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下,血的味道隐隐未散。山風嘯過,尖銳刺耳,宛如鬼魅吟號。

淩青憑著印象找到白日裏做下記號的地方。

移開枝杈,那個人依然躺在那裏。淩青很輕地籲了口氣,擡手摸摸臉上的面具,然後才走過去蹲下身。

六年前他就見識到燕雲烈在武藝上的出神入化,興許也只有練就到那般出神入化的境地,才能在那種情況下脫身。

借著透過茂密枝葉照下來的微弱月光,看見燕雲烈肩頭的血已幹涸,伸手正要将他傷口處的衣服撕開,驀地,對方猛然睜眼,眸光犀利,同時未受傷的手一揚。

淩青反應極快地直起上半身向後一躲,然為時已晚,頸脖那裏彷如被蜜蜂蜇刺了一下,用手去摸時只有指尖上的一點殷紅。不知是什麽暗器,想應該是細如牛毫,遇血即化。

也許上面還有毒……

“什麽人?”燕雲烈已經手捂著肩頭的傷口坐了起來,深沈的眸子裏斂著駭人的凜冽。

淩青沒有出聲,維持著上半身挺直而半跪在地上的姿勢,只是眼睛看向那個掉在地上的包袱,剛才情急間只顧躲閃,包袱從手裏滑落,裏面的傷藥都掉了出來。

燕雲烈随著他的視線也看向地上,看到那幾個瓷瓶,手指沾了些散灑出來的藥粉聞了聞,随即一臉的戒色稍斂,“這是……金創藥?”

醇厚的聲音掩在濃重的夜色裏,有種說不上來的蠱惑,又帶著幾分不容抗拒的威懾。

淩青咽了口口水,然後刻意壓低了嗓子,“燕教主既還有氣力傷人,想是身上的傷已無大礙,也應該是不需要這些傷藥了。”說著正要運功想試試是否如自己所猜的剛才那個上面帶毒。

“別運氣,會加速『清風』游走全身的。”燕雲烈喝止道。

果然是毒針,淩青心想。只能靜氣凝神,伸手點了身上幾處大穴,然後從靴側裏掏出匕首,向脖子那裏割去準備放出毒血,雖然知道也許這只是白費氣力。

誰知匕首的鋒刃剛貼上脖子,突然一個身影湊了過來……

“既是燕某誤會,便該由燕某負責。”

話音是落在他的耳邊,握著匕首的手被掌住,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帶著對方身上的血腥以及夜露清寒,然後什麽柔軟濕潤的物什貼上了頸脖……

暗香沈,低迷回,一石投水,漣漪散。

淩青當場僵住,整個人木頭一樣的杵在那裏,濡濕的嘴唇貼著脖子那裏的肌膚,輾轉,吮吸,過于暧昧的舉動讓淩青一時不知所措,腦袋一片空白忘了反應。片刻後,燕雲烈的腦袋稍稍離開,撇開臉吐了一口血在地上,淩青這才明白過來對方是在做什麽。

“好了……”燕雲烈将腦袋挪開,用袖子擦了擦嘴,“『清風』的毒性雖強但發作很慢,雖可能還有餘毒但不致傷命,只是本座身上沒帶解藥,一旦連絡到本座的屬下便讓人将解藥送來,敢問尊駕如何稱呼?”

淩青因為失神以致沒有聽清楚燕雲烈在說什麽,只聽到他問自己叫什麽,下意識的“淩”字正要出口,卻猛地止住……

動了動嘴唇,淩青平靜而道:“在下姓秦,單名一個林字。”

回到山莊的時候,天方初霁,初升的薄日透過雲層淺淺照下來,晨曦載曜,散浔煙,拂青霭。

淩青翻身下馬,在馬臀上拍了一下,馬兒便聽話的自己向馬廄方向跑去,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留下一串漸行漸遠的清脆蹄音。

淩青站在庭院裏,緩緩摘下臉上的面具,面具上凝了一層夜露,小小的水珠在晨光下泛著如珠如玉的瑩潤光澤。淩青看著手裏的面具看得出神,耳邊還回蕩著那個人低醇的聲音,“秦公子救人一命,燕某日後定湧泉相報……”

