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兩位夫人大驚失色,連忙跑進屋去,韓夫人還不忘吩咐家丁道:“快!去請沈公子過來!快!”

小眠假扮的沈路秋到得龔硯堂房中,只見他床邊黑壓壓的站滿了人。龔德海并兩位夫人,還有他大哥都伏在床邊痛哭。

苗玉筝也已經回來,站在一邊捂臉哭泣。還有好些剛才一起去追仇淩岳的江湖朋友也長籲短嘆。小眠走至床邊,探了探龔硯堂的鼻息,又學着沈路秋平日的樣子,伸手壓了壓他手腕的脈搏,搖頭道:“請恕晚輩無回天之術。龔兄已經去了。”本來他是衆人心裏唯一的希望,現在聽他這樣說,龔德海捶胸頓足,方夫人傷心得再度暈死過去。

身邊衆人見一樁喜事好端端的竟變成了喪事,都不禁垂下淚來。韓夫人指着苗玉筝罵道:“都是你這毒婦!是你害死我們硯堂!你指使丫鬟在飯菜裏下毒!跟仇淩岳裏應外合!奪蕭是假!害硯堂性命才是真!我們硯堂到底跟你有什麽仇!你竟要害死他!”

苗玉筝知道自己定是被什麽人暗地裏給害了。但此時龔硯堂卻是的的确确死了。她心亂如麻,完全理不出頭緒。她想不通那人為什麽要這樣害她?她到底做錯了什麽?和誰結過仇怨?她此刻只覺得一顆心疼痛似刀絞,連辯解的力氣也無了。龔德海指着苗玉筝道:“你走!我們龔家要不起你這樣的媳婦!我兒今日含恨慘死,跟你海沙幫脫不了幹系!”

苗玉筝傷心欲絕,一個轉身便朝身後的木柱上大力撞去,幸得被旁邊一人拉住才免了頭破血流之禍。衆人都紛紛勸道:“姑娘萬萬不可尋短見。龔老爺子已經承受了喪子之痛。難道你舍得讓苗幫主也承受喪女之痛嗎?”苗玉筝想起家中爹娘,立時清醒了幾分。自己這番若是尋了短見,于自身倒是求之不得,左右是追随龔硯堂去了,正好黃泉路上有個陪伴。但其他人看來,卻是只道她承認了通敵害夫,這一死便是謝罪。自己死了倒不要緊,龔家其他人必定把帳算在海沙幫頭上。那豈不是可憐了自己爹爹媽媽,失了女兒還要受人欺侮。想到這裏她便忍住哽咽向龔德海道:“伯父。我從無半分害硯堂之心。今日我房中的世玥,本來是真的。卻不知被何人調包,我沒有察覺,這才害了硯堂的性命。原本也是我的不是。您二老怨我恨我我也無話可說。但我有朝一日定會查出真相,為自己正名!”

小眠心中連道麻煩。公子的這個計劃,實在是漏洞百出。這苗玉筝不是那愚蠢無腦的女子,今日是不及細想才沒有立時識破,他日她緩過勁來,難免不會洞察真相。那小丫鬟豔秋至今還在房中昏睡,依着公子的意思是要殺人滅口。但小眠卻心下不忍。他自己是小倌出身,自幼便和低賤出身的女子一起做伴,最是憐惜她們命薄。況且為了這點事就取人性命,也實在是太過殘忍。公子有時也未免太不把人命當回事。

他見龔家上下都被悲傷沖擊得沒了主意,便出言勸道:“老爺子。人死不能複生,還請節哀順變。還是早些操持龔兄的後事為要。”說完也不管他們聽不聽勸,自己回房休息去了。

當天晚上,龔家開始大辦喪事。龔硯堂的屍身被換上壽衣放入棺中。靈堂就設在正廳裏。衆賓客眼看着一場喜事變成了喪事,也是紛紛唏噓不已。

龔硯堂猛地睜開眼睛,感覺自己躺在一個硬梆梆的盒子裏頭。他想起自己詐死的事,便知道這就是靈堂了。他坐起身打量四周,只見數十盞白燈籠把靈堂照得敞亮,夜風把層層白紗簾卷得亂飛。也不知是什麽時辰了,真有些鬼氣森森的感覺。紗簾外一個模糊的人影慢慢走近,待他拂開最後一層白紗走到棺材前,龔硯堂才看清楚,來人是一身雪白的沈路秋。

他看了龔硯堂一眼,面無表情道:“起來。脫衣服。”

龔硯堂見他穿這身白衣,真像是給自己戴孝般。又見他烏發如墨,眉目比白天看時更加豔麗妩媚,心道我若真的死了,知道路秋這樣為我傷心難過,我也會立刻活轉過來。

龔硯堂跨出棺材,差點一腳踩在地上的一具屍體上。他吓了一跳,問道:“哪裏來的屍體?”

