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卻說那龔硯堂從方夫人房中出來,見天還未亮。便偷偷摸摸回自己房裏取了早先存下的體己錢——銀票兩千五百兩。想了想又從櫃子裏翻出兩錠黃金,一點碎銀,油紙火石。他詐死離家,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将平日裏慣用的華麗穿戴帶走幾樣。只從枕下拿了沈路秋送他的荷葉雙魚佩,又萬分不舍地摸了摸桌上的龍吟寶劍。便悄無聲息地從後窗跳出,往西邊院牆去了。
他翻出院牆到泊車的所在找到沈路秋的車。進去車廂中點亮壁上油燈,見那車廂中滿鋪着绛紫色絨地毯,地毯上又鋪着一張厚厚的灰熊皮,角落裏散着四個緞面葡萄色軟墊,車廂尾并排放着五口一模一樣的檀木小箱,箱子上整整齊齊累着兩床厚實棉被。一床鵝黃星雲紋,一床淺紫牡丹紋。
龔硯堂打開五口小箱子一一查看。只見其中兩口放的是那主仆二人的随身衣物。一口放着易容所用的面具假發粘膠之類的小道具。一口裏面是各色裝藥的瓶瓶罐罐,五顏六色,共有四五十瓶。還有一口裏面則全是糕點果子肉幹等吃食。他看了便知沈路秋定是已經趁他假死挺屍的時間偷偷來把行禮都準備妥當了,只等天一亮便向龔德海辭行離開。當下暗贊他辦事妥帖,連個小小車廂都布置得這麽整潔舒适。
他把身上的銀票和黃金等物塞進裝藥瓶的箱子裏。拿過那床淺紫色的棉被聞了聞,果然聞到一股熟悉的淡淡藥草香氣。他心滿意足地裹着棉被躺下,只覺周遭充滿了心愛之人的味道,又想到天一亮兩人便可以從此長相厮守,當下不禁滿腦子的绮念。輾轉間感覺熊皮下有一處微微隆起,他探手把那物抽出一看。見是一本半舊的閑書,書名叫《玉蕊緣》。龔硯堂暗笑一聲,光聽這書名就知道是本什麽東西。翻開一看,果不其然,滿眼的龍陽秘術,描寫裸露,用詞下流,竟還有不少生動香豔的配圖。龔硯堂心想,莫看路秋平日裏一本正經的模樣,晚上竟躲在被窩裏偷偷看這種書。定是思念我得緊,夜夜寂寞難耐。想到這裏不免心中得意。随意亂翻了幾頁書,便沉沉睡去了。
他這一覺睡得極是安心。再一睜眼時天已大亮,他感覺馬車正在行駛。一偏頭,見小眠坐在木箱上靠着廂壁斜眼看他,見他醒了,也并不與他說話。龔硯堂道:“好渴,拿茶水來。”小眠随手拿起身邊的一個水囊向他身上重重一砸,正砸在他胸前傷口上。龔硯堂怒道:“疼!你作死是不是?回去我就讓師父把你送回小倌館裏去!讓你被那些彪形大漢輪着糟踐!”小眠懶懶道:“你只管去說,我求之不得!總比每天累死累活跟着你們瞎折騰強!賣身還能躺下呢,我這都幾天沒躺了。”龔硯堂邊喝水邊道:“你家公子呢?”小眠翻個白眼道:“自然是在外頭趕車。”龔硯堂道:“你去把他換進來,我有話跟他說。”小眠道:“我不去。外頭冷,我又沒有神功護體。”龔硯堂斥道:“少羅嗦,快去!不然要師父罰你練功!”小眠癟癟嘴,似要哭出來。但又最怕師尊罰他練那勞什子白蓮心經和尋仙決,只得披上狐皮大氅,乖乖出去把沈路秋換進來。