不覺皺了皺眉,自己只是出于道義放心不下傷者,并非是要趁人之危索讨人情,然轉念又想,也許那番話只不過是對方的客氣罷了。

燕雲烈用那些傷藥簡單處理了下傷口,然後和他一起出了林子。

燕雲烈去的是一所青樓,大紅燈籠的幌子,胭脂香粉飄袅,告別時和他約定了三日後到這裏取“清風”的解藥,然後那人便轉身和出來迎接他的嬌俏女子一起走了進去。

潇灑俊逸的男子身邊永遠不缺容顏豔麗的美人。美人個個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傾人國,惑人城,一笑迷下蔡。而每次見到的又都是不同的人,青羅碧衣、雲髻霧鬟,多數時候陪在他身邊的,都是一襲白衣飄逸如飛,容顏若畫、笑靥如蠱。

燕大教主的風流多情不是被人說出來的,而是大大咧咧就這麽寫在他腦門上的,甚至還有點生怕別人不知道的意味在裏面,不過他本來就生得俊逸潇灑,和那些美人們站在一起卻又極為賞心悅目。

淩青看著手裏的面具,凝結其上的水汽散去,銀質的面具映出他的臉,端正的五官,柔和的線條,飽蘊著江南水鄉晶瑩澄澈的山清水韻,足夠清秀但不夠俊逸,如果和燕雲烈身邊那些人比起來,就不止是差十萬八千裏了……

想到這裏淩青不禁又皺了下眉頭,做什麽要拿自己去和那些人比?

收起面具就要往自己房裏去,驀地,腦門那裏一陣針紮似地疼痛驟然而起。

心知是舊疾犯了,淩青扶著額頭手撐上庭院裏的石桌。這頭痛症跟了他好多年,病症犯起來的來勢也一年比一年厲害,尋訪過不少名醫卻都找不出症結所在。

待到這一陣疼痛稍緩,淩青顫抖著手摸索著從袖袋裏找出一個小巧精致的碧玉瓶子,正要打開,卻是手一滑掉在了地上。

瓶子骨碌骨碌滾到一個人的腳邊。

“淩青?”

東離暮雲連忙撿起腳邊的東西,幾步走到他面前,倒了一粒藥丸出來喂他吃下,然後手在淩青的脊背上輕撫,注了內力助他運氣。

“好些了嗎?”東離暮雲關切道,秀挺的眉微微糾著,眼裏塞滿了擔憂。

淩青點點頭,聽到東離暮雲說要找大夫再給他看看時,連忙一把拉住東離暮雲的胳膊。

若是讓大夫診脈,就一定會被知道他還中了毒!

“不用……我這毛病,東離大哥也不是不知道,多少年了,能醫好早醫好了。”

東離暮雲想說什麽,話到了嘴邊偏又強忍了下來。兩人皆都不語,過了一陣,淩青蒼白的臉色才好些,東離暮雲語氣柔和道,“好點了就回房再休息一會兒,我讓人把早膳送你房裏……”

淩青點點頭,然後微微一笑,“謝大哥關心……”便從東離暮雲手裏接過那個碧玉的瓶子放回袖袋裏,“那我先回房了。”轉身正要走,被東離暮雲又叫住。

“哎,你脖子那裏怎麽了?”

脖子?

淩青臉上有一閃而過的驚惶,盡收入東離暮雲的眼底。東離暮雲的手指還沒觸到,淩青已經退後了兩步,神色不自然地用手緊緊按著頸項。

“沒什麽……”說罷急急轉身,簡直是落荒而逃一樣地向自己房間走去。

晨曦下,白衣勝雪。

東離暮雲自然認得他身上的還是昨日的那一身衣衫,四周有很淡的不易察覺的血腥氣……

顯然淩青晚上有出門到現在才剛回來,并且不願意讓他知道。

淩青一路小跑著回到自己房中,關上門,背靠門板略略喘氣,然後想起什麽似的,手摸向自己脖子那裏……

走到鏡前,淩青松開手來,才發現挨了毒針的地方,留下了一小塊淡淡若花瓣的痕跡,應該是燕雲烈吸出毒血時稍稍用力的緣故。

于是便又想起當時的情景,依然清晰記得那略有些冰冷的唇貼上頸脖時的感覺──濡濕的,輕柔的,末了還用舌尖舔了舔傷處……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卻被他做得如此情色而誘惑……

