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吉他手與無影腳 4
接下來便輪到邵一夫的樂隊上場了。
她們因為到得晚了,沒領到節目單,只聽見主持人報幕說歌曲名是《盛夏光年》,聽起來很文藝的感覺,徐佳美急忙一把抓住她的手激動地大叫道:“啊!是我最愛的五月天!”
只見他們幾人都換上了各自的服裝:邵一夫上身一件大紅色的衛衣很是搶眼,前面一個大大的鈎形像是對自己的肯定。
周信的黑色外套上閃着光,估計是裝飾了鉚釘或亮片的緣故。
另一個身上也挂着吉他的男生,後來被徐佳美糾正道那叫貝斯,則簡簡單單地穿着一件白襯衫,前額的劉海卻幾乎蓋住了眼睛,營造出憂郁的氣質。
最後是鍵盤手,顯得乖巧的蘑菇頭上戴着一頂淺色的針織帽,深色的格子衫一直垂到膝蓋處。
各人風格迥異,卻也傳遞出樂隊的氛圍——是街頭理發店的非主流無疑了。
“邵一夫看起來有點慌。”徐佳美附在她耳邊說。
“怎麽了?”趙詩華只是覺得哪裏有點不對頭。
“你沒注意到嗎?他剛才上臺的時候順拐了。”
四人在臺上呈平行四邊形站定,架子鼓放在後排偏右的位置,邵一夫跟貝斯手站在前面一點稍微靠邊的地方,從而不擋住後頭的周信,而電子琴則擺到了前排的中間。
準備花了一點時間,雖然架子鼓和電子琴都已經被搬到臺上,但電吉他連音箱時一開始沒聲音,上來兩個學生調試了一下才成功。
邵一夫一會兒摸頭發,一會兒扯衣服的,小動作停不下來,看來即使臉皮再厚,果然還是會緊張的。
一切就緒,在明亮的燈光暗下來之前,趙詩華望見邵一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前奏響起——
吉他伴随着弦樂響起,藍色的燈光越來越深、越來越濃,臺上的四人仿佛沉入海底,彈琴的女生用略顯低沉的嗓音唱道:
“我驕傲的破壞/我痛恨的平凡/才想起那些是我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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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伴奏的聲音太大,又或者是起調偏低,前兩句幾乎被蓋住。唱歌的人似乎也注意到這一點,她往前探出身子更靠近話筒,又特意大聲了一點。
跟前幾天偶然偷聽到的相比,他們整個伴奏簡直突飛猛進地意外和諧。
趙詩華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們用了原聲的伴奏,然後再疊加自己的部分。難怪剛才前奏裏出現了弦樂的聲音,她還納悶也見不到臺上有拉琴的人。
“而現在——”臺上的另外三人以和聲加入進來,上次走音的部分被合唱的形式彌補,接下來才輪到邵一夫的獨唱:
“放棄規則/放縱去愛/放肆自己/放空未來”
“我不轉彎/我不轉彎/我不轉彎/我不轉彎”
不知是話筒音響的緣故還是舞臺營造的效果,趙詩華忽而覺得邵一夫遙遠而恍惚。那種距離并非因為中間隔着三四十米的觀衆席而聽不清晰,而是身處不同的時空,既無法跨越也無法抵達。
上次聽到他在不遠處背對着自己,随便吼了幾嗓子,比起認真表演,更像是惡作劇。
而如今,他站在臺上,閉着眼睛,五官的輪廓被光源刻畫出更深的起伏,雖然高音還是有點飄,卻絲毫不受影響,仍投入地唱着。可能是話筒高度的原因,顯得背有些駝,然而整個人卻彌漫出一種無以名狀的氛圍。
像是頭頂的星星微弱地閃着光,又像是從海底擡頭望向水面的波光。他的聲音越來越響,光線也随之越來越強——
“我要!我瘋!我要!我愛!就是!”
即使隔那麽遠,趙詩華也感覺得到他的用力,臉上都在使勁,整個地皺在一起;別人大都固定地站着,只有他動作幅度特別大,要不是被話筒所限制,恨不得在臺上奔跑起來。
到後半部分他索性連吉他也不彈了,伴随着激烈的鼓點,高舉起手朝上擊打節拍用力喊道:
“我不轉彎/我不轉彎/我不轉彎/我不轉彎——”
趙詩華的耳膜被震得嗡嗡響,脖子甚至浮起一陣雞皮疙瘩,連一旁的徐佳美也忍不住“哇”地感嘆一聲。
如歌詞所寫的一般,他在臺上所呈現的,便是那樣執拗而狂熱的狀态。最後的幾句甚至都不是唱出來,而是吼出來的,以至于差點就破音了。
明明唱得不怎麽樣,甚至還差點出了醜,趙詩華卻羨慕得眼眶發紅,她忍不住握起拳頭。
因為那是她無法發出來的聲音。
光亮變成了盛夏的炎日,灼熱地炙烤着自己,日光刺得連眼睛都睜不開,汗水不斷地順着額頭流下來,眼前的畫面仿佛融化了一般。
随後又化作一片無邊的大海和晴空,海浪猛烈地拍打在身上,風在耳畔呼呼地吹過,強烈得幾乎要把自身給掀倒。
是無邊無界的空間,是橫沖直撞的光,是自由自在的風。
是自己從未見過的風景。
邵一夫一個人的聲音幾乎完全蓋住了另外的三名成員,為了避免被他帶跑調,他們也使出更大的力氣唱了起來,整個禮堂猶如被點燃了一般,血液也随之沸騰起來,震動沿着地板傳遞過來,受到鼓舞的心情從腳尖燃起,如同碳酸飲料的氣泡,一路猛烈地直沖上頭頂噴湧而出,根本按捺不住——
趙詩華不由自主地跟着其他人一起喊道:“我不轉彎/我不轉彎/我不轉彎/我不轉彎!”
