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約定

盛銳把祁寒的頭從自己的肩膀上扶起,讓他注視着自己。

“如果你這次回到柏林,他們會不會派你去東線?”

這是他最為擔心的問題。東線的戰場慘烈得可怕,大部分黨衛軍都死在了那裏。

“不會。我回去以後,會一直在赫爾曼·戈林要塞。”

盛銳略微放了心。赫爾曼·戈林要塞是把柏林城外的山體挖空而築成的,裏面存有充足的糧食和彈藥,可以供幾千名士兵生活數月。這麽大的儲備量,需要很多後勤兵來完成。

就像號稱固若金湯的馬其諾防線在德軍實際進攻時毫無作用一樣,這座號稱永不陷落的要塞在蘇聯直搗柏林時也只淪為了擺設。

不過,至少在柏林戰役開始之前,那裏算得上是整個德國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盛銳用雙手捧住住他的臉,柔聲說:“寶貝,你聽我說,你先回柏林去。你知道,現在不留黨衛軍俘虜,我沒辦法帶你走。我也不能當逃兵,如果以後我們在美國生活,我需要退役軍人的身份。”

美國一九四四年通過了一個《退役軍人法》,只要在美軍中正式服役超過九十天,就可以在美國享受貸款、買房、找工作等等福利。但前提必須是服役期滿,自己給自己偷摸提前退役的不能算。

84師要在歐洲待到一九四六年一月才返回美國,所以盛銳也至少得服役到那個時候。

“……”祁寒垂下眼睛。

“別這麽不高興。”盛銳掐一下他的臉,“我會去找你的,我保證。”

“在特爾尼的時候,你想過要跑掉吧。”祁寒忽然說。那天他跟盛銳約好了兩點鐘在聖瓦倫蒂諾教堂前見面,結果盛銳遲到了二十多分鐘。

“……那麽久的事還拿出來說有意思嗎?有意思嗎?再說我後來不是還是去找你了嗎!——不對,我根本就沒有想過要跑好不好!”盛銳矢口否認。這家夥竟然會記仇啊魂淡!

“……”祁寒露出了一個“你當我是傻的嗎”的眼神。

盛銳匆忙轉移話題:“說起來,那天你明明說只等我到兩點,為什麽時間過了那麽久還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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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怕你萬一改變了主意,又去找我。”祁寒的目光有點害羞地躲閃着。

這副模樣,讓盛銳情不自禁想要逗他。他用手指勾住他的下巴:“那,如果我一直沒有出現的話,你怎麽辦?——‘如果’,我說的是‘如果’!我再重申一次,我根本沒就有想過要跑!”

祁寒想了想:“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但如果是現在,我會一直等着。”

盛銳一笑,把他的頭摟進懷裏輕拍:“放心,如果是現在,我一定不會讓你等的。我們這個師四月十三號就會到易北河,你就在那一天從柏林出來。”

“四月十三號?”

“嗯。我會去接你。在那之前你什麽也不要做,千萬別在這種時候被蓋世太保盯上,那就麻煩了。”

“好。”

“萬一情況有變,四月十五號是你離開柏林的最後期限,絕對不能更晚了。”

“好。”

算算時間,去拿食物的哈羅德差不多該回來了。盛銳俯唇在祁寒耳邊低聲催促:“寶貝,你得走了。記住,好好保護自己,我們四個月以後見。那以後,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他在他懷裏點頭。

盛銳拿過地圖,把巴斯托涅和齊格菲防線之間的幾個美軍集結陣地逐一指給他看,“這些地方兵力很集中,你們繞着走。”

祁寒的目光跟随着他的指頭在地圖上來回逡巡。等盛銳全都說完,他捉住盛銳凍得像蘿蔔似的手,從口袋裏摸出一只藍色的扁圓盒放在他掌中。

“這個給你。你的手凍傷了。”

德國緯度高,冬天很冷,所以冬季配給品當中有護膚霜。

這人妻屬性讓盛銳忍不住又想吻他。不過,沒有時間了。他聽見外面遠遠傳來哈羅德蹩腳的德語:“別開槍!食物!食物!”

祁寒出發的時候,雪又開始飄飄灑灑地落下。有火光在遙遠的地方倏然一閃,迫擊炮沉悶的隆隆聲,像暴雨前滿懷心事的滾雷,不知是哪個地區又在交戰。

趁着無人注意,盛銳悄悄握了一下祁寒的手。隔着厚厚的手套,感覺不到彼此的溫度,卻仿佛有柔軟的暖意沿着手臂蔓延上來。

祁寒跨上馬背。

黑色及膝高筒馬靴,棱角分明的青灰色制服,深綠色的眼睛居高臨下俯視着盛銳。

八個多月以前的那個清晨,在萬神殿前的廣場上,他也是這樣出現在盛銳面前,自此踏上了那一場短暫而又漫長的四天三夜之旅。

——就這樣讓他再次離開自己的視線,真的是最好的選擇嗎?