留下痕跡的地方微微發著燙,如同多年前被他碰觸到臉頰的那一次一樣……

淩青用力甩了甩腦袋,希冀這樣可以将那個旖旎的畫面趕出腦海,同時将心裏騰起的那陣怪異的感覺也一并驅逐出去。

三日後淩青如約到了那家青樓,門口的姑娘一見是他,不待他開口已經斂起臉上的媚笑,傾身相迎。

“秦公子,請随奴婢來,我們教主正在等您。”

女子一直将他帶到青樓的最裏側,繞過亭臺水榭,穿過綿曲的長廊和花徑,到得一處小樓前,較之外面少了莺歌笑語,多了幾分清幽。

“教主就在裏面,奴婢不便進去,秦公子請自便。”女子示意他自己敲門進去,然後福了一福便轉身走了。

淩青站在門前想了一會兒才擡手敲門,“叩叩”兩聲響之後裏面卻沒有響應,他又等了一陣才決定推門進去。

門打開,裏面很暗,淩青擡腳跨過門坎,剛走進去,門就在身後砰的關上,同時铿的一聲,冰冷的刀刃貼上頸脖。

房裏的蠟燭倏忽亮了起來,他看到燕雲烈正捧著茶盞,慵懶惬意地斜倚在軟榻上,墨色的綢緞長衫松松垮垮地披著,垂下軟榻的部分流水垂紗一般,明滅跳動的燭光勾勒出他硬朗的線條,眉如劍,眸如星,微微眯起的鷹眸裏是如箭般犀利的眸光。

淩青看了眼一旁執刀架著他的人,再又看向燕雲烈,“不知道燕教主這一著算什麽?”

燕雲烈将手一伸,一旁的女子便已意會地接過他手裏杯盞。燕雲烈坐起身,手撐著膝頭,聲音低沈而冷冽,“敢問秦公子與天絕教有何過節,要在山路上埋伏致人死地?”

淩青心裏雖是驚愕,但仍是強作平靜,“秦某不知道燕教主說的是什麽?秦某當晚只是恰好路過那裏。”

“呵呵呵!”燕雲烈笑了起來,“那條山路平時鮮有人走,秦公子的衣著打扮也絕不像山野村夫,更是特地帶了傷藥而來,難道秦公子未蔔先知,已經知道有人傷重在此?”

燕雲烈下了軟塌,走到淩青面前,擡起一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他直視自己,“說吧,你們的目的是什麽?或者又是誰指使你們的?還有,秦公子不方便以真面貌示人……難道說秦公子實則是本座的某位舊交?”說著另一手就要去揭淩青臉上的面具。

淩青一驚,在燕雲烈的手碰到他臉上的面具之前,劈手一掌震開架著他的侍衛,奪下對方手裏的刀,翻腕一轉橫削向燕雲烈。他只是想阻止燕雲烈揭下他臉上的面具而無意傷人,故而徒有招式卻無任何威脅。

燕雲烈退後一步,眼眸裏滿是厲色,手成鷹爪直伸過來,淩青側身一讓然後轉身意欲奪門而出,不想手臂被人大力一握拉了回來,淩青也顧不得許多,手腕扭轉從燕雲烈的鉗制下松脫,身子一低,接著一招下勢,手裏的刀由下而上揮出去,招式一半的時候胸口猛地一痛,卻是一口腥甜湧上喉頭。

燕雲烈見此,手握上他執刀那只手的手腕,一抓一滑,淩青只覺手上一麻不由松手,那刀便到了燕雲烈手裏,刀光一閃,再次架到淩青頸上。

淩青胸口微微起伏,一絲鮮紅順著嘴角淌下來,“原來燕教主一開始就懷疑秦某,且早已算好了毒發的時辰,只等秦某來自投羅網。”

燕雲烈嘴角一揚,笑容幾分邪氣,“你總算是救過本座,所以本座給你個機會,你自己說出來,本座給你解藥放你走,你若是不說……”

