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宿醉後頭疼得要炸開了一樣,坐起身的瞬間,蘇垣悶哼了一聲,擡手扶住了額頭。
随着他的聲音,原本仍睡着的青年動了動。
“嘶”地倒抽了一口涼氣,宋唯己起身的動作一頓,緩了片刻後,才慢慢轉身坐了起來。
眼角餘光掃到青年身上的痕跡,蘇垣眼角一跳,難過地擡起眼。
宋唯己見他神色不安,摟着他的肩膀半靠在他身上,湊近了,側着頭在他唇角留下清淺的一吻。
他什麽都沒說,用這一吻化解了他的歉意,包容了他的過錯。
“昨天發生什麽事了?”
額頭抵着額頭,青年的手指扶着他的後腦勺,插1進他的發絲間輕輕摩挲着他的頭皮。
正震驚于自己醉酒後的粗暴行徑,若非宋唯己問他,蘇垣幾乎忘記了昨天的事。
後背肌肉驀然繃緊,蘇垣痛苦地皺起眉,轉身緊緊地摟住青年寬闊的背。
從昨晚就發現了他的反常,既然問了也沒得到回答,宋唯己沒再說什麽,只是也伸手摟住了他。
細微的顫抖通過相貼的皮膚傳過來,宋唯己輕輕拍着蘇垣的肩膀,等着他冷靜下來。
而這男人曾經經歷過太多的痛苦,早就鍛煉出強大的意志力,他并沒有在痛苦中沉浸太久。
蘇垣在溫暖的懷抱中慢慢平複下來,下巴擱在青年的肩膀上,他看着牆皮上一塊小小的缺陷,聲音輕輕地,帶着一點鼻音。
這個三十歲的男人的軟弱在這一刻擊中了他,宋唯己的心都快要為他融化了。
“我聽說我父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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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着他後背的手一頓,宋唯己微微睜大了雙眼。
在男人斷斷續續的敘述中,他知道了一切。
心髒的疼痛并不陌生,那是唯有懷裏的男人才會給他的感覺。
他用力地抱着他,似乎這樣就可以将自己的力氣傳給他一樣。
“他說他想見我,”蘇垣頓了頓,輕聲一笑,帶着些諷刺的口吻,“可他根本就不敢光明正大地見我,他老婆不允許。難道他以為,我知道真相後會願意再去見他嗎?”
“唯己,這種人為什麽會是我——”那個詞,說不出口,因為心裏根本就不想承認,“如果我早知道會是這樣,我根本就不會去救他。他不值得。”
蘇垣說了很多,比起發1洩,倒像是心灰意冷後的平靜的陳述。
那樣的父親讓他痛恨且失望,他寧可他用一萬種理由抛棄他,也不能是這種。
宋唯己并沒有發表什麽意見,他明白那些安慰什麽的都是不必要的。他只是靜靜地抱着他,在他話語的間隙裏說一句“我知道”。
蘇垣閉上眼,濕潤的眼睛埋在他的脖頸中。
男人就這麽靜靜地流着淚,心中的驚濤駭浪到了極致,反而趨于平靜。
“我想知道我媽到底是生是死,唯己,幫我。”
“我會的。”
蘇垣只花了一個晚上和一個早晨就恢複過來。
三十而立,一個成年男人,沒什麽過不去的坎。
他只有一點要感謝那個男人,如果不是他,他不會得到尋找母親的線索。
他很心疼他的母親。如果那個可憐的女人在痛苦中死去,他會詛咒那個男人還沒有穩定下來的病情重新惡化複發,那時候,不會再有人可以救他。
被他折騰了一晚的青年仍舊去工作了。蘇垣想跟着照顧他,卻被對方要求在家裏休息。
他明白宋唯己對他的體貼,并沒有堅持。只是一想到睜開眼看到的那一幕,心裏就因為對方對他的縱容而疼痛。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之間的關系就好像颠倒了似的?
曾經被他縱容寵溺的男孩,如今卻成了縱容寵溺他的那個人。
可他卻和蕭以谌糾纏不清。
哪有什麽情不自禁,那不過是為自己的貪念開脫。最混蛋的從來都是他自己。不管是宋唯己還是蕭以谌,曾經都是他不齒的對象,可現在看來,每個人的感情都比他光明磊落得多。
蘇之泓找上門來了。
把他拉進手機通訊錄的黑名單、拒接一切陌生電話之後,他竟然直接從許穆那裏要來了他的地址。
并非對蘇之泓厭惡,而是不想再跟那男人有什麽瓜葛。蘇之泓給了他時間讓他考慮,可從聽到那男人要見他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絕對不會去見他。
或許他的出生對他來說見不得光,甚至到現在想要找他還要瞞着自己的妻子。
可他做錯了什麽?
