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要讓海棠久等

夜是黑漆漆的, 伸手不見五指。

李蓁蓁感到渾身發冷,明明快到六月,這個漆黑的屋子卻仿佛是一個冰窖。

她能聽見“滴答”、“滴答”不絕于耳。

她死死睜眼, 盯着冰塊融化。

李蓁蓁記起來她的手掌觸到白蟒皮膚上時候那種惡心的觸感, 她感到渾身冒起了小小的雞皮疙瘩, 一層又一層。

她動了動手臂,感到一陣劇痛。

李蓁蓁搖了搖頭, 想要将白蟒的樣子搖出她的腦袋。

她想起了白天的事情。

當李蓁蓁看到姚五娘被人推搡着進來的時候,她一下子感到了不對勁, 但是她和姚五娘推不開門,外面沒人救她們。

接着, 姚五娘哆嗦着指向了湘妃竹簾:“那裏、那裏有蛇。”

蛇?

李蓁蓁最懼怕蛇,這個時候她簡直要驚叫出聲,但是姚五娘告訴了她另一個要命的事情。

“籠子沒有鎖好,只是用冰塊将鎖凍住了,一旦冰完全化開,蟒蛇就會出來, ”姚五娘的臉色慘白, 聲音帶着泣音,“它就會出來咬死我們的!”

李蓁蓁眼中現出了狠戾:“閉嘴!”

姚五娘站都站不穩, 她摸着桌子就在往邊上的椅子上坐,卻一下跌坐在了地上,然後她再也沒有力氣爬起。

她看着李蓁蓁解下了襦裙的束帶, 李蓁蓁咬着唇,掀開了竹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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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束帶穿過栅欄,一圈又一圈,她的手穿進籠子裏, 她摸到了白蟒滑膩的皮膚。

白蟒終于注意到了她,向她吐出了信子,顯出了猙獰的獠牙,李蓁蓁手抖了一下,慌忙放開。

束帶垂落在地。

李蓁蓁重複了一次又一次,終于,她将籠門纏住,她面色蒼白地走了出來,姚五娘看起來還是很崩潰:“你的手?”

李蓁蓁低頭看了一眼,她的手正瀝瀝滴着血,是方才白蟒咬了她一口,她奮力掙脫了。

李蓁蓁顫抖着為自己包紮起傷口。

滿室內,只有滴答、滴答的聲音。

白蟒開始撞起了籠子,李蓁蓁心中恐懼,她不知道她的束帶是否夠牢固,能夠承受得住白蟒的攻擊。

她偏頭看姚五娘,想要問問她,但是她一回頭,發現姚五娘眼神渙散,她的頭發全都被抓亂了,看起來她已經被吓得不輕。

李蓁蓁不再看姚五娘。

她安慰自己沒事的,她等待着黎明。

宮裏的怪事從來都不會少,但是近來發生的一件足夠讓人感到毛骨悚然了。

本來養在靈圃的白蟒被人捉了關進籠子裏,然後放到了姚五娘的住處。

後來,有人将姚五娘和李蓁蓁兩人一起鎖在了有白蟒的屋子整整一夜。

那白蟒竟然逃出了籠子,和兩位嬌嬌弱弱的小娘子呆了一整夜。

不過幸好,這白蟒早些時候被喂飽了,沒有心思吃人,只是咬傷了李蓁蓁。

兩位小娘子被救出來的時候,一個瘋,一個傷,真是看了就讓人心驚。

這事傳到含涼殿,徐貴妃只感到焦頭爛額,她依稀聽說過這件事似乎是姚五娘弄巧成拙,雖然現在姚五娘已經瘋了,她卻沒有什麽同情,她說道:“姚五娘和宮裏犯沖,讓姚家快些将她接出宮吧。”

至于李蓁蓁,徐貴妃皺了皺眉:“如今她小時候被拐賣的事傳到滿長安都知道了,她怎麽能配給六郎,也叫李家來人,一同接出宮去。”

她想了想,想到了李蓁蓁和吳美人的這層關系,越發不喜,又吩咐了一句:“告訴李二娘子的父親,讓李二娘子早點選個人家嫁了。”