淩青縮在袖子裏的手握成拳狀緊了緊,心想,若說是無意誤傷不知他會不會相信,但就算相信了,天絕教也不一定會同意就此作罷,或許因此生了介懷,恐怕以後對東離他們多少不利;但是不說出真相,只怕自己會死在這裏……要是燕雲烈認出了自己,說不定會把事情歸結到挽月山莊上……

這一局面,簡直進退兩難。

淩青咬了咬牙,然後擡眸,清澄的眸子定定地看著燕雲烈,“燕教主,我等本是要暗殺霍賢那老賊,卻不想為何打那裏經過的是燕教主一行,實無得罪之意,若燕教主無法平怒,秦某但憑天絕教處置,只請求燕教主大人大量莫再追究……秦某所言若虛,便遭、天、打、雷、劈!”最後一句,字字千鈞。

燕雲烈看了看他,然後緩緩舉起執刀的手,刀身上劃過一道寒芒,照出淩青戴著面具的臉。淩青沒有再多的抵抗,只是緩緩閉上眼,若是一死能換來東離他們的太平,那也未嘗不值。

利刃久久未能落下,耳邊卻傳來敲門聲。

“教主,衛左使到了。”

“讓他進來。”

淩青有些疑惑地睜開眼,看見燕雲烈手一甩,将那把刀抛回給一旁的侍衛,然後回到軟榻上坐了下來。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麽,只能捂著胸口站在一旁,果然如燕雲烈所言,這“清風”的毒性甚是霸道。

正想之際,有人推開門走了進來。

淩青回過頭去看,只見來人一身玄色勁裝,俊朗挺拔,進了房內根本不管裏面發生了什麽事,也不管裏面有些什麽人,徑直走到燕雲烈面前行禮,“衛禹拜見教主。”

燕雲烈又恢複先前一派慵懶的模樣,斜斜倚在榻上,接過重新沏好的茶,“讓你帶的東西呢?”

衛禹沒有擡頭,“回教主,接到教主飛鴿傳書之時,袁藥師已離開前往拾君山,屬下沒能拿到教主要的東西,請教主恕罪。”

燕雲烈眯起眼,轉著手裏的茶盞,“所以你來了?”

“是的。”衛禹答道。

淩青實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而現下他只覺眼前事物朦胧模糊,聽在耳裏的聲音也變得怪聲怪調,想來是那“清風”的毒性上來了。

他方才還疑惑著燕雲烈那一刀為何沒有落下來,現在才明白,被毒所折磨也許遠比一刀了結更有意思。就像被貓逮住的老鼠,總是先玩夠了才弄死……

“既是如此,那你自己來吧……”燕雲烈這樣對衛禹說道。

衛禹點了點頭,起身走到一旁,侍女端了個木盤上來,裏面放著一把短刀、一只小碗。

衛禹捋起左袖,用刀在胳膊上劃了一條口子,頓時鮮血湧出順著手臂流下,滴進那個小碗內。待到接滿了一碗,衛禹才點住手上穴道,從衣服上撕了一條布下來随意地纏了纏胳膊,自始至終臉色未變。

淩青只當他這一連串奇怪的動作是在進行某種儀式,卻不想燕雲烈握著茶盞的手一揚,侍女端起那碗東西徑直到了他的面前,暗稠的液體在雪白的瓷碗內晃動,血腥撲鼻,淩青難受地撇開頭去。

“本座姑且相信你說的話,『清風』的解藥除了本座以外也只有敝教的藥師有,藥師卻正好離教……衛禹曾經一直給藥師試藥,他的血幾乎百毒不侵,可暫時壓制你體內的清風之毒。”

什麽?淩青一愣,不敢相信地看向燕雲烈,要自己喝那個人的血?

燕雲烈笑笑著看他,“怎麽?剛才死也不怕,這會兒卻是不敢了?”

