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初戰

哈羅德遞給盛銳一挺加蘭德和兩枚彈夾,簡單地教了教他如何射擊和裝彈。這些盛銳在新兵訓練營的時候也學過,可以應付得來。

哈羅德在與他相鄰的射擊位置,一直沖他喊道:“別停!打空彈匣!打空彈匣!”

在戰場上射擊并不需要瞄得很準,只要朝敵人陣營的方向不停開火,直到彈藥耗盡。大部分子彈都打在了地面和掩體上,幾十上百發子彈也打不中一個敵人是常有的事。

突然一聲巨響,驚雷撼地,山川震搖。

德軍出動了加農榴彈炮。除了坦克,這是用來反步兵的大殺器。

盛銳死死低着頭趴伏在戰栗的地面上,耳膜被震得鳴音不止。大地像個快要被磕碎的蛋殼在腳下瑟瑟發抖,戰栗的失穩感令人暈眩。

等這一陣炮擊過去,大棒灰頭土臉從戰壕裏冒出來,啐掉嘴裏的泥:“哈爾!你們班回去向營部報告我們的位置和敵人數量,我們需要後援!叫他們調來兩挺重機槍,一門M2迫擊炮!”

哈羅德點點頭,回頭做了個手勢喊道:“三班!全體注意!——羅傑,提摩西,拉裏,”他挑出了幾個精于射擊的老兵,“你們幾個擔任掩護組。剩下的人,奇數跟着我,偶數跟着塞缪爾,一口氣沖過封鎖線。”他又特地轉向盛銳叮囑道:“Ray,你跟着我。”

盛銳點點頭,做了幾個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

“都準備好!拿好自己的武器!”哈羅德數了三個數,“沖!”

話音甫落,他率先跳出戰壕,爬上土坡,開始放低重心一口氣向前疾奔。

“跟上!跟上!”副班長塞缪爾催促道。

戰壕的胸牆是用圓木和鐵絲壘築的,大約一米五高。盛銳右手持着伽蘭德,左臂在胸牆上方一撐,同時腳尖稍微用力一點地面,整個身體輕輕一躍而過。如果是以前,他得雙手雙腳并用才能爬過去。

一離開掩體,他就立即全速躍進。

沖鋒的過程中,任何有意識地試圖躲避子彈的舉動都是徒勞的。除了自己本能的反應之外,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運氣,要麽毫發無損,要麽肝腦塗地。

“進攻隊形!散開!散開!”哈羅德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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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個人很快拉開成兩條散兵線,每兩人之間相隔約五六步的距離。這樣的隊形具有較高的自由度和靈活性,每個人可以在小範圍內根據戰鬥情況調整自己的位置,但不能超前或落後太多,否則孤身一人落入敵人的火力包圍圈,後果可想而知。

起初,由于動作迅速得出其不意,他們沒有受到任何攻擊。幾秒鐘後,回過神來的德軍開始集中火力撲滅這支突圍小分隊。

哈羅德用哈德遜沖鋒。槍向對面湧來的德軍射了一梭子,一邊回頭下令:“隐蔽!隐蔽!找掩護!”

每個人都就地尋找最佳隐蔽角度還擊,進攻隊形被暫時打亂。盛銳原本在中間,但現在處在了最靠邊緣的位置,已經能看見沖鋒在最前面的德國士兵鋼盔下的臉。

偏偏在這個時候,他手中的步。槍發出了響亮的“喀嗒”一聲。

加蘭德有一個即是優點又是缺陷的特點:當子彈全部射空之後,彈夾會發出一聲金屬鳴響,從彈倉內自動退出,提醒士兵及時裝填彈藥。

然而在近距離交戰時,這一聲響無異于在提醒敵人:“我沒子彈了呦~快來反攻我呦~”

那名德國士兵顯然是知道這一點的,當即抓住時機瞄準了他。

站起來跑是來不及了。盛銳立即側過身,減小身體與地面的接觸面積,雙腿猛地一蹬旁邊的一棵樹。他之前那兩個月裏每天負重斜坡沖刺跑可不是白練的,這雙腿現在有着強大的爆發力。

野戰服是棉緞質地,表面比較光滑。地面又泥濘濕滑,摩擦力很小。借助着蹬力,他飛速滑出數米遠,堪堪躲開了子彈。但是對方拉栓的聲音告訴他,第二發子彈就快要來了。

哈羅德趴在距離盛銳不遠處,目睹了盛銳的險境。但德國兵的位置是他的射擊死角,他無法擊中對方。情急之下,他拔出自己腰裏的勃朗寧M1911A1,從地面上滑向盛銳:“Ray!接住!”

