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吉他手與無影腳 1
聽說在粵大後門的美食一條街上新開了一家臺灣小吃店,趙詩華便約上喬小玲周末一起去一探究竟。
卓思奇照常回家待一天,而徐佳美則因為要參加合唱團的排練,便拜托她們倆順便打包回來,哪個搶手就點哪個。
可是蚵仔煎、鹽酥雞、花枝丸、炸雞排,還有珍珠奶茶……
哪一樣看起來都十分受歡迎,而前面排着的長龍則更是證明了這一點:人群裏大多是附近的大學生,穿着綠色或紅色校服的中學生穿插其間。
趙詩華和喬小玲以厘米為單位緩慢地往前挪,話題圍繞藝術節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趙詩華大前天去看了年級的舞蹈比賽初賽,朱妙妍跳街舞時帥氣的動作完全像換了個人,如果說對方平時給人的感覺類似于甜得發膩的馬卡龍,那麽臺上的她就仿佛是一瓶檸檬味氣泡水,利落而清爽,令自己刮目相看;而簡亭亭的水袖舞簡直就是天女下凡,以至于舞臺兩旁幫忙噴灑幹冰的志願者也格外出力,卻差點過了頭,營造出北方霧霾天的效果。
而喬小玲則說她去聽了昨天舉行的器樂大賽決賽,據說十一班有個好看的男生穿着西裝彈了首鋼琴曲,下臺就立馬被冠以“鋼琴王子”的美稱;而另外一個穿着深紅色晚禮服上臺拉大提琴的高二女生,轉眼就被稱呼為“大提琴公主”;後來又上來一個身披銀白色長裙的女生吹長笛,被冠予“長笛精靈”的美譽……一個個聽衆幾乎不像是來欣賞音樂,而是像國王一樣過來頒發貴族頭銜似的。
說完兩人一致得出結論,學習樂器果然是成為貴族的最快通道。随後話題又變成為什麽對方都沒有報名表演,只是在臺下當觀衆而已。
“我小時候學過一點畫畫,問題是總不能現場表演畫畫吧?不過我本來就挺害怕上臺的。”喬小玲指指前方,示意趙詩華可以往前移一個身位,“詩華你呢?你是會武術的吧,不喜歡表演嗎?”
“一點都不喜歡!”趙詩華斬釘截鐵地答道。她寧可自己記性差一點,也不願再回想把鞋子甩出去的那個畫面。
“你也是嗎?”喬小玲的聲音軟軟糯糯的,“我小時候很怕生人,過年的時候都躲在房間裏不出來。”
“我也差不多。”趙詩華習慣性地點頭附和說,但她其實小時候是個人來瘋,過年時當着一衆親戚的面,在逼仄的客廳裏耍花槍這種事也不是沒幹過,只是長大後才有所改變,“我最怕表演了。”
結果卻怕什麽來什麽。在車水馬龍的喧鬧聲中,她依稀辨認出背後傳來“趙大俠”三個字的呼喚。
回過頭發現十來米開外,邵一夫背着吉他一颠一颠地快步走過來,如同上天派過來要戳穿她謊言的使者一樣,提醒她過去不可泯滅的存在,想躲起來也為時已晚。
“你們在排什麽隊?”邵一夫往前望了望,卻似乎看不到頭。
“臺灣的小吃。”趙詩華本來想說的是“你不會自己看嗎?”,最後還是忍住了;畢竟喬小玲在場,不适合當面鬥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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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嗎?”
“不知道,我們也是第一次來。”
“這麽多人在排隊,應該不會難吃吧。”喬小玲客氣地補充道。
“說得我也有點餓了,”邵一夫不由自主地摸摸肚子,“今天下午打那個太極啊……”
趙詩華一聽話題不對,生怕他又提起“替打”一事。雖說當天下午已經直接以“做夢”二字并輔以無數個感嘆號的語氣回絕了他,但邵一夫偏偏就擅長做白日夢。
她連忙指指身後排隊的幾個人說:“插隊不大好吧,你要想吃就去後面排隊。”
“……我又沒說我要插隊。”他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冤,目光倏地一下聚焦到不遠處,“我的車來了,走啦拜拜!”
