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越獄⑴
鹞眼是個好獵手。
參軍以前,他經常在德國黑森州的山區狩獵。
每當鎖定一只獵物,他從來不會将之一擊斃命,而是不停地驅趕它們拼命逃跑,一直到把它們活活折磨死。
當了軍官之後,他便改用捉住的戰俘來玩這種其樂無窮的游戲。
游戲規則非常簡單:故意讓那個人犯人逃跑,二百米之內,他都不會開槍。
通常說來,一開始犯人都不會相信自己真的能逃走,認為德國士兵肯定會在背後射擊。但是,一旦跑出了二百米——對一個體力不濟的犯人來說,那可是一段相當不短的距離——任誰都會以為自己真的已經跑出了很遠、已經安全了。
只是,很遺憾,步槍的射程是八百米。
更何況,鹞眼還是一個有着“三百米內絕無失手”之稱的金牌狙擊手。
事後,他必定會過去欣賞那些屍體的表情。這可是整個過程中最最有趣的一個環節。有些人的表情仿佛不可思議,有些人至死臉上還凝固着狂喜。真是太有意思了。
單單剝奪人類生存的希望,那只不過是低劣的劊子手而已。
先給人以充沛的希望,再将之剝奪,才是高高在上、執掌生殺的神。
他就是神。
明天淩晨,他們這個連就要離開此地,北渡波河。
當然,他也不會忘記自己的娛樂活動。
他會帶着前些日子捉到的那個美軍戰俘一起上路,讓他以為他們會放了他。然後,等到天快亮的時候,他們差不多快要到達目的地了,就用那個戰俘來玩那個小游戲,消除連夜行車的疲勞。
這些日子,那個美軍戰俘一直表現得很平靜。或者說,那是絕望之後的麻木,一種已然放棄了一切的漠然。不管是挨打還是幹活,他都默默承受着,絲毫也不試圖掙紮或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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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好,這沒有樂趣。狩獵一具沒有自主意識的行屍走肉有什麽意思?
所以鹞眼特意交代了士兵,給那個亞洲人吃得好一點,給他以生存的希望,讓他以為自己可以活着離開。
——他死的時候,那張漂亮的臉上究竟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呢?
鹞眼簡直迫不及待想要看到。
待在牢房裏的時間裏,盛銳一直蜷在角落裏側身躺着,像是在沉睡。
過往的士兵都對此不以為意。經過這些天的觀察,他們都覺得這個人有點傻裏傻氣。有食物就吃,被扔進牢房就睡,拽出去就幹活,挨打就受着,就連手指斷了也不哭不叫不說話,好像既不知道恐懼,也不知道逃跑或求饒。不知道是本來就傻,還是被傷痛折磨得失去了所有的銳氣,連求生的意志都麻木了。
因為他們認為盛銳聽不懂德語,所以在他面前說話時也毫無顧忌。
“……明天淩晨兩點。”
“又是連夜行軍,真tm煩。”
兩個巡邏的士兵邊走邊談話,漸漸遠去了。誰也沒注意到,蜷在牢房一角的那個男人像像暗夜中的野貓一樣睜開了眼睛。
明天淩晨兩點,這支連隊就要離開這裏了。盛銳把這一點牢牢記在心裏。
他的耳朵一直緊緊貼在地面上。人類的聽覺其實是相當敏銳的,只是人們通常不會注意自己聽到的絕大部分聲音。如果稍稍加以刻意訓練,耳朵就會像眼睛一樣告訴他周圍的情況。
他的雙手背在身體後面衛兵們看不到的地方,掐着脈搏計時,估算出衛兵每一輪巡邏間隔的時間。
咔噠,咔噠,咔噠。
腳步聲來了,腳步聲又遠去了。
就在這重疊反複的腳步聲和脈搏跳動的計時中,這個營房的布局在他腦中漸漸清晰。
除了腳步聲和人聲,偶爾還會聽見一種隆隆的蜂鳴沿着地面傳來。聲音很微弱,但熟悉車輛的盛銳很快分辨出,那是汽車發動機的震動。
車速比較快,這說明車子不是開在崎岖的山間土路上,而是相對平坦開闊的地面。
所以,離這裏不算很遠的地方應該有一條可以行車的道路。如果能逃出去,順着這條道路走,遇到美軍的概率會比較大。
這個即将到來的夜晚,就是他越獄的機會。
到了晚上,盛銳等待着被鹞眼照例揪出去打。說是審訊,其實是鹞眼晚餐前增進胃口的日常消遣。
挨打當然不是什麽值得期待的事,但是,鹞眼的房間裏有一只挂鐘,這是盛銳唯一可以準确地知道時間的途徑。
今晚,時間對他很重要。如果算錯了時刻,就會前功盡棄。
如他所願,鹞眼又按時把他揪了出去,很有節奏地打了一頓。
