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距離出國的日期只剩下不到一周,該準備的早就準備好了,蘇垣每天就是逛逛街買買東西,把W市的特産吃了個遍。

他并沒有聯系蘇之泓,可對方卻主動打了電話過來。

眼看着也要走了,下次見面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蘇垣還是答應了出來見個面。

張澤懷疑蘇之泓對他有意思,可蘇垣并不這麽覺得。可有一點他沒說錯,那孩子很不對勁。

至于到底哪裏不對勁,他說不上來,可想必談過之後就明白了。

蘇之泓和他約在一家茶樓。

茶樓的客人不多,大白天的更是一個人都沒有。

蘇之泓早早訂了一個包間,蘇垣跟着服務生進去時蘇之泓早就到了。

兩人坐在矮桌旁,看着茶博士擺弄着精致的茶具,淡淡的茶香彌漫在冷氣充足的房間中,沁人心脾。

待泡好茶,茶博士退下,房裏就只剩下蘇垣和蘇之泓。

蘇垣捏着小小的白瓷茶盅喝了一口,那一杯就見了底。

蘇垣心裏有些好笑。這種風雅之事,果然不适合他。

反觀蘇之泓,拎起茶壺的動作都透着一股古色古香的味道,果然是出自書香門第,即使也是跟他一起上過分打過游戲還一起罵過髒話的人,可自小的教養和習慣都擺在那裏。

或許就是因為父母寵溺,一生順遂,他的個性并沒有書香世家慣有的古板,反而多了許多年少輕狂,說話也直來直去的。

幫蘇垣又添了一杯茶,蘇之泓放下茶壺,掀起眼睑,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

蘇垣心裏微微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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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沒有這麽仔細地看過他,突然發現他那雙眼睛看起來似乎有些熟悉。

他沉默了一會兒,不禁擡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好像……跟他有些像,卻又不是完全一樣。

蘇之泓的瞳孔顏色比他要深一些,可眼睛的形狀極像,有些內雙的狹長的眼,眼角微翹着。

原來眼睛相像的人有這麽多嗎?

以前從來不注意這些,有時候甚至會形容不出自己的長相,直到知道喬淮的眼睛和他的一模一樣,蘇垣才漸漸熟悉起自己的五官。

他五官中唯一稱得上好看的,大概也就只有這雙眼了。

所以這麽雙有些類似的眼睛按在蘇之泓臉上,和喬淮一樣,都毫不影響整體的美感。

有幸見過蘇夫人,蘇垣看得出來,蘇之泓長得最像他的母親,除了眼睛不太像,其他的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蘇夫人年輕的時候應該也很美的。

胡思亂想的時候,聽到蘇之泓輕輕喊他。

“垣哥?”

蘇垣怔了怔,才發現自己一直在盯着蘇之泓的臉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在想什麽這麽入神?”

蘇垣擺擺手:“沒什麽。你之前說有事找我,不知道是什麽事?”

蘇之泓“啊”了一聲,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似的,放在桌面上的雙手有些局促不安地握在一起,慢慢揉搓着。

蘇垣不解地望着他。

分明自己說了有事要說,可有那麽難以啓齒嗎?

難道是他父親的病情有問題?

應該不會吧,那時候手術還沒有做……可他們之間還能有什麽事可談?

“那個……垣哥,我聽說你以前是在福利院長大的?”

“是啊,你也知道?”蘇垣很坦然。自己是孤兒這種事,蘇垣從來都不覺得有什麽值得自卑的。

“如果有機會,你想見見自己的父母嗎?”

這種問題從小到大問過自己無數次,蘇垣毫不遲疑地道:“那還用說嗎?有誰不想見見自己的親生父母?”他嘆了口氣,像是拉家常一樣道,“可惜大概沒什麽機會了,福利院那邊我也不是沒去問過,一點線索都沒有。我都三十了,還去哪裏找他們呢……”

蘇之泓似乎是下定了很大決心似的,咬了咬牙:“垣哥,我給你講個故事好嗎?”