盛銳的心頭忽然掠過一絲惶惑。

但是,沒有其它辦法了。

他眼看着祁寒調轉了馬頭,帶着三個部下,踏着飛雪向東而馳。

直到再也望不見那幾個背影,他才悵然若失地跟随哈羅德一起離開。走出兩步,又戀戀不舍地回頭張望。

我一定會把你接出柏林。

你千萬,千萬,要等着我。

一回到宿營地,哈羅德就被其他人強烈地吐槽了。

“哈爾的作戰方案還真是一如既往不靠譜啊。”

“一開始就不應該狙擊的。讓哈爾跑過去笑兩聲,德國佬就全滅了。”

“可是那麽一來我們自己也會全滅的吧。”

“我們應該開一輛謝爾曼坦克來,讓哈爾坐在炮筒上。”

“……”哈羅德的臉皺得像朵菊花,有苦不能言。

為了安撫他,盛銳偷偷貢獻出祁寒給的那盒妮維雅。

哈羅德斜着眼睛打開看了看,滿臉不屑地評論道:“靠,出來打仗居然還帶護膚霜,德國佬真是娘炮。”

然後他用掉了半盒,把全身上下能擦到的地方全都擦了一遍。

阿登戰役之後,美軍在西線勢如破竹。

歷史的步伐來到了二戰的最後一年。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看出,德國的戰敗已成定局。

蘇聯從東線、美國從西線、英國從空中,三面夾擊之下,德國終于由最初的總攻變成了一個總受。

84師一路推進德國腹地。

柏林,越來越近了。

1945年2月12日,是中國農歷甲申年除夕。

閑來無事,盛銳用一顆子彈的底火做了幾個小小的爆竹,躲在僻靜的地方自己卟呖卟呖點着玩。

四千年前,中國人發明了火藥,希望用爆竹祛除人世間的邪惡與不祥。

明天,英國要用數以千百噸計的火藥轟炸德累斯頓,地面上将會多出十六萬亡魂。

一九一二年,無線電之父馬可尼說:“無線電時代的來臨将驅走戰争,因為它會讓戰争變得愚蠢可笑。”

兩年後,一戰爆發。

一九一七年,奧維爾·萊特預測:“飛機将以多種方式促進和平。我認為它會形成一種趨勢,使戰争不可能發生。”

22年後,二戰爆發。

不知究竟是技術把人類引向了未知的命運,還是人性中不可知的部分被技術放大了。

“Ray?”哈羅德找到了他,在他身旁蹲下,好奇地看着地上那幾個已經炸開了的小爆竹:“的些是啥?”

“這是我們中國的風俗,可以消除壞運氣。——你有事嗎?”

“哦,”哈羅德拍拍腦袋,“差點忘了正事。INS(移民和入籍服務處)的軍官明天到我們連上來,你今天抽時間準備一下材料吧。”

這個年代,外籍士兵加入美國國籍的手續很簡單,有專門管理這項事務的軍官在各個連隊裏走動,只需要遞交一些材料,在臨時法庭上宣誓,就可以正式入籍了。

等到仗打完了,盛銳打算帶着祁寒到費城去讨生活。

二戰後的美國,紐約證券市場正值黃金時期。以盛銳對金融學歷史的了解,可以很快賺得一筆足以保障生活的錢。他和祁寒可以在這個時空裏以兄弟的名義住在一起,把日子好好過下去。即使粗茶淡飯相依為命,也是一種幸福。

84師進駐漢諾威市的那一天,盛銳請了半天假。

按照自己曾經寄信的那個地址,他找到了溫克爾曼家。

他需要知道,祁寒在一九四二年到四四年這段時間裏做過什麽。這樣萬一以後祁寒上了軍事法庭,至少他心裏有數。

此外,他也有一個小小的私心:想見一見那個名叫格蕾塔的女子,搞清楚她和祁寒之間究竟是怎麽回事。

敲門之後過了很久,一個十來歲的少女打開了一條縫,露出半個腦袋警惕地打量着他身上的美軍制服:“您,您要找誰?我家沒有黨衛軍。”

“請問瑪格麗特·溫克爾曼小姐住在這裏嗎?”

少女微微松了口氣,回頭喊道:“姐姐!有人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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