——不管不顧地去發出聲音的勇敢和倔強,不顧一切也決心要燃燒荒原的熾烈靈魂。即使大雨會在未來落下,但現在他的眼中也只有火與光。
趙詩華從來都不知道邵一夫的歌聲裏蘊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她也多麽想,能夠不用在乎他人的目光,任性而肆意地唱出自己的歌。
琴弦的餘音在耳畔回蕩了許久才散去,臺上的邵一夫用食指關節蹭蹭鼻尖,仿佛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狂放的舉動,唱完後才知道要害羞。
鞠躬謝幕時又突然變得像個幼稚園的小孩子般禮貌,腦子抽筋似的補上一句:“謝謝大家,拜拜啦!”
然而畢竟是唱歌比賽,說到底比的是歌唱水平而不是誰更瘋。高音全靠吼的邵一夫樂隊,當然連“校園十大歌手”的第十名都沒有沾上邊,卻意外地拿下了“最佳臺風獎”。
臺風?盡管感到訝異,倒真的挺合适,這超強的臺風吹得她也暈暈乎乎的。
趙詩華盯着手中的獎杯,大概半截胳膊的高度,頂上是一個并不怎麽精致的話筒模型,底下的玻璃杯身上豎排印着“羊城中學第31屆小歌手大賽最佳臺風獎”。
比賽結束後,趙詩華離開時碰巧見到邵一夫他們正在後臺搬着什麽東西,看樣子應該是架子鼓。
對面幾人也發現了她們仨,招呼她們過去說能不能幫個忙,他們要把幾面鼓擡到正門的車裏運回家。
周信抱着最大的底鼓,像個青蛙般叉着腿走,幾乎連路都看不見。
彈琴的女生背着電子琴,卻因為個子小,從背影看起來就像是電子琴成了精,一晃一晃地往前挪動。
邵一夫跟另一個男生把琴挎到身後,前面再摟着疊起來的鼓,剩下的鼓包由李修平提着。
結果最後卻顯得叫她們過來多此一舉似的:徐佳美和喬小玲兩人拎着幾面吊镲,趙詩華則幫忙背着鼓架,之後手裏又被塞進來一座小獎杯。
“你小心保護,這可是寶貝!”邵一夫叮囑的時候,激動的影子還停留在發紅的耳根清晰可見。
“你們是第幾號臺風?”走到半路時,趙詩華忽然想出來這個冷笑話。
“你說什麽?”邵一夫放慢腳步,跟她并排走。
“我問你們樂隊叫什麽?”
“二八行人,”邵一夫依次指指自己、周信、李修平、貝斯手以及主唱的女生,“就是20%的女生加上80%的男生,感覺帶數字的樂隊比較容易走紅。老李還是我們的經紀人呢!怎麽樣,有意思吧?”
趙詩華把“莫名其妙”四個字咽下去,敷衍地笑笑,一聽就是不可能出道的名字,還不如“十號臺風”來得合适。
“你們起個名字還搞迷信?”徐佳美嘲笑道,“我還以為是‘二八年華’裏二八的意思。”
“二八年華是什麽意思?”邵一夫不解。
走在前頭的女生聽到後面的人還在優哉游哉地讨論樂隊的名字,艱難地回過身來:“大姨夫,你今天不用去練太極嗎?”乍聽起來像是孫女問爺爺怎麽不出門去鍛煉一樣。
“啊?”邵一夫被吓得一愣,原本夾着的鼓槌骨碌碌地滾下去,趙詩華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吓我一跳,今天明明是星期五,明天才要排練。”要不是雙手都被占着,他估計還會拍拍胸口安撫自己說“不怕不怕”。
算起來他們大概已經學了一兩個星期了,趙詩華本想問“你們還沒學會?”,省得又給自己挖個坑,還是乖乖地閉上嘴,心裏卻忍不住損一句,口令也不至于那麽難背吧。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自己隐含輕視的視線,邵一夫側過頭看向她,稍微眯縫起眼睛,一副意味深長的微笑表情。
“幹嘛?你幾個意思?”她用口型說道。
“……二十四個。”
趙詩華一下子被噎住,知道他果然是在暗指太極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