沈路秋道:“自然是我帶來的。”

龔硯堂道:“你下毒,毒死的?”

沈路秋邊去脫那屍體衣衫,邊說:“不是。是病死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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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硯堂見那屍體的面目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知道小眠定是已經給他易過容了。只是脫下衣服以後,屍體上已經隐隐現出一塊塊屍斑,森然可怖。

他脫下自己身上的壽服,又換上沈路秋遞過來的一套白色裏衣。

兩人把屍體擡入棺材。沈路秋看了看無甚破綻,滿意點頭道:“這才像是死屍。你面色紅潤,躺在裏面明日便要露餡。”

龔硯堂道:“這人死了多久了?”沈路秋道:“半個月了。我灑了些定屍水在上面,不然早就發臭了。”

兩人收拾停當,往外走去。龔硯堂只見給他守靈的家丁歪歪斜斜地躺倒在廳中,想是小眠給他們用了迷香。

走到外間,只見小眠坐在臺階上打瞌睡。沈路秋上去就給他後腦瓜一下,斥道:“要你在這裏望風,你卻睡着了!有人來了怎麽辦?”小眠被打了一下,委屈道:“三更半夜的鬼才會來。忙活一天又要扮女人又要搬屍體,晚上還不讓人睡覺,是個人都受不了啦!”

沈路秋不與他争辯,對龔硯堂道:“天一亮我們就啓程。你去和你母親告個別吧。”

龔硯堂使出那尋仙決的輕功,貓兒般敏捷地竄上方夫人卧房的屋頂。他輕輕揭開頂上一塊瓦片向下窺視。只見桌上猶自亮着一盞豆大昏燈。丫鬟桃葉伏在桌上已經睡熟。母親方氏獨自躺在床上,雙目緊閉,手拿絲帕,腮邊猶有淚痕。龔硯堂連聲暗罵自己不孝畜牲!但又欣喜幸得今晚父親宿在姨娘房中。他摸了摸身上,一顆暗器也無。只得下了屋頂自花園中揀來幾顆小石子。又攀上屋頂自那小洞中探手彈指把小石子打向桃葉身上。他認穴極準,指法又是經過沈千徊用心點撥的飛雲破。一石彈出,只見那桃葉全身微微一顫,接着一軟,徑自昏睡了過去。龔硯堂卻無論如何也不敢把這手危險武功用在自己母親身上。他合上瓦片,在屋頂上疾行幾步。到得檐口處一招倒挂金鈎,人已垂在方夫人窗邊。他又推開窗戶輕巧竄入,一旋身已經落在方夫人床邊,而方夫人猶自沉睡未醒。龔硯堂伸手飛快點了母親身上兩處大穴,又轉至桌前熄滅了油燈。自己退至門邊,柔聲喊道:“娘,娘,孩兒回來了。”需知天下當娘的人,最為挂心的便是自己孩兒。便是在熟睡之中,聽見這兩聲呼喚都會立刻轉醒。更何況那方夫人因着喪子之痛,噩夢連連,根本未曾睡熟。聽到兒子這聲叫喚,當下便猛地睜開眼睛。她借着星月之光,隐隐瞧見自己兒子站在門口。一身白衣,長發披散,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她便欲開口驚呼。又覺自己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當下便明白:自己這是在夢中。我那死去的孩兒這是托夢來了。龔硯堂道:“娘。孩兒是來向您辭行的。有位仙人說我有與他有緣,這便要度了我去修仙了。”方夫人一聽,便落下淚來。龔硯堂接着道:“您也不必難過。孩兒此般前去,正是稱心如意。待孩兒辟谷成仙,必定回來報答爹娘的養育之恩。福佑我龔家後人。”方夫人已是淚流滿面。她想和兒子說幾句話,奈何張口發不出一點聲音,喉嚨處似被什麽東西哽住了一般。又聽得龔硯堂道:“孩兒不孝。從小就醉心習武,無心成親。您和爹爹再三相逼,我才答應娶苗家小姐。可她為了自家寶物連我的性命也不顧,此般作為令我的心也涼了。孩兒去後,勞您二老把她送回娘家退了這門親事。我也不怪她,您二老也莫要為難她,一切皆是命數。您保重身體,孩兒這便去了。”說畢朝方夫人叩拜三次,轉身出門而去。方夫人心道原來鬼魂也要從門進出,卻并未懷疑。她哭了片刻,昏昏沉沉又睡着了。第二日起來把此事與丈夫說了,兩人又是捶胸頓足好一陣痛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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