沈路秋進來車廂,與龔硯堂相視一笑。兩人相好已久,情深意重,又互通對方的心意。此時這一笑,包含了萬語千言在其中。他們想到日後可以夜夜相守,再無顧忌地攜手白頭,都不禁心中甜蜜。龔硯堂坐起身來,沈路秋跪坐在他身側,兩人執手對看良久。沈路秋問道:“傷口還疼嗎?”龔硯堂道:“已經無礙了。”又問道:“我們行至哪裏了?”沈路秋道:“已經出了臨汾了。”龔硯堂點點頭,又想起離家越來越遠,此次出來是不能再回去了。今後父母之恩都不能報答,不禁黯然神傷,輕輕嘆息。沈路秋看出他心中煩憂,勸解道:“你且在谷中住些時日。一年半載後再回家說明情由。到時候你爹娘見你死而複生,歡喜都來不及,必定不會怪你假死欺瞞之事。”龔硯堂點點頭道:“就怕他們再逼我成親。”沈路秋道:“你就說你拜了世外高人為師,醉心武學,無心成親。他們都逼死過你一回了,必不會再狠心逼死你第二回。”龔硯堂又點點頭。沈路秋又道:“再要你父親做個見證,就說你當時并未死絕。下葬時又活轉了過來。今後你便又可以在江湖上行走,當你的嘯劍玉郎了。”龔硯堂道:“那又何必。于我不過是虛名。于你我之事,更是障礙負累。路秋,我只想一生一世和你相守,其他的都顧不得了。”言畢一把摟住沈路秋,笑道:“我現下為了你,可是名也沒了,財也舍了,連爹娘都不顧了。你可不能負了我,轉眼又去和旁人相好。那我可不答應。”沈路秋道:“胡說什麽?哪有什麽旁人?我跟你都好了這些時日了,你還信不過我?醋勁也太大了些。”言畢像是為了證明自己一心一意,捧住龔硯堂的臉主動獻上香吻。龔硯堂當然從善如流,兩人摟着好一陣接唇吮舌,分開時都有些氣息不穩。龔硯堂扯住沈路秋的衣襟便要求歡,急切道:“給了我吧,我都好些日子沒近你身子了。”沈路秋道:“別急,我們先打開那世玥瞧瞧。他打開裝衣服的箱子,把世玥從裏面翻找出來。遞給龔硯堂道:“是如何打開?你那天告訴我的,我都忘了。”龔硯堂接過,學着苗玉筝的手法擰開世玥,又拔下沈路秋頭上的玉簪,挑出薄絹。沈路秋一頭青絲垂散下來,撩得龔硯堂臉上心裏都癢癢的。他見沈路秋拿着薄絹蹙眉端詳,問道:“師父要藏寶圖做甚?當真要去尋那寶藏嗎?”沈路秋搖搖頭,道:“我們是要去這島上尋一個人。”龔硯堂吃驚道:“誰?這島上還住得有人?”沈路秋道:“不是住在那裏。是被人關在那裏。那人是長青教護教星使楊展。”楊展這個名字,龔硯堂是聽說過的。此人武功高強,是魔教前任教主龍在淵的心腹。但據傳八年前已經死了,路秋怎會說他還活着?沈路秋又接着道:“也是我的養父。我是被他養大的。”龔硯堂驚訝至極,他認識沈路秋五年了,這件事從未聽他說過。他奇道:“你不是自小在冥岚谷中長大,師父教你武功嗎?”沈路秋道:“爹爹也住在冥岚谷,也教我武功。我十二歲時他便被龍曼昀那妖婦算計捉去了。我與師父四處尋他不見,後來我潛入長青教多方打探,才知道他已被流放至珍寶島。”龔硯堂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會魔教的武功。手上還有刺魂錐。”沈路秋點點頭。龔硯堂又道:“師父與那楊展,也是同咱們一樣?”本朝不禁男風,弄小倌玩戲子的風氣很是興盛。大戶人家的老爺也可納男子為妾。但雌伏于身下的那個,仍被視作下賤娼妓。更沒有兩個男子真心相愛,雙宿雙栖一說。沈路秋正色道:“你猜得不錯。但不要出去亂說。沈千徊最怕被人知道這事。他那人看起來灑脫,其實最是愛面子。