盛銳接在手中,拇指一挑,搬開握柄尾部左側的保險栓,來不及改變姿勢,直接把右手別在身後,以自己的背部作為支撐扣下扳機,反手射出了一發子彈。

只聽“砰”的一聲,在子彈的制止力作用之下,對面的德國兵像被人推了一把似地向後摔了出去。哈羅德随即上來補刀,把盛銳從地上拉起,和其他人一起沖進了城塞防禦區。突圍成功。

在戰場上,每個人都僅僅是為了身旁那幾個穿着同樣的制服的人而拼命。

這就是為什麽男人一起扛過槍關系就會特別鐵的原因:在某一個瞬間,他們曾經是彼此的整個世界。

十幾個人像泥猴一樣沖進了營區指揮部。

整整兩個連的援兵攜帶着班組重型武器開了過去。

那股試圖反撲的德軍殘餘被碾壓了,陷于苦戰的大棒和十幾名傷員都平安獲救。

這一天晚些時候,大棒和哈羅德之間發生了一場對話,以大棒的這幾句話作為結束:“那個文物兵叫什麽名字?我要他在我們排上。把外套給我,我去見中尉。”

不久,84師334步兵團第三營M連的名單內正式多了一個外籍列兵:Ray Sheng.

十二月,84師開赴德國西部萊茵河附近的阿登地區。

這個嚴寒之冬,在阿登森林茫茫的冰天雪地裏,将有一場西線最大的戰役。

德國,勃蘭登堡州,波茨坦。

夜幕降臨的時候,十餘輛梅賽德斯L4500A重型卡車無聲無息地出發了,向西行駛。

這些車全都不開車頭燈,首尾相連,由最前面的摩托車機動化部隊為他們開路。他們将在野外摸黑開幾個小時,到達下一個卸載點。

最終的目的地,是西線的阿登地區。

這樣千裏迢迢運輸物資,實屬無奈之舉。

本來,距離阿登地區最近的補給點是亞琛和科隆,但科隆早被盟軍的飛機炸了個底朝天。不僅科隆,那些重要城市的上空,幾乎每晚都有蘭開斯特光臨。據說丘吉爾拿着一本德國旅游指南,命令皇家空軍按照上面提到的每個城鎮一路炸過去,以報當初德國轟炸英國之仇。

鑒于這樣的形勢,許多前線補給品不得不長途跋涉從相對安全一些的大後方運過去。

運輸過程是分段式的。先用重型卡車将物資運達下一個集散中心,換成更多輛輕型卡車繼續上路。就這樣以接力的方式一直運送到萊茵蘭,在阿登地區東部設置分散的補給站點,最後由運輸兵用摩托車和馬匹輸送到前線。

黑漆漆的車廂裏,除了集裝箱,還坐着後勤部隊的士兵們。

祁寒身旁坐着一個名叫齊格弗裏德·納赫狄蓋爾的年輕男孩,是他在柏林帶的新兵。

這個男孩是德裔瑞典籍,說的德語帶有一點斯德哥爾摩口音。他的姓氏納赫狄蓋爾是德語“夜莺”之意,他又正好喜歡唱歌,有一副好嗓子。為了參軍,他謊報了年齡,其實還不到十七歲,只是個大孩子。有人誇他唱歌好的時候,他笑起來的樣子很腼腆。

此時他正輕聲哼唱起一首古老的德國民歌《忠誠的輕騎兵》:Es war einmal ein treuer Husar,(從前有個忠誠的輕騎兵,)

Der liebt’ sein Mdchen ein ganzes Jahr,(一整年都對戀人很癡情,)

Ein ganzes Jahr und noch viel mehr,(愛了她一整年還要久,)

Die Liebe nahm kein Ende mehr.

(這份愛永遠沒有止境。)

這首歌講述的其實是一個很悲傷的愛情故事:騎兵後來被派到了國外,心上人卻在家鄉重病不起。騎兵趕回來和她見了最後一面,姑娘就去世了。他穿上黑衣為她送葬,悲痛永無止境。

但不知為何,如此黑暗的故事,曲調卻悠揚明快,倒像是騎兵凱旋歸來,迎娶心上人一樣。人們常常在小酒館裏興高采烈地唱起第一段,忘記随後而來的悲傷結局。

“長官,你戀愛過嗎?”夜莺神神秘秘問坐在他身旁的上級。他并不知道祁寒已婚。

“沒有。”祁寒淡淡地回應。但他的手不由自主悄悄摸了摸制服內袋,盛銳寄來的那封信被他貼身帶着,放在靠近心髒的位置,像一個溫暖的小火爐。

“怎麽,你小子想姑娘了?”另一個粗嗓門響起,是一個叫弗裏茨的上士的聲音。

夜莺被調侃,羞澀地不出聲了。

“赫爾曼,你呢?戀愛過嗎?”弗裏茨上士問另一個人。

一個年輕的聲音回答:“呃,沒有。”

“那個‘呃’是什麽意思?”

“就是沒有的意思。”

“看來咱們這個班就我的資格最老啊。”弗裏茨上士的語氣盡顯風流。

“你也就是長得老而已。”

“麻蛋,剛才那話誰說的?”

“我們都是這麽想的,他只是說出了我們的心聲。”

這時車開始減速,慢慢停了下來。有人咣咣咣拍着車門:“都下來!準備換車了!”

車倉打開,車內的人一遞一往下面傳運箱子。外面一片黝黑,不知是到了哪裏,空曠的荒野裏停着一排3噸級的歐寶卡車,像士兵們一樣整裝待發。

一切都在靜默中進行。

對于德國來說,這将是一次事關生死存亡的絕密軍事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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