這個人,是不是天生就喜歡用著居高臨下的态度看扁對方?!淩青暗暗咬牙,然後心下一橫從侍女手裏接過那碗東西,看了看,一仰首灌了下去。

鹹腥的液體滑過喉口,激起陣陣反胃的感覺,淩青将碗往地上一扔,連忙運息平複不适的感受。

他突然覺得自己每次和燕雲烈正面相遇都沒有發生什麽好事,第一次被他嘲,第二次被他放毒針暗傷,第三次被迫喝人血……

約莫一炷香後,淩青稍感好了一些,于是向那個名叫衛禹的男子颔了下首以示謝意。衛禹面色不改,執劍淡淡回了一禮便靜站一旁等候吩咐。

榻上斜靠著的人面含笑意地看著他,沈黑的眸子似染著魔魅的力量。

“方才多有得罪,還望秦公子見諒。”

淩青修養再好也耐不住他這樣的耍弄,此刻早已沒了好臉色,只是那半截的銀質面具擋去了不少,但口氣仍是冷淡了許多,“燕教主若是不欲追究,秦某這就告辭了。”

“你身上的毒還沒解你就要走了?”某人懶洋洋好整以暇的聲音悠悠傳來。

這一說淩青更加來火,咬了咬牙,袖子一拂,掃出的掌風讓門板窗棂登時支離破碎,室內一下亮堂起來。

此意只在告訴燕雲烈,自己剛才并非不敵,只是無意傷人、手下留情才讓他得手,再加上毒發……剛才運功之際,胸口又是隐隐作痛,淩青只捂著胸口狠狠瞪燕雲烈。

燕雲烈劍眉一挑,“秦公子你體內的清風之毒雖不會立刻致命,但會侵蝕你的肺腑,若是沒有根除,不出一月便會髒器衰竭而亡……”

淩青拱手一揖,“多謝燕教主提醒,他日黃泉之下,秦某定當不忘燕教主這一針之恩,燕教主當日承諾的湧泉相報,秦某命薄福淺看來是收受不起了,燕教主您還是留著日後另作他用吧!”

話中帶刺,反正現在沒有解藥不是嗎?反正自己一個月內總要死的不是嗎?淩青一腔怨氣全洩了出來,甚至還想早知如此就該把歸夢帶來,也不遮什麽臉了,不就是“劈月公子”嗎,他愛笑便讓他笑去。

堂上爆起一陣朗笑,燕雲烈似乎很高興,“其實還有個法子……”

話未說完已經被淩青打斷。

“不開化的野人才茹毛飲血,恕秦某無法茍同燕教主的喜好。”淩青以為燕雲烈是要他繼續喝那誰的血。

噗哧!這次是燕雲烈身邊的女子忍不住笑出了聲。

燕雲烈瞥了她一眼,嘴角抽動了兩下。

“本座的意思是,本座知道袁藥師此去是為何事,也知道在哪裏可以找到袁藥師,不知秦公子是否願意一同前往,找到袁藥師後便能讓他替你拔毒。”

淩青瞪著眼睛看他,半晌才動了動嘴唇,“什麽時候起程?”

飄逸白影消失在門外。

站在燕雲烈身邊的女子從懷裏掏出一小截竹管,放到嘴邊吹出高低起伏的哨音,不多片刻,有個黑點從門外咻的一下飛進來,女子将手一伸,五指張開,那點黑影躍入她的掌中,立即消失。

“他那天回的是垣城派總壇的地方?”燕雲烈放下手裏的杯盞,起身看向門口。

“是的。”女子收起那截竹管,回道,“屬下跟著『尋蹤』留下的痕跡尋過去,确實是進了垣城派的垣海別院。”

“尋蹤”是那天燕雲烈被送到這裏來時下在淩青身上的,對于天絕教的人來說,想要知道一個人的來路,有時并不需要對方開口。

燕雲烈負手身後,暗暗思忖,“但是他的招式路數看起來并不像是垣城派的人,也不像是其它幾大門派的。”

“回教主,日前幾大門派齊聚垣海別院,據說武林盟主東離暮雲也到了,屬下猜也許是他麾下的人。”

燕雲烈點點頭,然後嘴角微微一弧,“沒想到東離暮雲手下竟然還有這麽有趣的人。”

女子聽聞,嫣然一笑,“所以教主才對他說『清風』的餘毒需要一月之內拔除,否則将五內俱腐而亡?其實自行運功,照他的內力修為,不出兩個時辰就能将毒逼出來。”

燕雲烈笑著不語,只端起桌上的茶盞,氣定神閑地用杯蓋撇著茶葉,茶杯遞到了嘴邊又突然停住,道,“不這麽說,怎麽會有意思?你沒看到他剛才的樣子,就像只炸了毛的貓?”尤其還戴著面具半遮著臉,更加引起了他的好奇。

