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貨幣,女郎,劍修

這群定居于汴京的賜樂業人,以他們幾乎超脫于這個時代的商業天賦指出了這一切,并且不懼于向江寧和張詠展示這一切。

這群異族者們所具有的商業直覺與天賦是來自于千年之後的江寧所不具備的,也使得張詠這接受了傳統士大夫教育的新任蜀地知州倍感新奇。

雙方的客套與談話,進展份外順利。

來自于遠方的異族者,并不吝惜這點小小的指教。更不用說那屬于他們未來的商業計劃裏,需要得到來自于大宋朝的支持。不管這支持是來自于官方,還是民間。

也因此,他們對與人之間的交流看得極其重要。

況且江寧與張詠,并不像一般的普通人。

勿說其他,就是穿着黃土短褐,系黑腰帶,帶着紗帽做一副鄉下人打扮。單槍匹馬并未帶任何随從或家眷且即将就任的張知州,那通身的氣度與威嚴,又豈是一般人所能具有的?

更不必說江寧這長相俊秀交談儒雅風度翩翩的少年郎。

時光便這麽過去,在相互表達了交談的意向與興趣後,之後的一切便是那麽的順其自然了。

只這入蜀前的最後美景,楚人“巫山*”的绮麗與浪漫。不說對這世界已經有了那麽幾分熟悉與歸屬的江寧,便是已經在大宋朝的土地上生活了這麽多年的賜樂業人們,也是好奇而神往的。

雖然這過程并不怎麽的好受。

微微正了正衣冠,扶了一把面色帶了些許慘白的張詠。嘴角露出一抹略帶苦澀的笑容,江寧轉而語音溫和的對着驚魂甫定的船上衆人道:

“諸位還是好生進入船艙內休息吧,過了這三峽,往後的路程也就平緩了。想也不會發生什麽大事。”

船家是久經水面的老把式,于這水道上來往不知多少次,也是頭一回碰見今日這般邪門倒黴差點觸礁船毀人亡的事情。雖然僥幸過去了,一時之間卻也不免有那麽幾分怔愣。此時聽得江寧言語,又見這少年郎一表人才言語有度,想也知道是一個不一般的人物,心下不免生了幾分好感。因而待其說完,便接着道:

“這位小郎君言之有理,諸位還是回船艙內喝點酒壓壓驚,小老兒在此給大家夥賠罪了。也請諸位勿要見怪。”

走南闖北的事,難免遇到些意外,大家夥都不是不明事理随意計較的人。況且船上并未傷亡,只不過在峽谷內行駛的過程中,不知是撞上了些什麽,差點碰上了礁石,自然是不能算在船家頭上。

便有那知情趣的,紛紛謝過了老船家并江寧好意,相互攙扶着相船艙內走去。只不過便是那膽子極大的也一個個吓得不清。

也就在這時刻,有哀哀婉婉空靈悠遠的聲音仿佛自那遙遠的天際傳來,尋不得半點痕跡,卻讓人不知不覺間沉迷。甚至原本走向船艙的步子,也停了下來,折轉身形,無意識的聚齊在一起。一齊向着水面望去,目光怔愣呆滞,竟然好像失了魂魄般。

有人首而魚尾的秀美女郎自水中探出身形來,眉如遠山目似春水,一雙妙目似嗔非嗔,竟好似蘊含着無限的哀愁與幽怨。白玉瓷盞般的肌膚,烏黑秀麗的長發披散,額間帶着一枚水滴狀的額飾。蒼白如玉的面龐上,滿是一派淩然不可侵犯的寒意。

長長的魚尾劃過水面,驚起道道淺淺的漣漪。缭繞的水汽升騰,遮掩了脖頸以下的絕美風光。纖長白皙的指尖劃過,道道銀光流淌,漸化作一身着宮裝的絕美女子。

三千青絲如墨,扣墨玉王冠,玄色的袍服上,繡着繁複的花鳥星辰。遠山春水般的眉眼,滿是端莊淩肅。

宛若,王者降臨。

本是怔愣的目光間,閃過一抹驚豔的神色,卻又于片刻間隐去。修長的指尖不自然的緊了緊袖中的匕首,江寧的心裏,遠不如面上這般平靜:

美人魚?還是,鲛人?

這是江寧在見到這女郎模樣時的第一反應。

幼時童話故事裏那為愛于刀鋒跳舞、并最後化作了泡沫的海族小公主;傳說中消亡了的亞特蘭蒂斯人們神奇造物;還是,古籍上寥寥數語中提及的大海寵兒?