話題跳脫得有點令人跟不上節奏,蘇垣摸不着頭腦地看着他。

蘇之泓淡淡笑了笑:“聽我講完這個故事吧。”

蘇垣點了點頭:“那你說吧。”

那個故事很俗套。

從前有一個世家少爺,與同自己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的丫鬟相戀了。

可這世家少爺從小就有婚約的,那位小姐是當地一個高官的女兒,自小留洋在外。少爺從未見過自己的未婚妻,甚至也從沒有把這樁婚約當回事。

可那個年代,即使沒有這樁婚約,少爺和丫鬟的愛情也是難修正果的。兩個人的感情只能藏着掖着,偷偷進行着他們的地下戀情。

少爺十六歲那年,高官家的小姐留洋歸來。

家世、容貌、才華,這位小姐獨攬一身,馬上就成為上流社會适齡青年争相角逐的對象。

就連那位少爺,在為小姐回國而辦的酒會上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心生愛慕。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和大字不識的丫鬟相比,那位學識淵博的小姐和自己更有共同話題,他們可以一起談古論今,可以一起花前吟詩。

兩人很快墜入愛河,少爺幾乎把那個丫鬟抛諸腦後。

直到有一天,那個丫鬟告訴自己的少爺,他懷孕了。

其實那少爺對丫鬟還是有感情的,即使不會娶她,可也打算一輩子照顧她。可她做錯了一件事——她不該當着小姐的面,把這件事說出來。她以為這樣可以讓小姐知難而退,可以奪回少爺的心。

小姐留洋多年,思想開放,竟并沒有表現得太為驚訝。她甚至告訴少爺,既然你已經有了心愛之人,那我也不好做這第三者,我回去就跟父親說,讓他取消我們的婚約。

這樣大方的女子,和那樣攻于心計的丫鬟,少爺會選哪一個?

答案顯而易見。

丫鬟是被趕出去的。

那樣的世家,怎麽會容忍這種不守婦道的女子?

不容于主人、不容于父母、不容于世,被所有人不齒诟罵。丫鬟離開的時候身上連一分錢都沒有。一個十幾歲的弱女子,還懷有身孕,這樣的女人被趕出去,還能有什麽下場?

後來聽說,那丫鬟流浪街頭時被一個夜總會的老板撿去做了妓1女。

沒人知道她懷的孩子去了哪裏,可還能有什麽結局?既然已經成了妓1女,難道還能保下自己的孩子嗎?

那之後,少爺迎娶了小姐。

或許是因為丫鬟的事,少爺一直覺得自己對小姐有愧疚,因此對小姐百依百順,兩人伉俪情深,美名一直流傳至今。

誰都不知道那個丫鬟的存在,所有人都忘記了她。

随着時間流逝,少爺步入知命之年,漸漸地會想起年少時和丫鬟一起走來的時光。

其實那丫鬟也不是真的那麽一無是處的。

她喜歡一個人,就拿命去喜歡。他記得小時候他們一起出去玩,被野狗追,是丫鬟抱着比她人還要高的掃帚,打跑了野狗,小腿上的肉都被撕掉了一塊。其實她比他還害怕,可她卻那麽義無反顧地保護着他。就因為這,她從來也沒有穿過裙子。

她甚至從來沒有問他要過名分,如果不是知道肚子裏有了孩子,那樣善良地拼盡全力保護他的人,怎麽可能傷害他的名譽,怎麽可能傷害他喜歡的人?

當他終于肯回首往事,當他終于想明白,一切都太遲了。

他偷偷去尋找過那個丫鬟,可幾十年過去了,當年那個夜總會,早就已經不存在了。

他打聽過那個夜總會的老板,聽說那老板十多年前就已經去了美國。

這麽多年了,如果那個丫鬟還活着,不可能一點線索也沒有。

她一定死了,連帶着那個尚未出生的孩子,都去了天堂。

當某一天,他從醫生口中得知自己身患重病,無法治療的時候,他以為那是他的報應。

直到他遇到了那個青年。

和他年輕的時候,長的一模一樣的青年。

那是唯一一個可以跟他HLA配型成功的人,唯一一個可以救他的人。

三十年前那個從孕育開始就被他抛棄的生命,就這麽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命運非但沒有讓他報複他,反而救了他。

“那個少爺,就是我父親。”

蘇垣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

他把自己丢在床上,三伏天裏,沒開空調,他把自己包在被子裏,卻感覺到一種刺骨的寒冷。

那種寒意從心底不斷地往上沖。

他設想過一萬種可能,卻沒想到竟然會聽到一個這樣的故事。

一直期待着想見一面的父親,對于正常的男孩子來說,自小便應該是自己榜樣的父親,竟然是那樣的一個人。

他知道,在這個故事裏,那個孩子并不是最可憐的。最可憐的是那個丫鬟,直到結局都生死不明。

他喝了很多酒,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還是醉了。

依稀感覺到有人在親吻他的眼角,他緩緩睜開眼,黑暗裏,青年半跪在床邊,捧着他的臉。

“做噩夢了嗎?為什麽會哭?”

他拽着青年的胳膊,把他拖上床。

他什麽都顧不得,什麽都不願想,只想在最原始的律動中遺忘那些令他遍體生寒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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