姚五娘出宮的時候,下起了瓢潑大雨。

她失了神志,卻仍舊直覺地知道出了宮就意味着嫁不了皇子,她賴在屋裏不肯走,還是徐貴妃特意開了恩,許了她用轎攆,姚五娘才被半壓半按地塞進了轎攆中。

但是走到半路,她忽然發了病,直接沖出了轎攆,沖出了雨裏,她在雨裏狂奔,跑了大半個後宮。這時候宮人害怕驚擾了貴人,于是顧不得姚五娘的顏面,飛撲了過去,将姚五娘死死摁進了泥水地,這才重新将她制服。

姚五娘出宮後,被關在姚家後院裏,終日不得見人,據說,姚家請了許多大夫,卻依舊治不好姚五娘的病。

李蓁蓁的出宮則平淡得多。

她躺在床鋪之上,臉上蒼白,看起來像是活不了多久的樣子。

先前殷勤伺候她的宮女将包袱向她一扔,冷冷說道:“李二娘子,奴婢事情繁忙,沒有功夫為你收拾,勞煩你自己動動手。”

李蓁蓁的臉慘白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

她剛入宮的時候,害怕宮人瞧不起她,将姚五娘的做派學了個五成,對宮人高高在上。

她心底認定她是要做燕王妃的,她覺得她這樣對待宮人并沒有什麽錯。

但她一旦失勢,從前卑微的宮女都要爬到她的頭上了。

李蓁蓁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好,你去忙。”

待宮女走後,看似虛弱得下一刻就要咽氣的李蓁蓁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她照了照鏡子,從粉盒裏點了點鉛粉塗抹在臉頰上和唇上,頓時她整個人變得更加蒼白起來。

李蓁蓁察覺到宮裏有人在對她和姚五娘動手。

她心裏懷疑是李桑桑做的,但是她怎麽也想不明白李桑桑怎能如此神通廣大。

為求自保,她裝出活不了的樣子,只希望能夠早日出宮。

李蓁蓁虛弱地走出了丹鳳門,看見她的父親李年早已等待許久,她終于露出了一點笑。

但是走到李年跟前,她才發現李年眉頭緊鎖。

李年對她說:“蓁蓁,阿耶已經為你選好了人家,你放心。”

李蓁蓁驚詫訝異。

放心?她能如何放心?

她蒼白虛弱的臉上浮現出了急躁,她慌忙說道:“阿耶,我暫時不想嫁人,你将婚事退了吧。”

李年卻說:“退?怎麽能退?”

李年想起來幾天前的事。

剛剛聽說了李蓁蓁在宮裏遭受的厄難,還沒有來得及心疼,李年就等到了宮裏的太監過來傳話。

太監說,徐貴妃娘娘想要他盡快為李蓁蓁選好人家。

李年不敢多問,只能應了下來。

李蓁蓁哀求了李年許久,李年只是不停嘆氣。

李蓁蓁沉默良久,她問道:“阿耶選的是哪戶人家。”

李年送了一口氣:“是沈家,你認識的。”

李蓁蓁擰起了眉毛:“沈桐?”

姚五娘和李蓁蓁都出宮,瓷偶和登聞鼓的事全部了結。

事情已了,李桑桑感到渾身松懈下來,她懶了一天,到了掌燈時分,吩咐燒了熱水沐浴。

她躺在浴斛裏,連指尖都不想動彈。

她的烏發散在水中,像墨汁化開一般,和雪色的肌膚撞出了令人心驚的色彩。

水是微燙的,她蒼白的臉頰上浮現了點點暈紅,有了莫名的瑰麗,豔色無邊。

李桑桑吩咐了白霜不用伺候,屋子裏只有她一人。

她閉着眼,微微垂着頭,悄無聲息,看起來像是睡着了。

忽然,門篤篤地敲響了兩聲,外面的聲音有些焦急:“桑桑,桑桑……”

李桑桑蹙了蹙眉,睜開了眼睛。

高桓又來了?

這幾天,不光是李桑桑忙得焦頭爛額,高桓似乎也腳不沾地,于是沒有踏足她的祈福臺,李桑桑正是松快了幾天,他又來了。

李桑桑抿了抿唇,不太想要應答,但是看着門外的架勢,仿佛她不應聲,高桓就要破門而入。

李桑桑動了動唇:“什麽事?”