趙詩華緩口氣,希望公交車趕緊把他給接走。再過個周日,到了下周一,估計他就能忘了這碼事。
然而才過了十分鐘,邵一夫的身影又從背後冒了出來。要不是她們倆快要排到店鋪門口,她差點就以為是時空錯亂、過去重置了。
“你怎麽又回來了?!”趙詩華嘆口氣,這家夥簡直是陰魂不散。
“我家前陣子搬到別的地方去了,”邵一夫下意識地摸摸後腦勺,“所以我剛才記錯公交車了。”
喬小玲聽了後撲哧一笑。這的确像是做事不謹慎的人常犯的錯誤,非常符合邵一夫的風格。
不過話說回來,以前每回開學升上高年級的時候,趙詩華偶爾也會一不留神走錯教室——慣性是很強大的力量。
“同學你們要點些什麽咧?”老板用一口臺灣腔招呼道,招牌上的“正宗”二字應該是有保證了。
“你先點吧。”趙詩華讓喬小玲上前。
“你先來、你先來,我幫佳美再看看要什麽。”
“啊?那我要一份——”趙詩華一早就想好要試試蚵仔煎,卻突然意識到自己并不知道“蚵”字的正确讀法。她只在臺灣的偶像劇聽到過閩南語的版本,類似于“鵝阿煎”,卻不敢肯定,便一時語塞,最後小聲地支吾說,“哦仔煎……謝謝。”
“哦仔煎是什麽?”邵一夫在一旁像個喇叭似的放大問道,趙詩華恨不得立馬從地上抓起一團泥巴糊住他的嘴。
“哦仔煎啊,”老板很自然地把閩南語跟普通話混着講,用眼神指了指上一個接過碟子進去堂食的客人,“就是生蚝和雞蛋在一起煎,很好吃喔,那帥哥你要不要也來一份咧?”
“好啊好啊!”可能是為了迎合“帥哥”這一難得的稱呼,邵一夫連聲回應道,接着才先斬後奏地轉過頭問她們倆,“我插隊沒關系吧?”
“你都點了還問什麽……”趙詩華翻了個白眼,對方的臉皮厚度看來又增加了幾厘米。
鐵板上傳來嗞嗞啦啦的聲音,師傅熟練地把包裹着生蚝、雞蛋和青菜的面糊翻過去,香味更是不顧一切地撲進鼻子裏。
于是本來打算直接外帶回校的兩個人,卻在老板複讀機一般“請坐、請坐”的邀請和邵一夫的生拉硬拽之下,無奈留在店裏吃完。
印象中上次跟對方這樣擠在一個小地方吃東西,還是在煎餅店裏的事情。那次邵一夫提到了武術,結果這回還是關于武術,真可謂是倒黴倒到家了。
趙詩華只想盡早吃完,喬小玲則想快點給徐佳美送飯,邵一夫估計也想早點回家。
于是三人除了兩句“好吃!”“好燙!”以外,一直悶頭吃着,沒人吭聲,氣氛詭異得像被三個餓鬼附了身。
邵一夫第一個吃完,卻沒有先行離開,單手撐住太陽穴,目光失焦地飄在對面兩人的頭頂上方,嘴裏念念有詞不知在說什麽。
濾去周圍嘈雜的說話聲,趙詩華隐約聽見“起勢……野馬……白鶴……琵琶……麻雀”等字。麻雀?明明是雀尾才對,邵一夫背的是太極拳口令還是動物園圖鑒?
見他眼神忽地收了回來,趙詩華趕緊低下頭,避免對視,把最後一小塊夾到嘴裏,盡管軟乎乎的面餅已經涼了不少,但搭配甜中帶辣的醬料還是很美味。
“二十‘是’式口令你聽說過嗎?”邵一夫一下子講太快,平翹舌音都混淆了。
“沒有。”
“怎麽可能?”
“就是沒有啊!”趙詩華放下筷子,直直地瞪着對方。
“那你以前切西瓜的時候背的是什麽?”
喬小玲來回看着兩人,越來越聽不懂對話的內容。
“我沒打過太極,我當時打的是長拳。”趙詩華把書包挎到肩上,“小玲你也吃完了嗎?那我們走吧,別占着位置,後面還有人等着呢。”
“喂,我還沒說完呢!”邵一夫急忙也背起吉他跟上來。一出門後,趙詩華頭也不回地拐去學校方向,他便加快腳步追上前問,“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嗎?我也不是非得讓你代替我上場,就是覺得你更合适而已。”
“不考慮,別想了。我是不會出場的,你能不能別那麽——”趙詩華猶豫了一下,還是收回了“自私”二字,轉而說,“另外別再說什麽切西瓜打麻将之類的,這種笑話無聊死了。每套拳法都是有名字的,你學的是二十四式簡化太極拳。”
從入門的五步拳到傳統的長拳,然後開始接觸棍術、劍術,期間為了參加集體表演還學過基本的二十四式太極拳。拳在腰間、哈!拳心向下、嘿!弓步沖拳、哈!彈腿沖拳、嘿!……
如果說每個人的成長都可以用關鍵詞總結,有的人是車爾尼練習曲,有的人是華羅庚金杯賽,還有的人是火影或哆啦A夢;而趙詩華的成長軌跡則是由這些結合口令、配合吶喊的動作聯結而成。
它們如同天上的星星,被人以不同的形式連成線,最後變成了一個獨屬于自己的星座故事。
盡管跟着師父只學了三四年雜七雜八的武術,但那些動作卻已深深地刻印在身體上。
直至現在,肌肉記憶裏仍然留着每一個握拳手勢、每一個站立姿态的影子,就像是她拿筷子的方式沿襲自外公,系鞋帶的方法是從外婆身上學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