前一晚被自己用毒針所傷之後所表現出來的淡定讓他隐隐欽嘆,以為對方應該是混跡江湖多年之人,沈穩而內斂。但今日被自己一激,就好像被踩到尾巴,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的貓,尤其是一怒之下震碎他這間屋子所有門窗的舉動,真真有趣。

而自面具下露出的那一雙眼眸,清澈明淨,各種心思全然表現于上……

燕雲烈越想越覺得這個人有意思,握著茶盞不覺低頭輕笑。

就是不知他面具下藏了怎樣的秘密?

此時垣海別院的南院廂房內,淩青正黑著張臉收拾衣物,心裏恨不能剁上燕雲烈十七、八刀。

最後一件衣服放好,将用來打包的那塊布對角對折狠狠一抽用力打成一個結,彷佛在他手裏被扭成麻花狀的就是那該死的教主!

早知道會是現在這樣,那個時候就該把他扔在荒山野嶺随他是生還是死!結果現在卻不得不跟著他去找那個什麽藥師……

淩青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跟著他去找藥師……似乎這才意識到這一點。

以前都是遠遠看著對方,這次卻要和他一起行過一段不短的路程。

記憶裏的出門遠行不是自己單獨一人,便是和幾個在江湖結交的朋友一起。而和一個算不上是相識的人,還是第一次。又想燕雲烈那樣一個人,不知這一路上會發生什麽事。

淩青發現除卻被燕雲烈耍弄的不愉快之外,自己竟然有點期待這次出行。

“淩青。”

門口的聲音讓他回神,擡頭,便見東離暮雲站在門口,長身而立,玉樹臨風。

“你這是要出門?”東離暮雲見到放在桌上的包袱,有些詫異地問他。

淩青點點頭,語氣輕描淡寫,“有些事,要離開一陣……所以暫時不能幫大哥忙了。”想了想,又問,“大哥接下來要怎麽辦?是回擎雲山莊?”

“嗯,先回去,然後再從長計議。我們被人擺了一道,而這件事一定要徹查清楚,若是不能給天絕教一個交代,恐怕日後又是一場紛争。”說到這裏,東離暮雲輕嘆了口氣,顯然為此事頗為頭痛。

淩青只是聽著,東離暮雲較之他向來更擅決斷和領導,便安慰道,“東離大哥如此盡責,也不枉當初衆英雄豪傑推舉大哥坐上這一位子。”

東離暮雲反倒笑,“怎麽?我這個武林盟主當得不稱職就不是你東離大哥了?”

淩青略有抱歉地垂首,有些羞怯道,“無論怎樣,東離大哥永遠是東離大哥……”

聞言,東離暮雲笑得分外柔和,眸眼中飽含了在外人面前絕少流露出的寵溺,手在淩青腦袋上揉了揉,“被人欺負了還要回來找大哥。”

淩青擡頭不滿地橫了他一眼,“大哥還當淩青是長不大的孩子?”

“怎麽會?”東離暮雲擺了擺手,然後食指指天,定定地說道,“挽月公子淩青可是獨當一面的江湖後起之輩,就算像孩子也是優雅有涵養的孩子……”

話音未落,淩青已經一掌掃了上來,東離暮雲連連退後避開掌風,故作驚訝道:“你竟敢連武林盟主也打?”

淩青将手在身側一橫,張開的五指一收,桌上的歸夢如會聽令一般,铮地一聲出鞘飛至他手中,“淩青只是和大哥切磋而已!”手腕一抖,歸夢旋著劍花直刺東離暮雲。

東離暮雲用劍擋住,對方劍勢雖止然劍氣未斷,如刃能割,呼嘯地擦著東離暮雲身側,掃碎他身後一地芳華。

東離暮雲挑了挑俊眉,運力将淩青的劍震開,手一擲将手中劍抛向天空,接著騰躍而起抽劍而出,“看來今天不打得你哭著讨饒,我這幾年大哥也白當的了!”

“那淩青就受教了!”

只聞劍器相擊的铮鳴。

暮日飒飒,落英紛亂,兩道身形穿梭其間,如影如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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