外間霎時間安靜下來。

李桑桑從水中站了起來,用帕子揩拭了身上的水珠,然後拿起一套嚴實的寝衣,慢悠悠穿上了。

她推門走了出去,看見高桓背對着她站着,李桑桑轉身往後看了一眼,雖然是隔着一扇門,但裏頭浴斛的陰影打在镂空雕花門上的軟煙羅中,形狀清晰可見。

李桑桑沉默了一下。

高桓的脊骨挺直,像是有些緊張不安,等聽見推門的聲音,他轉過身來,肩膀頓時松懈下來。

李桑桑擰眉看他,她仿佛可以讀出高桓的心思。

他怕她淹死在浴斛裏?

有時候,李桑桑覺得高桓不可理喻。

李桑桑收回了眼神,從高桓身邊越過,徑直走到床榻上,放下了床帷,她對高桓的存在很習慣,習慣到視若無物。

但是高桓不會就這樣任由她無視的。

高桓緊跟着她走了過來。

已經快到六月,高桓漸漸急躁起來。

前世六月的時候,高楊病逝,宮裏掀起風波,禍及後宮前朝甚至整個長安。

高桓原本計劃着在高楊病逝前的這段時間裏,将李桑桑和他的婚事定下來,這樣,無論今後是怎樣的風風雨雨,他都可以好好護着李桑桑。

他們會好好避開這次風波。

但是事與願違,李桑桑一次又一次地從他身邊逃離。

高桓知道,阻礙他的根本不是李桑桑所謂的修道一事,而是李桑桑自己的意願。

如果她不願意,就算是修道一事被高桓破解,李桑桑依舊會利用高樟以及鄭皇後等人,将婚事一拖再拖。

高桓慢慢走到李桑桑面前,他身形極高,居高臨下的時候,李桑桑莫名感到了些許的壓迫感。

然後李桑桑鎮定下來,将內心的這種不安努力驅散。

高桓在李桑桑這裏一直很守規矩,除了第一晚對峙的時候有些許的失控,後來的許多夜裏,他從來都在壓抑着隐蔽的渴求。

李桑桑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才對他沒有激烈抗拒。

但是現在,高桓伸出了手,他雙手握住李桑桑柔軟的腰肢,稍微用了一點力氣,李桑桑小小驚呼了一下,然後天旋地轉,她陷入了高桓的懷中。

高桓将她擱在腿上,神色晦暗地看着她:“桑桑,我不想等了,究竟什麽時候可以嫁給我?”

李桑桑皺着眉頭掙紮:“放開!”

這個時候,李桑桑忽然感到了自己的弱小,她似乎一直将一只豹子豢養在屋裏,卻渾然不知。

豹子能傷人,她怎可掉以輕心。

李桑桑臉色有些難看,但是高桓今天決心不管不顧,他略帶強硬地将李桑桑攬在懷中,他的下巴輕輕挨着李桑桑的濕漉漉烏發。

李桑桑的發沾濕了他裏衣的前襟,他蒼白的肌膚緊緊貼在裏衣上,顯出了肉桂色和肌臂流暢的線條。

他渾身滾燙,讓李桑桑冰冷的臉頰有了些溫度。

他的語氣像是在誘哄一個小孩:“很難回答嗎?”

接着他聲音低沉下去:“我有些難過,桑桑。”

李桑桑沒有理會他,高桓不再說話,他只是緊緊抱着李桑桑,似乎沉溺于李桑桑混着濕氣的暗香,或者是在對李桑桑的沉默以對暗自生悶氣。

良久,他放開了她,眼眸中一點陰翳不顯,像是一個溫和的君子。

“桑桑,你的頭發太濕了,這樣睡覺,會不舒服的。”

他像個老父親一般念念叨叨:“下次不許晚間濯發。”

他将李桑桑放在床榻上坐下,李桑桑安靜得像一個木偶。

高桓找來了帕子,走到李桑桑跟前,他站在她的面前,微微傾身,細細揩拭她的烏發。

這種溫馨細碎的瑣事讓高桓心中的空洞漸漸填滿。

兩人之間,李桑桑像是一個無情的夫君,高桓像是一個幽怨的婦人在一旁絮絮叨叨:“宮裏的玉蘭都謝了,早就該謝的,白生生的,無趣得很,令人生厭。

……還是海棠好看,桑桑,喜歡海棠嗎?