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習慣,鹞眼特別喜歡踢人的胯下。男人最怕的就是這個。盛銳長了這麽大,從來沒有過如此蛋疼的經歷,他覺得自己以後八成會×功能障礙。
鹞眼打完收工的時候,盛銳勉強支撐着自己悄悄看了一眼那個挂鐘。跟昨天一樣,晚上八點,夜班崗哨剛剛上崗。
由于考慮到要讓盛銳保存體力來玩那個逃跑-追殺小游戲,鹞眼今天下手比往常稍輕。
即便如此,盛銳也遍體鱗傷。一被扔回牢房,他立刻抓緊時間休息。他的體力快要燈盡油枯,如果今晚失敗,他的計劃就再也不可能重來一次。
這間牢房原本可能是個小型設備間,牆上開了一扇通風窗。現在這扇窗被包着鐵皮的長木條釘死了,中間留有一道大約三四指寬的空隙,可以看到外面的夜空。
他昨天晚上看到月亮升到那條空隙的高度之時,聽見夜間流動崗哨換過了10次。他計算過,夜間崗哨每過半小時換一次,所以那時應該是淩晨一點。
月亮每天到達同一位置的時間會比前一天推遲45分鐘左右,所以,今天月亮升至這個位置的時間大約是淩晨一點四十五。
那就是他開始行動的信號。
夜色已深。
牢房門口的守衛調整了一下站姿,把重心轉移到另一只腳,打了個呵欠,扭頭瞥了一眼裏面的戰俘。那個男人一動不動,連是否還有呼吸都看不出來了。
這樣一個垂死的犯人,竟然還要派人看守,實在是多此一舉。
不過,好在這是最後一班崗。再過半個小時,淩晨兩點的時候,他們這連隊就要出發行軍了。
一縷皎潔的月光透過牢房通風窗的空隙照耀進來。
一直盯着那扇窗的盛銳,眼神在同一時刻變得雪亮。
他伸出左手,在軍服前襟上摸索。
因為他這次出來穿的是常服,胸前佩戴了勳略。右胸口袋上方別着一枚海藍色勳略,是美軍的優異集體獎章。
他把它摘下來,掰開後面長長的鋼制別針,一下子紮進自己的大腿內側。這種程度的疼痛會刺激他的身體大量分泌腎上腺素,支撐他完成接下去的一系列行動,又不至于強烈得令他昏厥過去。
他慢慢把藏在身上的那些繃帶解下來,悄無聲息地結成一個套索,打了一個可以活動的結。
衛兵正在漫不經心地出神,忽聽身後發出了一些輕微的聲響。回過頭去,發現從他這個角度看去,牢房裏面沒有人了。
衛兵警覺起來,快步走近牢房,探頭向內側的死角張望。
盛銳等的就是這一刻。
等衛兵的頭伸進了套索中,他猛地轉過身,死死壓住通過橫梁繞過來的下面半截繃帶,用自己的體重收緊套索。
他的體重不足以把衛兵吊起,但足以勒緊對方的喉嚨。他聽見衛兵的靴子在鐵欄上猛烈地踢打掙紮,但卻發不出喊叫。
過了不知多久,掙紮停止了。
他慢慢松開被身體壓住的繃帶,緩緩把那具沉重的軀體放倒在地,盡力避免視線觸及對方的臉。在對方身上摸索到了鑰匙,打開牢房門。
他先把對方的沃爾特P38手槍藏在自己身上,然後繼續細細搜索,很快找到了一件他此時最需要的東西:一只手電筒。在現在的狀況下,這比槍更有用。
時間不多了,盛銳迅速脫下自己的制服,與對方互換。在鋼盔和夜色的雙重掩護下,別人不容易發現他黑色的眼睛。
淩晨兩點整,一百多名士兵以最快的速度武裝完畢,來到前院列隊集合。
鹞眼已站在院中,冷冷地注視着正在集結、準備上車的部下。
當然,他也不會忘記自己的戰俘。
“長……長官……”派去提戰俘的士兵臉色煞白地返回來了,語無倫次。
“說!!”
“……”士兵被鹞眼的目光吓得說不出話。
鹞眼擡起腳猛跺在對方的小腹上,看也不看倒地不起的士兵,疾步奔向牢房。
牢房裏只有一個已經死去的德國士兵。而且,他身上的衣服全都被替換過了。
“封鎖大門!”鹞眼當即吼道,沖回到院子裏:“剛才有沒有人出去?有沒有人上車?”
“一個也沒有,長官!我們一直在這裏把守着!”門口的哨兵報告道。
“很好。”鹞眼眸光如電,投向院中列隊的士兵。夜幕的掩蓋下,他們全都面目不清,像一個個潛伏的敵人。
“你,你,你,還有你,”鹞眼指了四個他認識的人,“端着你們的步槍,站在院子四個角,槍口對着中間。如果有人想跑,當場擊斃。”他拔出腰間的勃朗寧HP35,眸光如電,一字一句對着院子中央的人群緩慢說道:“現在,你們這些人都給我聽好了:摘下鋼盔,拿出手電,辨認自己前後左右的人。”
他稍微頓了一頓,“我再重複一遍:摘下鋼盔,拿出手電,辨認自己前後左右的人。誰也不許做多餘的動作,否則立刻擊斃。如果發現自己旁邊有一個亞洲人——”他喀拉一聲滑動槍機,把子彈壓入膛中:“立即抓住他,向我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