拉到最高,“從下學期開始,課間操不是要加入太極拳嘛,結果學生會那幫人就說讓每個班的體育委員都上臺表演,作為開場節目。他們是閑得慌嗎?真是有病!本來我跟周信他們都約好了,結果現在時間全被占了。要不是簡亭亭請我去,我才……”
在聽着他叽哩呱啦抱怨的過程中,趙詩華已經收拾好書包,背上其中一邊,左手正準備把另一邊也挎上去,結果在腰後側勾了半天也沒勾到,偏過頭來才意識到原來是被邵一夫給抓到手裏了。
“喂,你幹嘛?”她舉起手就豎直地劈下去,卻在碰到他手腕的一瞬間隐約猜到了對方的用意何在。
“趙詩華、趙師叔、祖師爺!”邵一夫吃痛地把手縮回去,映着日光的雙眼卻眨巴眨巴,仿佛是希望之光在閃爍。他随即又雙手合十,頭深深地垂下去,像是在拜觀音菩薩,“……你能不能代替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