桑桑,過了六月,海棠也要開敗了,那個時候,你就再沒有海棠看了。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桑桑,不要讓海棠等久了。”

李桑桑終于有了表情,她欲言又止,冷冷地看了高桓一眼。

高桓閉上了嘴,在李桑桑看過來的時候,臉上頓時有了可憐兮兮的表情,然後李桑桑移開眼睛。

高桓收起來臉上外露的表情,開始思忖,難道李桑桑不喜歡他的這種樣子?

好像從來沒有打動過她,高桓開始思考要不要放棄裝可憐。

高桓開始轉向了另外一個話題:“桑桑,你買通姚五娘的太監,設下的圈套雖然精彩,可是不夠小心。”

李桑桑終于正眼望他。

高桓眉梢有壓不住的歡喜。

高桓說道:“那太監和你宮裏的白霜說話,被姚五娘的宮人看見了,雖然姚五娘已經出宮,可是姚公公還在,那宮女似乎有要告密的打算。”

李桑桑頓時感到發尾冰涼的冷意傳到了頭皮,她緩緩看向高桓,慢慢問道:“殿下要告發我嗎?”

高桓忽然笑了,眼睛黑黢黢地看着她,李桑桑感受到了其中有湧動的暗潮。

高桓放下手中的帕子,惡狠狠地将她摟緊懷裏,語氣也有些惡狠狠:“你不識好人心。”

李桑桑皺了皺眉。

高桓在她耳邊說道:“不用擔心,我幫你處理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像是幫李桑桑處理掉了一只蟲子。

高桓折騰了許久,李桑桑的頭發依舊沒有幹徹底,但是夜已深沉,李桑桑沒有去管,獨自睡了。

高桓卻像是依舊不放心,或者他只是在拖延時間,想要和李桑桑多說一會兒話。

但最終,李桑桑向他扔了一只鞋子,高桓只得摸了摸鼻子,往婢女床鋪上睡了。

高桓在的時候,李桑桑刻意收斂了擔憂的神色,等到第二天高桓走後,李桑桑立刻喚來白霜問她:“那日你和範景見面,被姚五娘的宮女撞見了?”

白霜細細回想了一下,驚起了一身的冷汗,她點頭,然後慌忙問道:“奴婢去請太妃娘娘幫忙。”

白霜去了大約半個時辰,她回來,告訴李桑桑:“三娘子,那個宮女已經死了。”

李桑桑想到了高桓的話,他幫她處理了。

李桑桑沉默片刻,問道:“怎麽死的?”

白霜說道:“不小心掉進井裏,淹死的。”

李桑桑盯着窗外搖曳的樹葉看了半晌,終于說道:“也好。”

姚公公在蓬萊殿外見到了升州知州。

升州知州前幾月來長安述職,後面天子似乎對他今後的去向有些猶豫,便一直耽擱在了長安。

姚公公見了他,遠遠拱手打了個招呼,升州知州卻走上前來。

姚公公以為升州知州是要讨好他,以便在天子那裏撈個好官職,他站住了,等着升州知州走上來。

升州知州走到姚公公身邊,對他說:“姚公公。”

姚公公也對他打招呼:“知州大人,好久不見。”

正如姚公公所料,升州知州果然和他攀談起來:“姚公公,下官在升州的時候,一直在追查有關南朝的事。”

姚公公皺了皺眉,他依稀聽說過這個升州知州對南朝的事很感興趣,但他不以為然,南朝已經泯滅,哪裏還能死灰複燃,這個升州知州真是閑得沒事幹。

不過姚公公自然不會将心裏話說出來,他只是笑道:“知州大人辛苦。”

升州知州對姚公公說:“公公知道,我一直找追查南朝餘孽的事,最近我逮到了一個南朝人,他說的東西,我想公公應該會感興趣。”

姚公公不明所以:“哦?他說了什麽?”