南海有鲛人,善織绡,涕淚成珠。

只這青山綠水間,這巴蜀之地,又怎麽,會有這樣的生物?還是以,這樣的形态面目出現。

江寧不得而知。

但眼前的境況,于江寧、于這船上諸人而言,卻是分外的危險。

除非,這鲛人女郎,沒有絲毫的惡意。

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手腕微微翻轉,一丈長的紅绫驀然出現于手中。俄而毫光大作,挾帶着層層疊疊的水浪,四面八方的向着船身擠壓而來。

腳下于船地點過,不再遲疑。袖中的匕首于陽光下倒印出點點寒芒,江寧飛身而起,向着那隐于水浪之後的鲛人女郎而去。

與此同時,眼角的餘光裏,有兩個同樣的身形亦是奔着那女郎而去。寒光四起。

江寧并沒有為那歌聲所迷惑。

或者說,察覺到衆人異常的第一瞬間,他只以為是遭遇到了傳說中的聲樂高手、江湖劫殺,并沒有往其他方面去想。

良好的判斷力使他在想到這一切的第一時間,便将自己僞裝得如同喪失了神智的其他人般,目光怔愣,等待着那幕後黑手的出現。

和他有着同樣想法的,顯然并不只是一人。只是大家都沒想到的是,這幕後黑手,并不是人類。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在彈指霎那間閃過,穿過那水幕時,意想之中的阻力并未出現。仿佛有什麽未知而神秘的力量在保護着自己般,鈍器劃過鏡面的聲音于耳邊作響,一切的一切,好像破碎了般。迷迷糊糊裏,江寧聽到船上人驚恐的呼叫。

但他很快就顧不上這些了,手中的匕首不知何時深深的刺入的自己的胸腹,大片大片的血液流淌,半空中的身形再也支持不住,向着下方水面墜落而去。宛若王者降臨般的女郎嘴角勾勒出冰冷的弧度,眉梢眼底,皆含着薄薄的譏诮。

而在她身前不遠處的水面上,漂浮着兩個近乎為鮮血染紅了的身影。

長長的魚尾自玄色的裙裾下探出,于空中劃過優美流暢的弧度,狠狠地、帶着某種極致毀滅的色彩向着江寧、向着船上衆人的方向砸來。

這是一場幾乎可以預見了結果的不對等的争鬥。或者說,單方面的屠殺。

失血過多的身體,幾乎連睜眼的動作也變得分外的吃力,可心中,卻是有什麽在隐隐的提醒着自己,絕對不可以倒下。

是的,不可以倒下!

他,還沒有完成對那老道士陳抟的承諾,還沒有見識過這末法之世以外的風景,又怎甘心,就此隕落!

但,無能為力啊。

不管是前世的時空,還是在這世界的十幾年,他江寧,都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便是這身上些許的武藝,還是他日日勤修苦練的結果,又怎麽,有着力量去對付這明顯超出常理的鲛人女郎?

意識一寸寸的薄弱,失血的身體,墜落水面掀起陣陣的水花,卻并未沉落。強撐着的瞳孔裏,最後倒映着的是鲛人女郎那仿佛放大了若幹倍的魚尾。

美麗、精致,每一片鱗片,都仿佛造物主最珍貴的恩賜。

這樣的美麗,本不該留存于當世。

雷霆驟起,紫色的光柱,帶着浩大而狂躁的力量狠狠劈落下來,晴天霹靂!

空氣中,隐隐有狂躁而不安的氣機,隐隐流轉,伴随着絲絲焦糊了的肉味。

好在這雷霆只是一瞬,來的快去得也快,良久,煙霧散落,露出那鲛人女郎的身影:

蒼白的面孔間,幾不見半分血色,僅一縷殷紅的血液順着其嘴角緩緩流淌、滑落過白皙細膩的肌膚,跌落水面,半點也不曾為那玄色的袍服所沾染。那線條流暢、優美的魚尾已然不見,玄色的裙裾間,滿是不曾溶于水面的紅。

遠山春水般的眉目,怨毒而狠厲,卻不曾有半分多餘的動作。

因為她的面前站着一個人,一個持了劍的人。

白衣,黑發,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掌間,握着一柄樣式古樸的長劍。

陽光劃落過那持劍者的眉眼,竟是泛着說不出的雍容與缱绻。

但那人的眉是冷的,眼也是冷的,就好像他手中的劍一般。裝飾古樸,雍容而華雅,但骨子裏,卻是說不出的冰寒與刺骨。

這是一個男子,是一個看上去年齡并不算大的青年男子。手中持劍,通身的氣度,亦像一柄移動的劍。白色的道袍,僅在衣領袖口間,有着極為簡單的裝飾,如墨的黑發,以一根青玉簪高高的束起,給人的感覺幹淨,而又利落。

但你卻不會因此而忽視了那人與身俱來的尊貴,那是多少綿延流傳了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世家,都不曾擁有的,刻在骨子裏的優越。

清華而冷落。

如墨的瞳孔裏,有着絲絲縷縷的疑惑,卻又在片刻之間轉化為了然。目光劃過水面之上的身影,最終在觸及江寧時,有那麽一瞬間的凝滞。握劍的手,緩緩摩擦過腰間劍柄,江上的空氣似乎于一瞬之間有那麽片刻的壓抑。

沉默輕施一禮,鲛人女郎如鏡面般緩緩消失。

風過處,再無絲毫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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