被他知道你把這事說給旁人知道,他必會逐你出師門,還挑斷你的手筋腳筋。”龔硯堂心道,師父哪有這麽殘忍?又問他道:“那你呢?你怕不怕被人知道?如果有一天要你當着天下人的面,承認你是我娘子,你敢不敢?”沈路秋道:“我自然不怕。我愛跟誰相好,礙着旁人什麽事?誰敢出來說句不好聽的,我一劍殺了他。”龔硯堂聽他這麽說,實是不知該喜該憂,喜他直率坦誠。愛便愛了,敢做敢當。又憂他是非不分,任性妄為。他這樣動不動便喊打喊殺,将來必定多惹禍端,自己需得時時在他身邊阻攔才行。沈路秋把蕭頭安回蕭身上擰緊,舉起那世玥,雙唇湊上試着吹出幾個長音,笑着對龔硯堂道:“我吹個曲子給你聽吧。”龔硯堂暧昧道:“我不要。我想你來吹吹我這根。”沈路秋橫他一眼,道:“你不愛聽就捂上耳朵吧!”言畢徑自拿着世玥吹奏起來。玉指纖纖,薄唇紅軟,在那世玥上摩挲輕吻,直看得龔硯堂好不容易平息的欲火又叫嚣起來。
沈路秋吹奏的是一段小曲。輕軟緩和,婉轉靈動,似是哄孩子睡覺的音調一般。短短幾句便吹奏完了。他擡眼笑着問龔硯堂道:“好聽嗎?”龔硯堂剛要答話。忽聽沈路秋手中的世玥咔嗒一聲輕響,似是有什麽機關從裏面打開。兩人驚訝之餘連忙注目觀察。只見那原本嚴絲合縫的蕭身上裂開了一條細縫。從那縫隙處細看蕭壁,原來中間竟有夾層。龔硯堂道:“裏面有東西。”沈路秋自箱中翻出施針用的銀針,細細把那夾層中的東西挑了出來。只見那物是一層薄薄的羊皮,老舊泛黃,看起來有些年月了。羊皮上面繪着一副簡單的地圖。潦草幾筆,勾勒出山海地貌,又幾個歪歪斜斜的字注明地名,裏程。到了海上路徑全用虛線描畫,小小箭頭左轉右轉,最後指向海中一個島嶼。這地圖簡直像是孩童兒戲一般。沈路秋哭笑不得,道:“也不知哪張是真。”龔硯堂道:“定是這張。苗玉筝說她爹拿着那張圖去尋過寶藏,結果一無所獲。他們定是從未開啓過這一層機關,也從未見過這張藏寶圖。”沈路秋道:“也不知是胡亂吹奏一曲,就可打開夾層。還是必須吹奏我剛才那曲才能打開。”龔硯堂道:“一試便知。”兩人于是合上世玥,又重新試驗。結果是只有吹奏剛才沈路秋吹奏的那首小曲,機關才會打開。沈路秋道:“那首曲子,是我爹爹教我的。看來,他早就知道其中機關。”兩人翻轉藏寶圖背面,只見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筆記倉猝,似在緊急的情況下書寫出來,有幾處寫錯還被反複塗改。沈路秋一驚,拿近羊皮仔細看那小字的前幾行,喜道:“這是玄天訣全篇。”他此時拿着那張羊皮,一顆心砰砰亂跳,只感覺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仿佛有什麽重要的使命已經降臨在自己頭上。(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注:前後故事挺大的,這一部完了,以後會寫前傳和後傳,後來小沈就變壞了,小龔就郁悶了。另有兩篇畫風完全不一樣高H番外 這裏就不發了 肯定審不過 一個字都過不了 有想看的親四處找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