升州知州笑着說道:“這個秘密,不如讓他親自來告訴公公,”他對姚公公拱了拱手,“下官出宮後就将此人送到公公府上。”

升州知州出宮後,悄悄來到燕王府。

李桑桑北上長安以前,高桓一直對南琅琊郡的李桑桑不放心,他費心将升州知州收為己用,以便了解南琅琊郡的消息,順便調查一下南朝舊人。

升州知州在高桓的手下已經有了好幾年。

升州知州看見高桓站在院子裏,負者手在看樹上的紋路,他看得極認真,一時間,升州知州不知是否該打擾他。

倒是高桓先開口,他轉過身來微笑:“姚公公上鈎了?”

姚公公不會懷疑,升州知州會刻意設圈套害他,在他看來,升州知州正是為前途焦頭爛額,找上他,是再合理不過的一件事。

升州知州一直在調查南朝的事,這件事姚公公也清楚。

他做夢也想不到升州知州會和高桓攪和在一起。

升州知州說道:“姚公公對屬下并沒有警惕。”

高桓說道:“好,你将那個南朝人帶去給姚公公吧。”

升州知州将阿四接了出去,并送到了姚公公宮外的宅子裏。

阿四來到姚公公跟前,他在姚公公面前跪下,他告訴姚公公,南朝的秘藥琥珀金蟾其實沒有太大的作用,但它有一個奇妙的功效。

接陽續根。

“接陽續根?”

姚公公艱難地理解着這四個字的含義,阿四肯定的表情讓姚公公覺得,他沒有想差。

姚公公位高權重,此生似乎再也沒有什麽別的遺憾,唯一的遺憾,也是全天下太監們的共有的遺憾。

他想要重新做一個男人。

姚公公對這件事有執念,他想要成為一個正常的男人,想要一個家庭,想要開枝散葉。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願望,他也不會認下一個幹兒子,然後心甘情願地養着幹兒子一大家人。

看着姚家漸漸興旺,他心中的殘缺算是略微有些彌補。

但是今日,這個南朝人告訴他,他可以重新長出來。

姚公公聲音顫抖:“你說的,是真的?”

阿四很堅定地點了點頭。

阿四看着姚公公的激動,內心絲毫不為所動,他想着,欺騙姚公公這事不會連累南朝,這是大雍的人狗咬狗,他說不定還能打探到琥珀金蟾的下落,于是答應了下來。

只是,把南朝的神藥說成是給太監生根的東西,還是讓阿四有些不爽。

姚公公反複和阿四确認了好幾遍,阿四都用高桓交給他的說法說了。

也許他的說法有破綻,但是面對如此激動的姚公公,這樣已經足夠了。

高桓在重華宮靜靜等着姚公公的動作。

他知道姚公公一定會對能接陽續根的神藥動心。

高桓盯上姚公公後,就敏銳地查勘到了他的弱點。這個工于心計的深宮太監,卻像尋常男人一樣為了家中的兒女奔波不休,還溺愛着那個不成器的孫女。

高桓知道,姚公公心中一定是有遺憾的,從他的所作所為,高桓知道,實際上他的遺憾就是,盡管他成了最得意的太監,但他想要成為一個尋常的、完整的人。

高桓要為李桑桑報複姚公公,他還要得到琥珀金蟾,于是他留下了阿四,說服他,讓他向姚公公說了一個謊。

姚公公果然心動不已。

丁吉祥走了過來,他有些着急,他來到高桓跟前,說道:“殿下,不好了,姚公公去了喬太妃宮裏。”

姚公公還沒有為了這藥徹底糊塗,他要多方求證。

丁吉祥以為姚公公這樣做會阻礙了高桓的計劃,但高桓只是微微點頭:“知道了。”

看着高桓淡然的神色,丁吉祥反應過來:“殿下已經和喬太妃串通好了?”

高桓眯了眯眼:“什麽叫串通?”

聽起來像是兩個邪惡之輩。

丁吉祥連忙改了口:“呃……商議,殿下和喬太妃商議好了?”