他曾經也是愛情的結晶,憑什麽他說不要就不要?
三十年都過去了,現在再來告訴他一切,倒不如直接把秘密帶進墳墓裏。比起知道自己有這樣一個父親,他倒不如什麽都不知道。
并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把蘇之泓讓進門來,蘇垣徑自在沙發上坐下,卻沒有招呼這個在血緣上跟他最親近的人。
“哥。”
蘇垣擡起眼,冷淡地看着蘇之泓。
像是沒有看出他的冷漠,蘇之泓坐在他身邊,微笑着牽起他的手。
蘇垣抽了抽,沒抽開,便任由他握着,什麽也沒說,轉頭看向一旁。
摸着那身體中流着一半相同血液的兄弟的手,蘇之泓的心情太複雜,反而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當從父親口中得知自己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兄弟,比起震驚,那故事首先讓他體會到的卻是難以言喻的難過和心痛。
他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他的父親。
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展現在尊敬自己的兒子面前的男人,他覺得有些可憐,可又無法否認,在這個故事裏,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是的,混蛋。沒有人會給自己的父親打上這樣的标簽,可他無法否認這是事實。
蘇垣的指尖有些涼。他用雙手捂着,摩挲着,心髒從來都沒有這麽滿又這麽疼過。
“哥,別不理我,我來找你不是為了勸你。我知道,你不想見爸爸,是我我也不會去見他。哥,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想認你這個兄弟。”
蘇垣呆滞的眼珠轉了轉,卻沒有做出太大的反應。
“哥,我叫你一聲哥,就是一輩子的事。蘇家不承認你,我承認你。哥,你不是沒有一個親人的,知道嗎?”
感覺到被自己捂着的手微微一顫,蘇之泓擡手捧起蘇垣的臉,強迫他轉過頭來。
像極了的兩雙眼互相對視着,蘇之泓在蘇垣的眼裏看到了掙紮,蘇垣在蘇之泓的眼裏看到了安慰。
猛地将人抱住,蘇之泓輕聲道:“哥,從小到大我一直羨慕別人有兄弟姐妹,沒想到二十多年了突然真的有了,跟做夢似的。我知道我媽肯定不願意讓你進家門,我更知道你也不會想進蘇家的門,從昨天看到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了。可你不認爸爸,不回蘇家,你不能不認我。你不會遷怒我的,對不對?”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蘇垣還能說什麽?
他輕輕拍了拍青年的後背,讓他松開手。
“你就真的這麽想要個哥?”蘇垣苦笑。正常人大概會因為各種各樣的顧及——譬如害怕他争奪財産,而讨厭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兄弟吧。
蘇之泓看着他的眼睛反問他:“難道你不想要一個弟弟嗎?或者說,你不需要一個親人嗎?”
蘇垣心防一松,瞬間被這句話擊得潰不成軍。
沒有一個孤兒,會不需要一個跟他有血緣關系的親人。
比起蘇之泓,他更無法抗拒“兄弟”對他的誘1惑。
看出他已經接納了自己,蘇之泓松了口氣。
“我會試着讓我媽接受你的。”
蘇垣搖了搖頭:“不用。你說的沒錯,我不會進蘇家的門的。”當年被趕出來,又怎麽可能再回去?他還不至于那麽沒骨氣,最起碼要為他的母親争一口氣。
蘇垣從一開始就很喜歡蘇之泓,即使後來被誤會,也總想着澄清誤會繼續跟他做朋友。如果是別人,蘇垣大概早就放棄了吧,他其實并不是那種太熱情的人。所以血緣真的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
蘇之泓說的沒錯,他可以不認任何父親,可蘇之泓并沒有做錯什麽。
更何況他畢竟是兄長。
“哥,你真的非要走嗎?”蘇之泓很難受。他們剛剛相認,他還想替父親彌補他的過錯,可他馬上就要出國了。
像他們這種人,吃的就是青春這碗飯,忙起來連睡覺都沒時間,以後怎麽聯系?
蘇垣像安慰小孩子一樣摸摸他的頭。
“我就只出去三年而已,三年很快就過去了。”
“……所以你果然是因為蕭總才出去的吧。”
蘇垣沒想到蘇之泓竟然因為他随口的一句話就這麽篤定,怔了怔,随即嘴角爬上苦笑。
“是啊。”
無法否認也沒必要否認,在自己的兄弟面前,有什麽不能說的呢。更何況在蘇之泓的眼裏,他對蕭以谌的那些感情,大概早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了。
以前以為只是他因誤會而過于關注自己,現在想來,或許應該是因血緣而有的心有靈犀吧,他在蘇之泓的眼皮子底下,還有什麽秘密呢。