高桓含笑點了點頭。

這一世,他對有關南朝的人和事多加防範,對這個曾經的南朝妃子也刻意接觸過,喬太妃對琥珀金蟾也很感興趣,于是高桓利用這一點,說服了喬太妃。

他稍微欺騙了喬太妃,暗示他只是想要整治姚公公,對琥珀金蟾不感興趣。

喬太妃便同意和他一起來耍弄姚公公。

高桓耳邊響起丁吉祥拍馬屁的話:“殿下英明。”

他沒有理會,只是向後仰了一仰,倚靠着椅背,閉着眼睛,開始閉目養神。

五日後,天子在蓬萊殿大發雷霆。

天子震怒,看着跪在地上的姚公公喝道:“老奴,你吃了熊心豹子膽!”

姚公公跪在地上,涕泗橫流:“陛下,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天子氣不過,暴怒之下踢了姚公公一腳。

姚公公沒有防備,加上有些刻意表演,往後直滾了一圈。

天子卻仍舊沒有消氣。

他心中只盤旋着一個念頭:姚公公怎敢!他怎敢将自己續命的神藥當做長出那種烏糟東西的藥。

他現在想起琥珀金蟾來,總是忍不住想起來太監的那種東西來。

讓他幾欲作嘔。

他恨不得今天沒有去查看庫裏收着的琥珀金蟾,這樣他也不會發現金蟾不見,也不會打聽到姚公公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前幾日,高桓向他舉薦了一個得道高人,皇帝本沒有放在心上,但他一向尊重佛道之事,還是讓高桓将那道人帶來蓬萊殿。

一番交談之下,他發現這個道號玉虛的道人似乎真的有些東西。

然後玉虛道人說到了南朝的聖藥琥珀金蟾。

皇帝內心微動,他問道:“仙長也聽說過這琥珀金蟾?它真的能助朕長生?”

玉虛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說道:“傳言也許并不可信,還需要親眼看看這聖藥,貧道才能看出點究竟。”

皇帝讓玉虛退下後,便吩咐了宮人去取盛放琥珀金蟾的匣子。

但是匣子打開,裏面卻是空的。

宮人戰戰兢兢地告訴皇帝,前幾日姚公公來過庫房。

皇帝一番查探之下,竟然發現姚公公想要吃琥珀金蟾來恢複男子身,這讓他驚詫錯愕又憤怒。

姚公公竟然敢偷他的東西,真是膽大包天。

如此欺上瞞下下去,他還有什麽不敢做的,他難道真的想要做個九千歲。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姚公公,眼中起了殺意。

姚公公跪在地上只顧着哭,并沒有看清楚。

良久,皇帝嘆了一口氣:“罷了,你多年陪伴不已,便去守皇陵吧。”

姚公公松了一口氣:“陛下大恩大德,奴婢必不敢忘。”

皇帝說:“去吧。”

等姚公公出門後,皇帝臉色頓時冷了下來,他吩咐左右:“讓他死得輕松些,畢竟他照顧了朕這麽多年。”

姚公公被發配去守皇陵,半個月後悄悄地死在了廬中。

據說,他看起來似乎全無痛苦,似乎是在睡夢中死去的。

當夜,徐貴妃軟語安慰了天子:“陛下寬宏,想來姚公公在下面也會感激陛下的。”

姚家失去了姚公公這樣一個頂梁柱,一下子衰敗起來,曾經得罪過的人一齊找上門來,姚家苦苦支撐,最終沒有辦法,将姚五娘嫁給了一個商賈,暫時換些錢過來周轉。

這對曾經心高氣傲的姚五娘打擊非常大,她的精神似乎更加狂躁了。

高桓站在書案後,用一手翻開了匣子。

裏頭有褐色的橘皮一般的東西,高桓掃過一眼,盒蓋蓋上了。

在皇帝派人去姚公公宅子裏搜尋琥珀金蟾之前,高桓将僞造的假的和真的金蟾掉包,他順利将琥珀金蟾弄到了手中。

他看着匣子上錾金的雲氣紋,緩緩出神,他心中一塊大石終于落下。

時候還早,還遠沒有到用上這味藥的時候。

時候卻已經不早了,轉眼就到了六月。

高桓明白,這個六月,他的九弟将會因一場急症而早夭。

所有人的命運,将由此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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